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儿?”裴明珠眨眨眼,确认自已没有看错。
陆宛将她拉起来,见她衣衫单薄,只着一身里衣,天寒地冻,车厢内也没有多温暖,她解下狐裘披在裴明珠身上。
“原本是要你同行,但你病了,换成了我。”陆宛淡淡道。
“如今却变成咱们一起了,可真是巧了。”
二人相视一笑,笑她们不期而然,笑她们的默契,如今已经不需要开口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此行逃离她们势在必得。
陆宛身边只带了春香和梅香,冯嬷嬷年迈无法同行,留在芷兰院了。
裴明珠身边两个月一个都没带,她的头发用衣服上面抽出来的细带随意扎起来。
马车已经出了京城,与大队伍汇合前行,郊外比城中冷多了,寒风呼啸卷过树梢,将枯叶绞落,而后裹挟着三两枝叶前行,跟不上凌冽冷风的叶子慢慢飘落在下方的马车顶上。
一叶落知天下秋。
狂风透过车帘缝隙吹入,扑在裸露的肌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陆宛身子弱,此时已经咳起来了。
鼻尖红红,眼眶也镀上一层粉色,看起来楚楚可怜。
梅香递了药进来,裴明珠很有眼色地接过来,不仅出于合作的情谊帮忙,更因为她是宣王的心肝,她们一同在车厢里,万一陆宛有什么事,她也难逃追究。
她把药转交给陆宛,陆宛服了一颗药,脸色感觉好多了。
裴明珠掀开一点点车帘缝隙,见外面黛色青山连绵不绝,如龙脊蜿蜒在大地上,山间清脆的鸟鸣不绝,浓雾夹杂着烟雨,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干脆不看了,闭上车帘。
裴明珠心情有些低落,也不知两个月怎么样了,刚走出元京城就有点想念她们了。
正被思念的月莺与月瑶站在屋檐下呆呆望着雨幕,一早起来就发现夫人不在,感觉庭院凄惶,孤寂落寞。
“我要去找林公公,我要让他带我去找夫人。”月莺面色坚定道。
月瑶也同意点头。
月莺很快行动起来,来到前院找到留守王府的小林子。
“林公公,我家夫人什么都不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柔弱不能自理,离开我们怎么活啊?”
月莺尽往最凄惨的方向说,试图打动小林子,此时的她眼眶红红,欲哭但是无泪,假模假样抽噎着,小眼睛觑了一眼小林子,哀泣婉转嚎啕大哭。
小林子满脸为难,思来想去,“要不我安排府中守卫骑马带你?”
如此也好,月莺连忙点头,见她眼中无泪,只是因为大喊大叫,憋红了脸颊。
小林子仰天叹息,真是主仆一个样。
小林子安排的是自已的老乡,骑马骑得飞快,两边的景色快速掠过,风拍在脸上,雨滴落入眼睛,又酸又涩,依旧浇不灭月莺想找夫人的热情。
夫人,我来了!
队伍向西南方向行走,一整天都是阴雨绵绵,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抵达了前往青州途中的驿站,他们在此歇一晚。
裴明珠裹着陆宛的狐裘缩头缩脑,生怕别人看见她的模样。
驿卒带她和陆宛进了一间房,野外条件有限,他们这行人实在太多,尽量安排住进驿站房间,不够的就地扎营。
陆宛洗漱过后,看见她乱糟糟的模样,问她要不要洗漱,自已可以借衣服给她。
裴明珠什么都没带,包括自已凤仙花汁,当然不敢洗澡,万一暴露了怎么办,她摇摇头说自已困了,说着往炕上躺。
房间内有硬邦邦的火炕和柔软的床,裴明珠明白自已的地位,选择上炕。
她翻个身思来想去,自已此行要怎么办,户籍文书和过所都在小院,还有自已金元宝和零钱,要是能传个信就好了。
瞌睡来了有枕头,此时,门外有梅香的声音传来。
“裴夫人,有人找您。”
裴明珠弹坐起来,难道是宣王又要耍什么花样?
带着疑惑下楼,看见湿漉漉的月莺站在大门处,奔波了一晚上,她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又冷又饿,瑟瑟发抖,在她身旁还有同样可怜的一个王府侍卫,二人犹如落汤鸡一般。
看见裴明珠,月莺眼神一亮,小跑冲上来,“夫人,你出来了也不带我!”
面色与语气带着嗔怪,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一样,人多眼杂,裴明珠不好说什么,转身吩咐驿卒给王府侍卫安排吃喝和住的地方,叮嘱他休息一晚再回去。
侍卫受宠若惊,连连答谢。
裴明珠有自已的盘算,既然人来了,就帮她带消息回去吧。
她拉着月莺到下人偏房去,梅香和春香就住那里,借了一身衣裳给月莺洗漱换上,又唤来两碗姜汤,一碗拿去给侍卫,一碗给月莺。
一番收拾过后,裴明珠才拉着她坐下来,两个香都去伺候陆宛吃饭,她就缩在偏房和月莺一起吃饭。
现下无外人,她们坐到一起也无人发觉,顺便聊聊这一路她是怎么来的。
听着月莺描述如何求得小林子的同意,骑马多辛苦,一路上多难受,多颠簸,说得有鼻子有眼。
纵然是添油加醋一番,裴明珠也心疼不已。
所以她打定主意不能让月莺跟着她一起受苦 ,用过晚饭之后,月莺困倦不已,早早睡下。
裴明珠回到房内,先将与刘夫人合作的配方与制法写出来,再写一封信叮嘱两个月守卫松懈的时机逃离王府,顺便带上她藏在床底下的帆布袋。
估摸着她离开的时候,月瑶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他们一行人抵达梁州大约需要一月有余,再耽误一阵子,回程怎么着也会花上三个多月的时间,只需要在这期间逃跑,前往郾城即可。
写完信之后,她想起两个月好像不识字,苦恼地想究竟如何才能让她们知道信的内容。
外人不可靠,但她也不能亲口告诉月莺,万一这傻丫头当场举发她和陆宛就完了。
这丫头满脑子恋爱脑,一心以为她最得宣王宠爱,殊不知,真相并非如此。
裴明珠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如何让她们知道信上的内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一夜风吹雨打,人们安然酣睡。
第二日清晨,天边浮起鱼肚白,山色青青,万里无云。
阴雨溃散了,代表他们接下来这一路走得更顺利。
趁着两个香上去服侍陆宛早起的时机,裴明珠下来找月莺,她轻轻关上门,将两封信交给月莺。
“这一封是给刘夫人的,若是刘夫人交给你们什么东西,你就帮我留着,到时候我再找你要。”
月莺有点奇怪,为何把信给她,她也是要一起上路的。
“夫人,我是来陪你去梁州的。”
“好月莺,你不能去,梁州太危险,我保护不了你。”
月莺小脸拉下来,浑身兴奋激动的喜悦被一盆冷水浇下来,垮着脸说:“夫人,来都来了,我也要去梁州,我能保护你!”
“不行,你听我的,这两封信十分重要,剩下这一封是给月瑶的,到时候她怎么决定,你都听她的,知道吗?”
裴明珠面色严肃地看着她,月莺犹犹豫豫,“可是……”
“月莺,你是我最看重的人,最重要的事情自然要交给你,不管有多困难,你都能替我办到对不对?”
裴明珠转换思路,小孩子都经不得夸,夸到膨胀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见她说完,月莺眼眸升起亮光,点点头。
“那这两封信很重要,你……”裴明珠还没说完,就被使命感满满的月莺接过去。
“夫人放心,包在我身上!”月莺拍拍胸脯保证,
裴明珠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和月瑶不识字,不要拿着信去问别人,你把字抄下来,分开去问不同的人,然后组合起来,你们就知道我的信上说什么了。”
月瑶点点头。
“记住,这封信一个月之后才能拆开。”裴明珠再次叮嘱。
一个月后,她必定找到机会逃跑,若是被举发,再派人来梁州告密,她早跑没影了。
月莺有时候脑袋没有月瑶灵光,但是她胜在听话,再次点头。
裴明珠带她来到驿站后门,王府侍卫已经牵马在此等候许久。
月莺依依不舍地上马,回头叮嘱:“夫人,你要照顾好自已。”
“放心,我做饭手艺比你好,绝对饿不死自已。”
裴明珠心不在焉回答,她此举太过冒险,但她逃跑必定牵连两个月,还是要带着她们一起跑才是。
若是她们选择投靠王府,她也尽了自已提醒的义务了。
王府侍卫带着月莺驾马奔驰,很快消失在拐角处,裴明珠叹了一口气,转身回驿站。
只待一个月后,两个月拿走自已的户籍文书和过所前往郾城,就是她抽身逃离的时机。
一行人前往青州的方向继续前行,过了青州,再过兖州与雍州,就能抵达梁州。
陆宛在白纸上简单画起了地图,路上无聊,她与裴明珠闲聊逃跑计划。
她在信中叮嘱两个月去酒楼帮陆宛拿户籍文书和过所,陆宛一上马车,裴明珠就告知了她。
陆宛思量再三,疑惑道:“你这么笃定她们俩一定会帮你?”
裴明珠想了想,“不一定,但要试一试。”
她继续说:“若她们愿意帮我,随我颠沛流离,我会感激她们,对她们好,若她们不帮我,我也不会怪她们,毕竟寻求安稳的生活也没错,人先为已,再为他人。”
陆宛琢磨着裴明珠的话,“人先为已,再为他人……”。
随后笑了起来,朝裴明珠伸手。
“裴姐姐,此行,我们必定逃出生天!重获自由!”
裴明珠在她手上一握,坚定道:“嗯。”
……
他们这一行出了青州,路边的景色越来越荒芜,此时黄沙漫漫,呜咽的寒风撕扯着低矮的枯木丛,席卷沙砾扬起漫天尘烟,模糊混淆所有人的视线,犹如置身虚渺的幻境,看不见前方的路 ,也看不清来时的方向。
一半落日掩埋在壮阔的大地边缘,鲜艳的霞光将天际染红,雄鹰发出一道凄凉的哀鸣后落入远方的山脉。
无人看见,高高的黄土堆上,一群土匪虎视眈眈,为首的土匪头子胡须满面,眼角有一块刀疤,趁着黄沙遮掩视线,他拔出大刀下令。
“肥羊来了,兄弟们,上!”
土匪们驾马挥刀冲下去。
队伍成线状,马车在前,赈灾的粮草在后,土匪分成两拨,一波袭击马车,抓住里面的达官贵人用于绑票,一波袭击粮草,吸引兵卒的注意力。
纵然他们人数不足对方十分之一,但依靠此计策往往能拼搏出一份不菲的收获,故而敢于挑衅路过的官兵队伍和庞大的商队。
很快队伍就乱了起来,后面的兵卒急着保护粮草,忽略了前方的马车,宣王自带一支羽林卫,个个都是精兵,死死护着前方的奢华马车。
后面的裴明珠与陆宛就没那么好运了,马车周边依靠普通兵卒抵挡,不时有侍女发出惨叫声,两个香爬进马车里拉出陆宛。
“姑娘快跑,土匪来了。”
陆宛拉着裴明珠赶忙下马车,准备跑到前方躲进宣王的保护圈内。
但前方的土匪实在太多、太凶悍,走几步路就有兵卒为了保护她们而被砍死。
面目狰狞,死状凄惨,裴明珠不忍直视。
她从未见过此等心惊肉跳的搏杀。
一个土匪驾马直接把护卫在前方的兵卒撞飞,撕开一条豁口,直达最中心的陆宛与裴明珠。
裴明珠被吓得跌坐在地,今日怕是小命休矣!
马蹄扬起,即将要落下时,一支弩箭射穿马脖子,轰然倒地,土匪也很快被涌上来的兵卒斩首。
裴明珠看向弩箭来时的方向,见宣王拿着弓弩射穿另一匹马,那弩看着制作精良,不似普通的弓弩。
土匪惯爱用同样的招数,后方土匪头子驾马撞开了兵卒,一个弯腰就拉住了毫无防备的裴明珠,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想要人就拿钱来赎!”
陆宛一着不慎,也被另一个土匪抓上了马,连带着还有几个侍女也被抓住。
传来几道同样的声音。
“想要人就拿钱来赎!”
远远瞧着就看见这几个衣着最华丽,想必是什么有身份的人,而且还是女子,定能换到好价钱,换不到好价钱还能留下来当压寨夫人或者卖掉。
土匪头子如是想。
当他把趴在前方的裴明珠掀过来,估摸一下价格时,差点气得晕厥。
自已居然抢了一个不值钱的丑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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