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辗转将眠的刘娥忽然从梦魇之惊醒,冷汗粘湿枕席。
恍惚之中也没了睡意,干脆起身唤道:“郭槐,郭槐!”
唤了两声,一个小宫女走上前来:“太后,郭先生现下不在宫中。”
是了,郭槐被开封府的人带走了。
她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是不是寇珠,但包拯带走的是郭槐,她并不担心他会供出她来。她相信,若是包拯当真查出了当年之事,郭槐只会将全部罪责揽到自已身上。可若是郭槐被包拯治罪甚至处死,那她在这深宫之中,还剩些什么呢?
刘娥强压下心中的慌张,道:“为哀家梳头吧。”
小宫女应了一声,扶着刘娥坐到镜子前。刘娥贴身的事情一向是郭槐来做,这小宫女只是个做粗活儿的,手上力气大。遇上梳不通的地方,她习惯性地用了些劲头,痛得刘娥眉头一皱。
刘娥瞪向她:“郭槐是怎么管宫人的,笨手笨脚。”遂打发了她下去。
刘娥真的老了,若是她年轻的时候,弄疼她的人怎么也要挨几板子。上了年纪,也许是狠绝的事做得多了,又或者只是开始惜命,她反倒是宽和了起来,只剩下碰碰嘴皮。
她喊来一个小黄门:“去开封府问问包拯,他打算将哀家的人扣到什么时候?”
小黄门不敢耽搁,忙出宫前往开封府。一个时辰后,小黄门回宫复命,脸色十分难看。
“人呢?”刘娥面色不悦,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
“回禀太后……”小黄门吞吞吐吐,“包大人说,郭先生出首了一件三十年前的案子,但不肯供出同谋。包大人为求招供只好用刑,如今,如今……”
“快说!”
“开封府的人说,郭先生如今只剩一口气了……”
小黄门战战兢兢,刘娥捏紧了手指:“包拯,你倒是有胆子……”
包拯书房之中,一个衙差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怎么了?”
“大人,太后驾到开封府了!”
意料之中。
包拯点点头,起身前往相迎,又将太后请到正厅,命人知会展昭等人。
“包拯,”刘娥顾不上寒暄,气度勉强还算雍容,“哀家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你心中应该有数。速将郭槐请来,让他随哀家回宫!”
包拯恭顺行了一礼,口中却道:“太后恕罪,郭槐尚有案件在身,暂时不得离开府衙。”
“包拯,郭槐是有品有级的宫中总管,伺候哀家也已经多年。你将其久久扣押在开封府,莫说哀家,便是官家亦不会轻饶于你。”刘娥凤目凌厉。她虽不再是当年那个叱咤朝堂的女子,身边重要之人总得牢牢护住。
“太后对身边之人的爱护之情,包拯可以理解。然而郭槐身涉宫中旧案,又拒不吐露主使之人,包拯不得已对其刑讯。以其现在的状况,若再拒不招供,怕是难出开封府!”
一股无力之感向刘娥深深袭来。包拯啊包拯,坊间皆道你是青天,却不想青天背后竟是如此手段。
刘娥盯着包拯看了半晌,直到包拯快要想起她当年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传说,她忽然开口道:“哀家要见郭槐。”
“是。”
郭槐的身体已经不能走动,包拯只能请刘娥屈尊大牢,由展昭带路。
刘娥活了六十余载,从没有进过大牢。大牢内的空气阴冷潮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还隐约有老鼠啃咬东西的声音。她缓缓吐气,尽量压制自已莫名生出的慌乱。
展昭走到一处牢房前,对着刘娥一抱拳:“太后,这便是郭槐。”
昏暗的光线下,刘娥看到了烂泥般瘫在地上的苍老背影。那是郭槐,却又瘦削得不像话,衣服和地面上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
“郭槐……”她试着喊了喊他。地上的人似乎动了动,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刘娥觉得有泪在眼中打转。她忽然觉得,三十多年前,郭槐净身入宫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的场景?
几十年,他帮她一步步越走越高。她说她想得圣宠,他给她想办法;她说她想当皇后,他为她双手沾血;她说她想坐朝堂,他一步步扶着她到龙椅上去。现在她功成身退,仍是尊贵的当朝太后。可他,却是个遍体鳞伤的阶下囚。
刘娥自认不是个重感情的,她知道郭槐是在保护她,但若是包拯直接将他问斩了,她或许还会有些庆幸未被牵扯。可偏偏没有,偏偏让她看到了这个人皮破肉烂也不让她受到伤害的样子。
“郭槐,你辛苦了……”刘娥最终还是让眼泪落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包拯:“包大人,莫再为难郭槐。你想知道的,哀家来告诉你罢。”
同包拯等人猜测的一样,刘娥并不是仅仅知情。事实上,主意的确来自郭槐,刘娥却也是全力支持和促成。她想做皇后,郭槐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她除去阻碍。
刘娥说完,眼神有些茫然。原来,那些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最初那几年,她还会时不时想起李妃,想起寇珠,想起那扒了皮的狸猫。可是她的位置越来越稳,先是母凭子贵成为皇后,后来亲子虽夭,八王之子入宫也是养在自已膝下。先帝驾崩,她一跃成为太后,辅佐幼帝,大权在握,成为大宋最尊贵的女人。那个时候,她便再也想不起来那些因她而死的人了。
若不是白玉堂误打误撞,将多年之前,自已许诺事成之后赏赐给寇珠的簪子翻出来。她恐怕,再想不起来自已曾害过这些人。
“包拯,你可以将郭槐放出来了么?”刘娥的语气弱了许多。
包拯行了个礼道:“太后,郭槐既是此案主谋之一,恕包拯不能将其释放。但包拯可以向太后保证,定罪之前,郭槐不会受到伤害。”
“包拯——”刘娥瞪着包拯,“郭槐已被你折磨得不省人事,你又何必作此廉明之态?!”
包拯默了默,对屋外道:“进来吧。”
一个身着囚服的男子走了进来,囚服上布满“鲜血”,此人却神采奕奕,丝毫不像受了伤的模样。
“包拯,你——”刘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看到的“郭槐”不过是包拯找人伪装的,“你真是好计谋啊!”
“包拯情非得已,请太后恕罪。”
刘娥虽曾谋害皇嗣,却毕竟是当朝太后。包拯可以扣下郭槐,却不得不让刘娥先行回宫。次日,包拯进宫,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赵祯。
赵祯脸色十分难看,听罢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或愤怒,只是良久后道:“朕知道了,辛苦包卿彻查了。”
“太后……昨日是否已同官家说过此事了?”
赵祯的神情从晦暗变得痛苦,但还是点点头:“大娘娘已经将全部事情都告知朕了。”
包拯皱眉,思量片刻还是开口道:“官家,打算如何处置太后?”
赵祯怕的就是这一问,可对方是包拯,他也知道是断断糊弄不过去的,却还是道:“李妃与寇珠的确是受委屈了,朕那个未曾谋面的皇弟亦是无辜,朕会为他们追封。李妃的陵寝,朕也会派人重修。郭槐乃此案主谋,包卿秉公处置便是。至于大娘娘……朕会在其宫中修建佛堂,命其为逝者日夜祝祷,无诏不可出。”
包拯盯着赵祯,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赵祯向来仁慈,也向来寡断。他像对待亲生母亲一般孝顺刘娥,又怎会因为三十年前的旧案而对刘娥有所重惩?
看出包拯还想再说些什么,赵祯有些匆忙地道:“包卿尽可依法处置郭槐,大娘娘与朕皆不会干涉。此案便如此了结吧。”
包拯回到开封府,展昭、公孙、涂夕谣都在等此案的一个结果。
“官家……并不打算处置太后。”包拯如是道,语气无奈。
“太后与官家母子情深,如此结果不难预料。若能将郭槐依法惩办,也算是还李妃和寇珠一个公道。”公孙策劝道。
包拯摇头:“公道正义,哪有算与不算一说?”
展昭皱眉,语气隐有怒意:“官家如此仁善,与纵容包庇何异?!”
“涂娘子,你……可有何想法?”包拯注意到了一旁的涂夕谣。自方才起,涂夕谣便一直一言不发,眉头深锁似在思考。
“大人,”涂夕谣看向包拯,“不对。”
包拯一怔,立即反应道:“不对!”
公孙策和展昭顿了顿,异口同声道:“陈琳!”
公孙策捋了捋须:“依太后和郭槐所言,此案件只涉及他们二人与寇珠、李妃。那陈琳陈总管提起寇珠时,又为何吞吞吐吐,似有隐瞒呢?”
“但愿陈先生尚未离开开封。”包拯面露忧色,“展护卫,你务必要找到陈先生,请他再到府衙一趟。”
好在,陈琳还没有离开开封。
展昭找到陈琳所住的客栈,说明寇珠一案已大致侦破,包拯请陈琳再往开封府一趟。
听闻寇珠之事已经解决,陈琳先是一惊,神情立即又变得深沉,对展昭道:“展护卫,此桩宫中旧案与老夫并无关系,老夫便不去了吧。”
展昭抿了抿唇。他知道陈琳一直有所隐瞒,但此刻却似有松口之意。
“包大人请您前往必定有所打算。具体如何,还请陈先生与包大人当面详谈罢。”
陈琳无奈,只得前往开封府。
屋内仍是陈琳上次来时的那些人。打过招呼,包拯请陈琳入座。
“听闻包大人已将寇珠一案侦破,恭喜包大人啊。”陈琳先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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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陈琳,包拯不愿欺瞒,坦诚道:“陈先生,此案尚有疑点,疑点正在先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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