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地混沌初开之际,清气升腾而上化为天,天人受这清气的滋养,逐步修行成神成仙。
浊气下沉成为地,而这浊气又可细分作阴气、阳气、煞气、怨气以及恶气。
阳气浮于表层从而形成人间,阴气下沉进而构成地府,怨气、煞气、恶气相互混杂于阴阳二气之中,于是人、鬼、畜便有了善与恶、忠与奸的分别。
常有人言鬼会伤人,实则,除却厉鬼与恶鬼,普通的孤魂野鬼通常难以伤人,缘由在于,他们仅有其形却并无实体。
所谓的鬼神,不过是人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口阳气所化。
亡者带着这口阳气抵达阴间,受周边阴气的作用,渐渐化作一道虚影。这虚影受煞气、怨气等影响逐渐增强,逃离地府,来到阳间,追寻生前的不甘之事并有所作为。
故而有人说,恶鬼惧怕恶人,究其根由,在于恶人沾染煞气,其阴阳比例失衡,又拥有实体,因而能够克制恶鬼。
道家常常以灵符治病救人、克制鬼神,正是由于黄纸、朱砂、鸡血等物,乃是天下至阳之物,蕴含着浓厚的阳气。凭借至阳之力从外部克制阴冷煞气,实现阴阳调和,进而克鬼祛煞。
金武眼睁睁地看着纸人消失不见,瞬间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四肢仿佛失去了力量,久久都无法挪动半分。
冷汗不住地从金武的额头渗出,一滴一滴地汇聚起来,竟然形成了一道流淌的水线,把他的衣襟彻底浸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恢复了神智。
金武突然像被点燃的爆竹一般,猛地一蹦,从地下迅速蹿起,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匆忙收拾出两套换洗的衣服,满心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个村庄。
就在他心急火燎地准备夺门而出时,三个身强力壮的人手持棍棒来到了门前,和金武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金武向来文弱,这一撞让他差点背过气去,他狼狈地拍拍身上的黄土,吃力地站起身来,刚要扯开嗓子破口大骂,定睛一瞧,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赌场里的打手。
其中一人怒目圆睁,声色俱厉地喝道:“金武,你这般神色慌张、行色匆匆的,莫不是想要脚底抹油开溜?你心里可清楚明白,还欠着我家老爷多少块大洋!”
金武赶忙满脸谄媚,战战兢兢地应道:“大哥呀,您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了!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跑路呀!我这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收拾了这两件破衣裳,想着拿去估衣铺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当几个钱,好能还上老爷的一点儿账。”
“哼,就你这两件补丁摞补丁、破旧不堪的衣裳谁会看得上?少在这胡诌!我今儿就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别跟我耍什么花样!”
金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如捣蒜般不停地磕头,带着哭腔哀求道:“三位大哥,求求您们发发慈悲,饶了我吧!我向您们发誓,我肯定会还钱的,只是眼下我真的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啊。求求您们再宽限我几天,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去想办法凑钱,到时候我一定把大洋一个子不少地双手奉上,绝不敢有半分拖延!要是我做不到,任凭您们处置!”
三人互相看了看,一人说道:“既然如此,便再给你三日,这三日之内不论你是去偷去抢去骗,若是凑不齐大洋,我等要了你的性命,今日,暂且将你饶过,不过我们既然都来了,必要收些利钱回去。”
说着,二人不由分说地将金武猛地按在地上,一人抄起那沉重的大棒,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在金武的左手上,只这一下,便生生断了三根指骨。
三人扬长而去后,金武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许久之后才缓缓挣扎着站起来。
坐在屋内,金武眼神呆滞地看着地上金文的衣服发愣,他暗自思忖着,与其这般被债主打死,倒不如相信那纸人所说,去拼一拼他口中的富贵。
想到此处,金武咬了咬牙站起身来,鬼鬼祟祟地来到村内的烧火店。
他躲在店外的拐角处,紧张地观察着店内的动静,见店家正背对着门口在整理货物,金武的心砰砰直跳,小心翼翼地猫着腰,轻手轻脚地靠近摆放清香黄纸的货架。他的手颤抖着,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快速地把所需之物塞进怀里。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一个罐子,发出“哐当”一声响。
金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店家没有转身查看,金武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溜出店门,只静等子夜的降临。
子夜时分,黑云遮蔽了明月,原本就漆黑一片的村庄更是被增添了一层阴冷的气息。
金武用一块破旧的蓝布包裹着清香黄纸,胆战心惊地行走在村内的土路上。
夜色如墨,连一丝风都没有,可他却总觉得这一路上到处都充斥着沙沙作响的风打树叶之声。
金武总是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自已,然而他却根本不知道那双眼睛究竟隐匿在何处。
老人常讲,走夜路切不可回头,倘若回头就会熄灭肩头的灯,到那时将会有恶鬼附身,使人丢失魂魄。
金武自然是听闻过此类传言的,所以即便他感觉身后有脚步声,也绝不敢回头去看,只是一个劲地加快脚步,朝着村口的柳树下匆匆赶去。
龙福堡这个村庄的四周皆是田地,为了满足灌溉的需求,村民们在村前挖掘了一条水渠。这水渠深有两米,宽达三米,呈倒梯形,渠内的水流源源不断,与河流并无二致。
水旁立着一棵百年古柳,前些年遭受了天雷的击打,因此并不高大,仅有四五米的高度,但其树干极宽,五六个人合抱都不能围拢。
金武梦中所提及的地方正是此处。
金武来到树下,取出清香黄纸,先是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已的生辰八字,而后将黄纸贴在柳树上,接着在树前插上四支清香并点燃。
香火燃起的瞬间,忽然间阴风大作,水面也变得波荡淋漓。
金武哪里经历过这样的怪异景象,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一步一挪地向西缓缓而行,边走边颤抖着轻声呼喊着:“回来吧……回来吧……”
金武原本满心惧怕,然而走着走着,他竟突然感觉脚步愈发轻快起来。那原本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乡村土路,也渐渐变得明亮,皎洁的月光自空中倾洒而下,将周遭的一切都照亮。
路边那茂密的鬼拍手不知在何时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挺拔的青松翠柏。
在青松翠柏之下,一颗颗金黄色的物件散发着光芒。
金武出于好奇,径直迈步走上前去。他俯下身子将那黄灿灿的东西捡起,这一瞧,才发现原来这金闪闪的东西竟是一颗颗的金元宝!这金元宝遍地都是,层层叠叠,片片相连,铺满了整条道路。
金武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即便老爷子当初在世的时候,他也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金锭子。
69書吧
此刻的金武只埋怨爹娘给自已少生了几双手。不一会儿的工夫,他的衣服里、裤子里都塞满了捡来的金元宝,即便这样,他仍旧不知满足,把元宝都堆在自已脚下,抱着这笔从天而降的横财,一个劲儿地傻笑着。
雄鸡一声长啼,划破天际,宣告着黎明的到来。此时,晨雾如轻纱般弥漫在整个村庄,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而诡异的面纱。
早起耕种的村民在天色刚刚蒙蒙亮时,便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扛上锄头,准备下地劳作。
当他们经过村口的时候,看见那棵大柳树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堆碎石。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寒鸦的鸣叫,让人毛骨悚然。远远望去,那堆碎石宛如一个阴森的坟包,在迷蒙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有个胆子较大的村民走上前去,用手中的锄头轻轻拨开碎石。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随着碎石被一点点拨开,令人惊恐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在碎石的顶端,缓缓露出了一缕乌黑的长发,那头发凌乱地纠缠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怨。头发的根部还沾着一些干涸的血迹和泥土,让人不寒而栗。
隐隐约约地,一股浓烈的尸臭之气从碎石堆里散发出来,这股恶臭瞬间弥漫开来,仿佛要将人紧紧包裹住,令人作呕。
这可着实让这些早起的村民感到一阵恶心,万万没想到,大清早的竟碰上了这种糟心的事情。
当时战乱频仍,土匪肆虐,路边偶现一两个新丧之人,倒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为了防止尸体继续腐烂发臭,这几个农民纵然满心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动手扒开那碎石坟包。
未曾想,里边的人竟令他们骇然失色!
那坟包里躺着的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去多日,身体严重腐烂的金文,以及他的弟弟金武!
只见金武双手死死环抱着哥哥金文的尸体,诡异地仰面朝天,咧着嘴露出让人胆战心惊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凝固在脸上,透着无尽的阴森。金文则用双手遮挡着金武的双眼,姿势怪异至极!
村民们被这一幕惊得肝胆俱裂,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他们的双眼瞪得滚圆,瞳孔急剧放大,其中满是无法掩饰的恐惧。他们的嘴巴大张着,却因极度的惊恐而发不出一丝声音,喉咙里只能挤出“咯咯”的干响。他们的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好几秒,随后才如梦初醒般剧烈颤抖起来。有人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有人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巴,试图阻挡那即将冲出嗓子眼的尖叫。
几人慌乱中丢下锄头,双腿如筛糠般抖个不停,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朝着村里奔去报信。一路上,他们呼吸急促而沉重,喘息声在寂静的村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死亡的催命音符。
不一会儿,村口便围上了好几圈前来瞧热闹的百姓。
村内有一老者,村中人不论年齿长幼,都称呼他为齐三爷。齐三爷在村中一直负责操办各家的白事,干的多了,自然也就对这种鬼神之事比别人更加了解。
只见他围着金文、金武两具尸体转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地叨咕些什么,然后转过身对众人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怕遇见鬼,就怕鬼遮眼。也不知道这金家兄弟造了什么孽,竟然遭此报应!”
村长郑国华赶忙站出来询问道:“齐三爷,您给大家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三爷捋了捋额下的短髯说道:“诸位且来看,咱这村的村口有条水渠,平素里干旱无水倒也罢了,可每临农耕时节,上游便会开闸放水。水这东西,乃是阴物,又名为阴阳镜,它会阻碍天地之间阴阳二气的流动。这河的一侧立有一棵百年古柳,柳树亦是聚阴之木,村内的阴气流转至此,被河流阻拦,无法散去,恰好又被这古柳所吸纳。由此,此地便成了咱村阴气最为旺盛的所在,孤魂野鬼最是喜爱在此安身。依我所想,这金武定然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言语,于昨夜阴气最盛之时来到此处,燃起了四支引魂香,招惹了鬼怪,这才被厉鬼蒙蔽了双眼,丢了性命,葬身于此!”
“三爷怎知他在此处燃起引魂香?”
“你看看你脚边,那里不正是有四支未燃尽的香头么,都说神三鬼四,三支香用来敬神,而这四支香则恰恰是用来引鬼的!”
齐三爷话音刚落,郑国华赶忙扭头看去,果真瞧见那四支香头还稳稳当当地插在地上。这一瞧可把郑国华吓得浑身一激灵,一个箭步跳到了一旁。
齐三爷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再度开口说道:“依我之见,应是金文先遭人谋害,死后那一口怨气难以平息,这才化作厉鬼,施了这鬼遮眼的手段,致使金武活埋了自已。”
“三爷,您瞧瞧这事儿该如何处置?咱们总不能就这么任由尸体搁在这儿吧,当下正值炎热时节,又在河边,万一尸体腐烂化脓,流进了水里,这可是会造成瘟疫的。”
齐三爷道:“你说的没错,人死之事为大!瘟疫之事更大!不论如何我们都应该把这两具尸体入土为安!”
“那谁,你赶紧去村里通知金家的本家金万册过来一趟。如今金家这支没人了,让他叔叔过来认领尸首,拉回去安葬!”郑国华高声吩咐道。
不多时,金万册风尘仆仆地边哭边匆匆赶来了,他一头扑在乱石堆旁,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众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齐三爷说道:“小金子,金家这支如今没别人了,你身为叔叔,此事就全看你的了。当下人死为大,你出些钱为他们好好做一场白事,让他们入土为安。但愿如此能化解这两兄弟的怨气,别再给村里招来灾祸。”
金万册连连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又找来一辆板车,在众人的协助下,将金家两兄弟的尸首拉回了自家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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