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了,兖州已经开始落雪了,他顶着一身薄雪到王府,已是深夜,柳书同第一件事就是去了秦舟的房间,没想到秦舟没有睡,半倚着床头,双眸闪闪的望着他,扬起了嘴角,似乎知道他今天回来。
柳书同眼眶一润,顾不得自已一身风尘寒霜,冲过去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傻瓜。”秦舟轻声道,柳书同绷不住了,伏在秦舟的肩头上,哭着说对不起。
秦舟轻轻的拍了拍颤抖的背,没来由的感觉薄了一些,心被针扎了一般,抬手拥住。
柳书同去泡了个热水澡,就上了床,将人小心的搂进怀里,两个月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秦舟,秦舟还在睡,面容安详,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似的,柳书同在他额头上落下很轻的一吻。
那一吻,秦舟就睁眼了,目光有些涣散,过了一会儿才收起茫然,却是过于无助的惊慌感。
“柳书同,是你吗?”
柳书同把他的手按在自已脸上,“是我,是我。”
秦舟像盲人似的摸遍了他的脸,颤颤的呼出一口气,“刚做梦了。”往柳书同怀里移动,抱住他的腰。
柳书同紧了紧双臂,上下的抚摸秦舟凸起的脊骨:“梦而已,别怕,我在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梦见什么了?”
秦舟却没说话了,闭着眼,睫毛如鸦羽一般,在脸颊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抿着嘴的模样看着乖巧的令人心疼。柳书同告诉自已,秦舟只是睡了,不是昏迷了。可他却屏住了气,去小心的感受秦舟的呼吸。还在的。他慢慢的呼出那口气,又搂紧了些。
柳书同睡不着,也没动,就那样睁着眼睛,什么都不想,抱着秦舟就已经很满足了,直到他醒来。
秦舟第一句话就是:“饿了。”
秦舟没有力气,柳书同的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把人搂起来,等他能自已坐稳了,拿过衣服慢慢的先穿左手,再穿右手。
69書吧
秦舟像个布娃娃似的任由他折腾,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不知道是睡的太多还是没睡够,脸上带着一丝迷茫,柳书同觉得他看着自已的眼神特别可爱还有些探究好奇的意思,忍不住捏了捏秦舟的脸颊,笑问:“怎么一直看呢,不认识了吗?”
“柳书同,有些话我说错了,”秦舟缓缓开口,柳书同嗯了一声,继续穿衣,他穿好了秦舟又才开口:“我喜欢你。”
柳书同动作一顿,想问那你为什么那时候说没法喜欢我了,为什么要给自已下毒,可是秦舟都说喜欢他了,那些还重要吗?
不重要了。只有眼前这个真实的人,真实的存在才最重要。
为了缓和心中的沉重,柳书同略显得意的嗯了一声,挑着眉:“本王这样的谁不喜欢?现在知道好了?”
秦舟扬了扬嘴角,掌心贴着柳书同的面颊。这个原先白润雍容的八皇子的皮肤变得粗糙黝黑了,不过也更像个男人了,能够撑起一方天地的真正男人。
“你又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该喜欢你,莫名其妙的想喜欢你,看着你就觉得人生再没比这个更重要的了,”柳书同把秦舟冰凉的手指握在掌心,“我上辈子应该就很喜欢你了。”
“如果我说你说的没错,你上辈子就非常喜欢我了,你信吗?”
“我信。”柳书同道,“那上辈子你喜欢我吗?”
秦舟想要点头,却开始发抖了,身子不受控制的想要蜷缩,干哑的嗓子发出沉闷的咳嗽。尽管柳书同知道秦舟发抖不是因为冷,但他不想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实,故作不在意的说,“下雪了,冷,多穿点,等会多喝点热汤,身体就会暖和了。”
“嗯。”秦舟轻声道。
柳书同给他裹了好几层,又把裘皮大氅披上,毛茸茸的领口快把秦舟的脸淹完了。
柳书同一手托着背,一手从双膝下穿过去,把秦舟抱起来,好像更轻了,稍不注意就会飘走似的,酸涩瞬间涌上喉头,差点落了泪。
不明白为什么自已一个大男人突然变成了哭哭唧唧的小姑娘了,他爹娘去世那会儿他还是奶娃子,所以不算,长这么大他一次也没有哭过,难过这种情绪都不知道是什么,自从遇见了秦舟,动不动就爱哭。
算起来,他已经被秦舟弄哭好几次了。
这样的他自已看着都烦,好像秦舟马上就要死了一样。柳书同暗暗的深吸一口气,将涌上眼眶的泪压了回去。
丫鬟已经将早餐摆在桌子上了,冒着清香的热气。柳书同坐下,秦舟坐在他的腿上,端过一碗清粥,搅了两下,开始喂。
柳书同已经不是第一次照顾秦舟了,显得比较轻车熟路,秦舟也很配合,吃的很乖,不会像孩子似的到处流,不过没吃几口他就不想吃了,很累似的长长的喘了一口气,便闭上了眼睛。
柳书同也不强迫,细心的擦擦秦舟的嘴角,他做的很慢,仿佛这样时间也走的慢,他就可以跟秦舟多待一会儿了。
柳书同的手指停在秦舟的嘴角,自从中毒后醒来他的嘴唇颜色变得淡了,像褪色了一般。不过唇形还是很漂亮,叫人看着喜欢的很。
吃完早饭后,奴仆搬来一个两人座的软椅,又在脚边放了三个火盆,柳书同热的有些冒汗了,手心汗津津的,秦舟还是在发抖,一声声含着痛苦的呻吟柳书同假装听不见,把秦舟冰块一样的手放进自已的怀里。
渐渐的,他的体温温暖了对方的手,秦舟的思绪也清晰了一些,不再是混沌刺痛的一片。
柳书同望着窗外,“好大的雪啊。”
“这还不算大,”秦舟道,“到了月底会更大,雪能有小腿那么深,每年我爹都会组织衙门里的人铲雪,疏通道路,有时候忙不过来,就会来军营借。”
“这么大啊,”柳书同喃喃道,“那你跟我去汴梁吧,那里比这里暖和多了,或许你的病就能好了,你说是不是?”
秦舟没说是或者不是,转移了话题:“汴梁的冬天是什么样子的?”
“汴梁的冬天,我其实没怎么注意,好像也会下雪,但是我不喜欢下雪,每到冬季我就去了江南,等到春天才回来。”
“汴梁的春天是不是很美?”
“嗯,应该是吧,我也没注意。”
秦舟笑了一下,“那你都注意什么去了?”
“你啊。”柳书同的脸在秦舟头顶上轻轻摩挲,“你一出现,我就注意到了,这种地方怎么会出这么漂亮的人呢,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真的。那一幕,你都不知道有多惊艳,我经常在梦中回忆,多想能重回那天,好好的跟你认识,结交。”
但秦舟明白,哪怕重来一次,在他不知道的前提下,也不会搭理柳书同,他那个人把得意张狂无情漠视全写脸上了,没法不讨厌。
柳书同笑着说道:“我一直觉得自已长的这么英俊,又聪明能干,不管什么看一眼就会了,都不用学,讨厌我的那些人都是嫉妒,尤其是我三哥,所以我老气他,现在想起来真幼稚。”
“从来没人告诉你脸皮很厚吗?”
“脸皮不厚哪能把你抱怀里啊。”柳书同心满意足道,全然不在意,“说说那时候你有多讨厌我,有没有想弄死我的冲动?”
“倒不至于,只是想替你父母狠狠扇你两耳光,罢了。”
“你已经打了一巴掌了,”柳书同抓起秦舟的贴自已脸上,“还差一巴掌。打吧。”
秦舟摇头,掌心轻轻揉搓着对方的面颊,“但你现在不讨厌了,我喜欢你,兖州的百姓都喜欢你,你会是一个好将军好王爷的。”
“怎么去了一趟鬼门关,对我态度转变这么大了,嗯?”
秦舟轻叹:“人啊,就是要死了才知道什么值得珍惜,是什么可贵的。”
那个死字像一把剑狠狠地刺进柳书同的心里,他还握住剑柄残忍的搅了一圈,可是感觉不到痛,身体感官全部都麻木了。
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可以听到炭火焚烧和雪花落下的声音。
“柳书同,我想去汴梁,我从没去离开过这里,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秦舟的声音幽幽响起,“可是我去不了了,你给我讲讲汴梁的春天是什么样子吧,好让我死之前——”
“不给讲,”柳书同搂紧了手臂,负气一般,哪怕知道秦舟会不舒服,也要搂的紧紧的。
“要看自已去看,讲的哪有亲眼看的好,我不讲。”
秦舟嘴角扬了扬,有些无奈:“好吧。”可是他说完过后没多久,柳书同又说了起来,他说汴梁的春天满城都是樱花桃花海棠花,粉粉白白的,整座城都香了起来,那个时候大家都会上山去赏花踏青,文人墨客,吟诗作画,热闹极了。还有那些小情人们,趁着春意幽会,漫山遍野,到处都看得到一双双一对对的,又害羞又想拉手,可有趣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的情人在哪里呢,原来不在汴梁,在这里……
等他从汴梁的春天里出来,发现秦舟不知何时已经睡了,是的,他固执已见的认为秦舟只是累了,睡了而已。
他便抱着贪睡的秦舟坐着想着等着他的宝贝儿醒过来,可是秦舟好贪睡啊,天快黑了还不醒,火盆温暖的像春天似的,渐渐的他也睡意来了,脸贴在秦舟的颅顶上,呼吸一下一下的从对方的额头上扫下去。
但他总是睡不踏实,没来由的惊醒,总是第一时间去看怀中人,一低头就看到秦舟望着自已,眼睛很亮,有些笑意有些欢心,叫他喜欢,可更叫他难受,这样的眼睛,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秦舟双手搭上柳书同的脖子,借力把自已往上带了一点,一仰头就吻住了对方的唇。
他像是品尝美食似的轻轻的缓慢吮吸啃噬,这个亲吻犹如隔靴搔痒根本安慰不了,反而引得柳书同浑身酥麻,情不自禁的颤抖着,他扣住秦舟的后脑勺,稍微加深加重了这个吻,直到感觉秦舟喘息不匀了才放开。
柳书同握住秦舟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心中有种踏实的感觉,萦绕在心头的沉重的气息慢慢消散。
“秦舟,你生辰那天,我其实来了……”
秦舟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可是我一想到你说以后不要缠着你,没法喜欢我了,我就不敢见你……”
他的心已经碎一地了,再听些伤人的话,无视的眼神,恐怕整个人会当场死去。
秦舟有些期待的眨着眼:“什么礼物?”
“我去拿。”柳书同快去快回。
一个精美的盒子,沉香木做的,一股淡淡的香味,使得人心都沉静了下来。打开盒子,内衬是黄色暗纹云缎,躺着一支翠绿的玉簪。
“好丑,白瞎了这么好的玉。”秦舟闭着眼,似乎无法直视,“幸好你没来,我真不想接受,做的什么东西?”
“发簪。”柳书同拿起来,拿到秦舟面前:“丑是丑了点,可是本王亲自雕刻的,感动吗?”手指挠挠秦舟的下巴颏,笑着说。
柳书同要给秦舟插发间,对方微微偏躲,轻轻的摇了个头,“不要。”伸手把玉簪拿过来,修长的手指捏着,看了一阵,仰头道:“拿工具来,我改改。”
柳书同眼睛一亮,在他唇上碰了碰,“好。”将自已用过的工具全拿了过来。
秦舟本就没什么精力,雕刻又是个很心细很耐心的活儿,秦舟把为数不多的精力都集中在了雕刻上。
玉簪的形状大致出来了,他只需要修改就行,原本是一个容易的事他却做的那样艰难,时不时就会咳嗽发抖,时不时会因为无力而昏迷一小会儿,醒来又继续刻,柳书同心疼,可是他知道秦舟的性格,也不劝阻。
在秦舟雕刻时,柳书同专心的看着,帮他擦汗,撩起滑落的发丝,在他昏迷时抱着,静静的等他醒来。
每当这个时候,他目光就变得如刻刀一般将秦舟的全部,一丝一毫都深深地刻在了心上。
这样,下辈子,也能第一眼就认出这个人了。下辈子,他要更早的找到秦舟,把他养的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健康漂亮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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