深冬的雪不似初雪,像是要把人砸死那般,不是飞舞下来,是狠狠地砸下来。
轻红为沈良辰细细的描眉,唇脂生红,精致小巧的脸白皙透如玉。红色大气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温暖顿时流经她的四肢百骸,此刻,她方才如梦初醒,戴上花钿,她还是那个冠绝玉京的乐平郡主。
她慢慢的下楼,吩咐轻红去准备茶水,是那日去梅林她一片一片拾取的梅花花瓣。
“苏公子。”她微微侧身,双脚错落,弯曲着身子,慢慢行礼。
纵使苏子逸已经心有准备,此来专程为沈良辰赔罪,但眼前人突如其来的疏远还是让他措手不及。
“良儿…我。”苏子逸想跨进一步,沈良辰却默不作声的后退。
沈良辰露出了大大方方的微笑,“深冬寒冷,进屋说话吧。”
两人一行一步走着,她脚步虚浮,有些趔趄,积雪太深,院子里的丫鬟在偷懒,白雪铺盖在整个院子里。
刚一进中堂,炭火的温暖充盈在每一个角落。木桌上赫然摆放着两盏茶,以贴塑梅花为饰的梅花杯。撇口,口下收敛,腹近斜直,以镂空数个梅桩为座。通体施象牙白釉,肥润莹亮,为一握之器。
大者如碗,小者似盅,但白釉薄亮,不及德化窑象牙白釉可人。
清音盈客座,和气透茶杯。
那是沈良辰亲自烧制的茶杯和亲自晾晒的梅花茶。
梅花杯制作工艺复杂,该杯杯型耐看,造型挺拔,线面清爽,用起来更加圆润。六棱流直而上翘,方中带曲。
她烧制了很久很久,反复失败,反复重开。才得了三个,一个给自己,一个留给宋煜安,另一个原是连苏子豪都没有的。
缕缕西风荡漾,初冬晨雾弥散出浓浓寒意,一夜冰凌霜结,梅花枝头上探出傲然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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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拉回,两人面面相觑,十分尴尬,沈良辰轻声开口询问道:“佳芸小姐如何了?”
苏子逸有些着急,有些痛心说道:“我知道良儿你怨我那日所作所为,但请你念在我担心李小姐心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才好。”
如此咬文嚼字,当真是难为苏子逸了。沈良辰不再看他,眸子渐渐垂下,眼尾有些渐红。道:“我不怪您。”
“我知道您与李小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她也确实是从我这儿被绑架的,你怪我,我毫无怨言。”见苏子逸松了口气,沈良辰冷不丁的补充说道。
“但我也确实把李小姐救了回来。我想苏公子在玉京中以聪慧冠称,不会没猜到这场绑架究竟是冲谁而来,我不求你事事为我着想,但那日,您带领过来的手下来势汹汹,但却大气不喘一个。”沈良辰说道,她停顿在此,原是不想把话说得太过,彻底的挑破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话已至此,也是那晚过后她才想明白,苏子逸这么担心李佳芸,又怎可放心李佳芸被绑架了那么多天毫无动作?
后来见到他,方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打探到李佳芸被绑架在那个破庙里,原来他们一直在暗处守着,一直等着自己出手。
怕是为了试探身为舒大将军女儿的自己,身上究竟有几成武功。
可她之前一直以手无缚鸡之力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可曾想过,如果自己不会武功,那么命丧于此的是谁,还未可知。
“良儿,我……”苏子逸没想到沈良辰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还能注意到这些他都没注意到的细节。他意识到是自己理亏,一时哑口无言。
“或许你可以说他们长年习武,就算是那样陡峭的山坡,就算是那样长的路程,他们也可以面不改色的爬上来,但就算强壮如琅岐,我们爬上坡的时候他也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沈良辰说着说着就笑了,玉指轻捻,梅花香气入鼻,浅尝即止。
太苦了。
“你究竟想试探我什么?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什么是你和你兄长值得拿人命来试探我的。”她问。
几乎是每晚,她总是能梦见那双澄澈似清河的眼。
如果没有这件事,那个少年会安稳顺遂的度过一生。有辛勤劳作的父母爱护,有敬重的师父庇护。
他分明比她大不了多少。
她浑浑噩噩度过的这几天,与其说是不肯原谅苏子逸的试探,倒不如说是不肯原谅自己。
如果那晚她反应快一点,不要那么犹豫,这世上便多了一个汲汲给她温暖的人。
两行清泪从白皙柔软的脸颊滑下。
像是一汪死水,往里面丢了几颗小石头,泛起的涟漪虽小,却给这样寂静无生气的地方带来了波澜。
见沈良辰如此难过,苏子逸的心仿佛也被什么揪住了似的,他有些手足无措,坐立不安的安慰道:“此事是我没考虑周全,良儿放心,我已将那小兄弟的父母家人全都安顿好。”
沈良辰面无表情,只是木讷的回答道:“如比,我替琅从多谢苏小将军了。”
语气里的疏远与陌生让苏子逸感到了害怕,他却不敢正视沈良辰的双眼,他从窄袖中拿出一封书信,说:“我知道良儿心中不能平息,几日前我修书一封给宋兄,宋兄在信件里一一道明了,惟愿良儿不再郁结于心。”说罢将信封放在桌上,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沈良辰擦干眼泪,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怎样能讨她欢心,偏偏那人杳无音讯,连修书一封都不愿传回。
她缓缓打开,熟悉的字迹呈现在眼里,她到底再也绷不住了,伏在案前大哭了起来。
“与小妹书:
近日可好?是否添衣?
子逸来信,悉数将李小姐之事告知,心中百感交集。一边感叹良儿长大懂事,一边担忧小妹如此心善,对于琅从之事,怕是久久不能忘却。
我近来一切都好,见到过许多不曾看见的风景,那也许是祖父口中的海市蜃楼。
略有遗憾,因良儿不在身边。
不要过于自责。子逸之事,是他欠妥。
天冷,多加衣,一切都好,勿念。
待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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