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只见一棵快要参天的桃树上开满了桃花,粉粉嫩嫩的颜色灿如云霞,几乎铺满了半边天。
枝桠盘根错节,一眼望不到边。
昊卿曾经在书上见过,这度朔山上的大桃树可绵延三千里,可见其不一般。
而大桃树的东北方向开着一扇大门,名曰鬼门。
左右各有一位门神看守,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
他和顾梅梅各披着一件黑色篷衣,叫断生篷,是专用来掩盖活人气息的。
是二人在城隍庙求黄泉路引时让那城隍爷想办法弄来的。
二人绕着粗壮的树干走了快半个时辰才找到这扇鬼门。
鬼门之前,左边站着一个身披彩色战甲、姿容威严的人,他手执金色战戟,应是神荼了。
右边那位身着黑色袍子,坐在一只威猛的白虎身上,正用手轻抚虎头。
见昊卿和顾梅梅前来,那神荼肃着声问,“可有路引?”
“有的。”昊卿从怀里掏出两份黑色牒文递了过去。
神荼和郁垒各拿了一本端详,又仔细看了二人一眼,这才放行。
过了鬼门关,便到了奈何桥。
二人只见前面排满了各色各样的鬼魂,于是自觉加入了队伍。
这里的环境阴暗极了,好似透不进一丝光亮,唯有朦胧月辉般的光照亮这里。
又一炷香过去,终于轮到了二人。
这奈何桥是青色桥面,有左阴右阳之说,即女鬼往左行,男鬼从右边走。
二人一前一后踏上桥面,都不自觉地往桥下探去。
底下黄汤滚滚,里面俱是不得轮回的恶鬼,各种虫蛇畅游其间,一股股腥风直接扑面而来。
令人作呕。
便是那忘川了。
桥的尽头有一位红衣美人,艳丽端庄,额间一点朱砂。
名曰孟婆。
她手持瓜瓢,从一个黑色的小缸子里舀了一瓢黑色的汤水出来,然后用普通的瓷碗盛了。
把它递在了昊卿的面前,浓重的腥味扑鼻而来,差点让昊卿吐了出来。
他是捏着鼻子喝下去的。
接着是顾梅梅,他皱着眉头看着那碗黑色的汤,不满地问,“这味道闻着有点熟悉啊,你是不是用桥底下那水熬出来的?”
孟婆凝眉看他,冷冷开口,“不错。”
“你也太懒了吧,现熬现喝?就不能换些其他的水吗?你想想看,那些魂魄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结果一来就喝这?”
红衣美人拧眉,把本来的小碗换成了海碗,直接端在了顾梅梅面前。
顾梅梅登时怒道:“就你这态度,信不信我到幽冥王面前告你啊?”
“你去告啊!老娘还不想干了呢!”孟婆前一刻还是冷艳美人,此刻撸了长袖吼成了泼妇,“要钱没钱,要闲没闲,有本事让他开了我!”
顾梅梅被吼懵了——好凶的女人!
昊卿急忙上来打圆场:“孟姑娘,我这位朋友第一次做鬼,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说罢,对着她深深揖了一下。
孟婆见他认错的态度还算诚恳,顾梅梅也是懵着一张脸,便想着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又把海碗换回小碗。
顾梅梅也是捏着鼻子灌了下去,等过了桥,和昊卿抱怨道:“这里连个女鬼都这么凶悍,那个幽冥王不得吃鬼啊?”
昊卿只得劝他少说两句、少想一些。
这孟婆汤有忘记前尘之效,不过只对鬼魂有用,对活人而言就只是一碗难喝的汤水。
前面的鬼魂越走越慢,还时不时传来哭声。
昊卿小声和顾梅梅解释,这里是望乡台,每个鬼魂经过那处土台子时,都会见到活在阳间的亲人。
看完这最后一眼,也就彻底了无牵挂了。
昊卿是径直走过那望乡台的,而顾梅梅在经过那里时,忍不住偏头望去,可那里幽深一片,谁的脸都看不见。
他的父亲母亲,都是灭形而死,连一魂一魄都没有留下。
心底不免泛起感伤。
又向前行了一会儿,又见路旁立着一块黑色圆润的大石头,上面用朱砂刻着三生石三个大字。
每过一个鬼魂,上面就会印出来几行字。
当昊卿走过时,只见几行红色小字写着,“灵草之缘,终生牵绊。他日相逢,恩怨皆消。”
然后等顾梅梅过去时,印出来的也是这些字。
昊卿和顾梅梅俱是不解。
昊卿看了立在三生石旁目不斜视的鬼差一眼,上前问道:“鬼差大哥,请问这些判词是什么意思啊?能不能同我们解释一下?”
那鬼差穿着一身黑色衣袍,连模样都是黑不溜秋的。
他转头看了三生石上的那些字,冰着声音问道:“这是谁的判词?”
顾梅梅答,“我的。”
“这些词的意思,灵草和一人相遇相知,可奈何这份情爱终只能成为一生牵绊。等来世再相遇时,这二人便谁也记不得谁了?”
“什么情……爱?”顾梅梅吃惊,像在问那个鬼差,又像是在自语。
昊卿托腮奇怪,“那为何我的判词和他的是一样的呢?”
“这么巧,你们一起死的?”鬼差有些惊讶,旋即道:“那你们得好好珍惜如今仅剩的时辰,等幽冥王给你们审完功过,重入轮回后,是有缘也无份了!”
昊卿听的稀里糊涂,不甚理解。
他又不是灵草,他可是神脉,虽然这是国师说的。
他感觉那个鬼差是在说,他和顾梅梅以后都会遇到一个心上人,可是好像情缘都会不得善终,等到了来世,他们各自的情人早已忘了自已。
那份情缘便再也续不上了。
或许是这个意思吧。
顾梅梅则是完全理解了鬼差的意思,他目光错愕地落在昊卿脸上,想要从上面探究出些什么。
奈何后者只是不甚理解地回盯着他,一副懵样。
顾梅梅有些恼火,凭什么他什么都明白了,而他却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清楚。
真是白长了个脑袋!
走过三生石,接下来便到了黄泉路。
黄泉路由青砖铺面,坑坑洼洼的,极不好走。
两旁黑色的土里植满了艳丽热烈的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叶落花自盛,故而又得名彼岸花。
花瓣卷曲呈龙爪形,鲜红的烫眼。
过了黄泉路,黄泉府便近了。
顾梅梅小声嘀咕,“这么多鬼,单靠这个幽冥王一只大鬼,他审得过来吗?”
昊卿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就这样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下一个便就轮到昊卿了。
他打量了一眼这个黄泉府,除了鬼气森森,倒和阳间的县衙差不多。
黑漆漆的牌匾上书着墨色的三个正楷大字——黄泉府。
案上坐着威仪的幽冥王,头戴金色冕毓,身披黑色龙袍,面相庄严。
他左边立着白无常鬼,惨白着脸口吐长舌,手拿哭丧棒,高高的白色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四个字。
右边站着的则是黑无常鬼,手拿棒子惨黑着脸,其帽上则是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字。
下边两边各站着四个鬼差,皆是拿着通体生刺的琅琊棒。
中间跪着一个鬼魂,只听幽冥王手拿阴格说道:“李家儿郎,忠臣为国,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实属唏嘘。但杀孽太重,是以判你无功无过,下世为人,承了布衣平淡一生。”
鬼魂磕头谢过,退出府堂。
昊卿紧接着跪上,幽冥王盯着阴格看了半天,上面愣是一个字都没显现。
正是奇怪,只听昊卿主动说道:“在下昊卿,在家排行第五。”
幽冥王大惊起身,急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五殿……”还没说完,看见昊卿递来一个神色,连忙改口,“贵人驾临,有失远迎啊!”
然后让黑白无常接着用阴格审判,准备把五殿下迎进后堂。
昊卿侧身看了顾梅梅一眼,后者不疾不徐地跟上。
二人在后堂落座后,幽冥王拱手问,“五殿下屈尊来我这儿寒酸之地,是为着什么事吗?”
昊卿道:“我有一位朋友,名叫燕阳,前两日不幸横死。他命格特殊,不应该此时丢命。”
幽冥王心里一个咯噔,这个燕阳他是有点印象的,从阴格上看,确实是横死。
而且在过奈何桥时,非常坚定地拒绝喝那孟婆汤。
还说要见他这管事的。
于是他见了,本来想着这人身为燕朝太子,富贵风光,又常为百姓奔波劳苦,功德颇高。
便想着下辈子给他投个好胎,他却死活不愿,说他有位朋友是天上的人,不久便会来寻他。
见他这般执拗,便就直接把他扔了当孤魂野鬼了。
现在仔细一想,这燕阳说的天上的朋友就是眼前这位五殿下了。
不禁有些冷汗涔涔,“确实有这么个人,当时我想着都是给他下辈子安排个好胎,他死活不愿,所以……”
昊卿看幽冥王漆黑的脸色都发白了,不觉内心发紧,“你把他怎么了?”
“这……就给他流放成孤魂野鬼了。”
昊卿有些不淡定了,这黄泉府的孤魂野鬼统一流放在一个野鬼林里。
里面的鬼魂无论好坏,无论功德高低。
好些恶鬼为了提升自已的魂魄之力,会挑一些其他他们认为好欺负的鬼,进行吞噬或者猎杀。
昊卿嗖的起身,“快!告诉我野鬼林在哪儿?”
一片幽暗的古树林中,鬼影幢幢,百鬼乱窜。
许多蓝色鬼火悠悠漂浮空中。
隔不多时就能听到林子里面传来的凄厉惨叫。
幽冥王大喝一声,那些孤魂野鬼便都自觉飘了过来,他们整齐地排成一排排,等着幽冥王下发命令。
“燕阳?燕阳在哪儿?”幽冥王问。
昊卿在一旁紧张地张望,却都没有看见燕阳的魂魄。
顾梅梅见他这般紧张,心里莫名有些发酸。
“是前两日来的那个新魂吗?”回答的是一个女鬼,她披散着头发,裹着一截破碎白布,说话时口里还流着黑血。
“对,他在哪儿?”昊卿急切问道。
“昨日好像……是被大魂师吃了。
就……整个吞下去的。”
昊卿和顾梅梅均是面色一凛。
幽冥王脸色也是刷的白了。
这大魂师算是资历比较老的一只孤魂野鬼,他行事乖张,连他的话都鲜少听。
俨然是这野鬼林的主人了。
不过那个女鬼提到了昨日,被吃掉的鬼魂两日之内是可以被解救的。
他和昊卿提了此事,三人急吼吼朝着大魂师所在的方向寻去。
大魂师平日里便喜欢在林子深处溜达,今日也不例外。
待看到幽冥王和其他两位时,明显面色一怔。
昊卿有些惊讶,这人看着……不!这鬼看着倒与活人无异。
四五十的年纪,是个男子。
灰扑扑的衣裳,红润润的脸庞,长得一脸周正。
也不知道是不是吸食了大量魂魄的缘故。
幽冥王道:“老单,你昨日是不是吃了个长相俊俏的新鲜魂魄?”
“对啊,怎么了?”
“那个人吃不得,趁着还没有消化,你赶紧吐出来。”
大魂师不屑一笑,“老王,这美味进了肚子哪有吐出来的道理?更何况,我可不敢保证他是不是已经化成渣渣了。”
“你!快给我吐出来!不然我打得你魂飞魄散!”
看幽冥王似乎真的动怒了,老单只得乖乖照做,三人只见他大张了嘴,一阵轻烟从他口中吐出,然后再慢慢化成了形。
赫然是燕阳。
此刻他浑身腥臭,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太子殿下!”昊卿激动地喊了一声。
“五殿下!”燕阳也是兴奋地大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顾梅梅有些不悦,“难道你没看见我?”
“哦,顾兄,抱歉,方才太激动了。所以没注意到你。”
顾梅梅“嘁”了一声,摇摇头道:“真是一个比一个没良心。”
昊卿用锁魂袋将燕阳的魂魄收了进去,二人辞别了幽冥王,在黑白无常的带领下顺利出了黄泉府。
一出来,昊卿破费了一些灵力瞬闪回到了景眠宫。
然后用“归魂之术”把魂魄重新封进身体,燕阳很快便醒了过来。
消息一出,整个宫里的人都快把景眠殿挤爆了。
除了燕帝和燕后,都想看看这死了又活了的人是不是大变样了。
事实证明,是他们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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