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周甫生辰,涂夕谣与吴柳约好了到她家中去。她按时出门,街巷之中,偶有路人耳语被她听到。
“是她吗?那个妖精?”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诶呀我就看见了个背影,你去问刘叔,他看着正脸了。”
“我估计不是她吧……这不就是个寻常小娘子的模样,哪能看出来是妖精啊。”
“你是不是傻啊,她要是本身就长得青面獠牙的,别人一看见她就跑了,她还能害得了人吗?!”
闲言碎语传进涂夕谣耳中,比起怒恼或是慌乱,她更多的是不解。有关她是妖精的流言,在京中传了有一阵儿了。有人说前一阵子皇宫闹鬼,然后便看到包拯频繁传涂夕谣到府衙,后来还去了皇宫,最后不知怎么的当今太后就暴毙了。这倒都是事实,宫中丑闻不可外扬,刘娥自尽最后对外也只是声称暴毙。只是不知怎的,那传讹之人非说她就是那妖邪鬼魅,说包大人原本已经看出端倪却又被蛊惑,最后甚至太后也被她害死。涂夕谣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这么想,更奇怪这谣言似乎并不是从太后去世就传开的,而好像是她遇到吴柳那天之后,才变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是有什么人在传播这些谣言吗?涂夕谣想不出也懒得想,快走几步就当没听到。离周吴夫妇家仅百余丈时,忽然有人拦住她去路。
来人一身道袍,手里拿着些乱七八糟的似乎是法器。他挡在涂夕谣身前,怒目圆瞪:“妖精,你有千年道行,何苦为祸人间?还不速速收手,贫道或可放你一条生路。”
“道长,莫要杀生——”另一个声音自他身后传来,竟是个和尚,双手合十状似慈悲,“万物有灵,若你有心悔改,自可到我佛面前忏悔,以赎罪孽,阿弥陀佛——”
“……”
涂夕谣毕竟是妖,乍一看到道士僧人,心中还是难免发怵。但眼前这两个不过是念叨上几句,引得众人围观,也没立刻施展什么法术出来,涂夕谣便也就看出来他们并无真本事。但她实在不明白,自已辛辛苦苦隐藏身份,怎么忽然就招惹上了他们,到底是谁在说她是妖精?
“你难道还不知悔改?!”那道士横眉立目,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扔向涂夕谣。
涂夕谣不知那符纸之上是否真有法术,没敢贸然去接,只是后退半步躲开。那道士见状却是高喊:“你们看,她不敢碰符纸,她就是妖精!”
围观之人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有两个虔诚的信徒这就要帮着两位“大师”把涂夕谣捆起来。道士在一旁煽风点火,和尚则故作高深地念着“善哉善哉”,越来越多的人将她团团围住。涂夕谣只觉得荒谬,若是她真将法术用出来,这几个凡人根本不能拿她怎么样。但她明白三人成虎,若是她现在动手伤了人,哪怕不是用法术,妖精之名也再难洗清。她只能一步一步地躲着,眼见自已能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
“众位因何在此聚集?”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包围圈外传来,涂夕谣愣了愣,抬头往声音方向看去。
透过缝隙,她看到展昭一身绛红官袍,正朗然立于人群之中。
包围圈松散开来,展昭看到了位于人群中间的涂夕谣,以及旁边的道士与和尚。他皱起眉头:“二位,这是怎么回事?”
见是展昭,道士忙答道:“展大人,各位乡亲正在协助贫道与这位师父捉拿妖精。”
展昭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到涂夕谣身前,将涂夕谣与此二人隔绝开:“你们说她是妖精,证据何在?”
道士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之前宫中闹鬼一事,她频繁出入开封府和皇宫,后来太后也暴毙了,京城中口口相传……”
“胡闹!”展昭明显地怒恼了,“僧人道士本该是护佑天下之人,如今竟然凭借流言便欺辱柔弱女子。你们究竟是愚昧无知,还是明知他人无辜却还是想借此吸引百姓多捐香火?!你们可曾想过,被你们这样一闹,便是她未曾受伤,日后又会如何被人议论?!”
道士和和尚被展昭说得哑口无言,方才领头围堵涂夕谣的几人亦纷纷低头。展昭转而面向人群,颔首道:“各位,在下开封府展昭。近日京中似有不实流言,将平凡女子谣传为精怪。展某在此向各位澄清,先前皇城闹鬼皆是一场误会,涂娘子出入开封府与皇宫也是包大人与官家请她协助查案,并无所谓蛊惑甚至为害之说,太后薨逝更与之无关。望今后各位莫要再传谣言,以免平白损害他人清誉,亦避免自已成为他人利用的工具。”
众人有些尴尬地渐渐散开,涂夕谣站在展昭身后,她觉得自已应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又沉默。展昭固然知晓流言的内情,但他甚至都没有问她一句,便坚定地相信她是被污蔑欺凌。可听着展昭的话,她却在心中生出愧疚来——她本不该被如此信任,因为她的确在欺骗和隐瞒。
待围观之人尽数离开,展昭才对涂夕谣开口:“涂娘子受惊了,可有受伤?”
涂夕谣摇摇头:“多谢展大人相救。”
“涂娘子不必客气,展某还有公务在身,那便先告辞了。”展昭略一抱拳便要转身。
见展昭并未打算多说什么,涂夕谣却忍不住开口:“等一下。”
展昭停下脚步。
“……今日之事,展大人为何如此果断?难道不怕他们并非空穴来风?”
展昭浅笑,正要说些什么,却有女子声音打断:“夕谣——”
涂夕谣循声望去,见是吴柳和周甫。他们大步行至自已面前,面色焦急,吴柳开口道:“听说你在这里被人为难,可有事么?”
“无妨,展大人已经帮我解围。”
吴柳夫妇这才注意到展昭,见礼过后便要接涂夕谣回家。但涂夕谣看看展昭——她想把他的回答听完。
展昭浅浅笑开,如春风裹挟竹叶香:“涂娘子为人君子,心中自存高义,无需辩驳佐证,展某信之。”
涂夕谣随着吴柳回到家中,吴柳请她到厅中坐下,又倒了杯热茶给她。
“吓坏了吧?当真是人言可畏,有些人张一张嘴,竟是能将别人逼死。”
见吴柳如此愤愤不平,涂夕谣反倒轻拍她手安慰她,口中笑道:“吴柳姐倒是半点不疑心。万一我真是妖精呢?”
听闻此言,吴柳亦笑起来:“是不是妖精有甚要紧,你又不去害人。”
虽知是顽笑话,涂夕谣却感欣喜,只是佯作不在意道:“好了,我没事,请尊夫来看东西吧。”
涂夕谣取出随身荷包中的针匣,幸好那些人没有碰它,否则她恐怕会忍不住伤人。
69書吧
吴柳叫来周甫,看着那陈旧的针匣,周甫激动却又忍不住屏息凝神。他看着涂夕谣打开匣子,那精致的金针便展露面前。
得到准许后,周甫先是拿起金针仔细端详了半晌,又意犹未尽地看向装针的针匣。他轻轻捧起那木匣,手指轻轻地抚摸它的每一面。摸到底部时,他顿了顿,然后将盒子举高,抬眼往盒子的底面看去。
“这是……‘歌’字?”周甫发出疑问。
涂夕谣在一旁点点头,她知道针匣的底部刻着毋歌的名字,因为在下面,所以磨损较轻还能辨认出来。不过她不大愿意去看,怕触景生情。
“这莫不是……应该不会这么巧吧?”周甫似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涂夕谣还是接了一句。
“没什么,”周甫摇摇头,“只是在下前两天看了本野史笔记,里面提到了位姓毋名歌的先生便是行医之人,想着说不准便是他的东西。”
涂夕谣的神色瞬间变了,难掩急切问道:“不知,可否借此书一观?”
“当然可以。”周甫并未想太多,立刻便去取书。倒是吴柳看出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这真是那位毋歌先生留下来的么?”
涂夕谣没有回答,只是盯紧了周甫离开的方向。半注香后,周甫拿着书回来,将其翻至提到毋歌的那一页。
很短,只有寥寥数言:
毋歌,建业人也,从医十余载,建安十一年刺曹操,事败,腰斩而亡,忠烈者也。
短短几十字,涂夕谣却读得泪水盈眶。
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寻找毋歌的转世,她还喜欢去翻史书。她跑了很多地方,搜罗了许多三国时期的正史野史,想看看毋歌在后人眼中是何形象。这对她来说并不轻松,汉末的文字她已经几百年没有用过,这个时代的文字她更是一窍不通。可她还是努力去学,去读,想找找毋歌在历史中留下的痕迹。
可她没找到。
那个时候,前仆后继的人实在太多。他们写“备命人刺之,败”,写“亮派人往,未归”。史书将帝王将相描述得绘声绘色,王孙公子或骁勇或纨绔或奸恶,却写不下普通人的短短一生。
他死了,即使他是为匡扶汉室,为天下百姓而死的,可是没有人记得他。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毋歌只是一个荒谬的、不自量力的刺客。他作为工具,没能完成他的使命,于是下一批工具来了,而他被永远丢弃在角落。
“忠烈者也”,真好,还有人记得他都做了什么,记得他是为何而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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