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到来的时候,吴柳也快要临盆了。
吴柳和周甫的母亲都从老家赶来照顾。生产的时候,涂夕谣也前去帮忙。一盆盆热水送进去,一块块血帕子拿出来,极大的疼痛让温婉的面孔变得狰狞,生产逼得她耗尽全身气力。生产过程极尽痛苦凶险,终于,四个时辰后一声啼哭,孩子终于平安降生。
稳婆将新生儿身上的血污擦净,却举着他迟迟不包裹起来,手臂竟有些微微颤抖。涂夕谣和两位母亲发现不对,凑上前去,见生产下来的的确是个胖乎乎粉嘟嘟的男婴,五官端正四肢齐全,却在腰腹部有一圈——蛇鳞?!
听见哭声,产房外的周甫也闯了进来。他本想先去看吴柳,目光却难以控制地被这个怪异的胎儿吸引了过去。他凑近去看,忍不住惊呼:“这这这,这是个怪物!”
听到周甫的声音,虚弱的吴柳低声唤他。周甫有些迟疑地走到她床边,吴柳又看向稳婆:“嬷嬷,给我看看孩子……”
“这……”稳婆犹豫,倒是涂夕谣先反应过来,拿先前准备好的襁褓将婴儿裹严,只露出一个干净的小脸在外边。她强装欢喜,将孩子抱给吴柳:“恭喜柳姐姐,是个小公子。”
吴柳刚刚倒也并未听清周甫喊什么,此刻只是慈爱地摸了摸孩子的脸颊:“真好……官人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抱过他了没有?”
在吴柳热切的目光下,周甫十分勉强地抱了抱那个孩子。累极的吴柳没注意到异常,只是看着孩子欣慰地睡了过去。见她合上眼,周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她身旁,又警惕地看着自已刚刚诞生的骨肉。
接下来的两天里,周甫都在躲着吴柳和孩子。周甫母亲去看望过吴柳一次,其余便只有吴柳母亲和涂夕谣在照顾她。
第三日,吴柳的精神恢复些了,便问涂夕谣:“夕谣,怎么这几日都不见官人啊?”
“嗯……孩子出生了,他也是挺忙的。得给孩子起名字,还得拟满月宴的名单,订满月宴的酒席,我们就姑且原谅他对你的疏忽吧。”涂夕谣笑着安抚吴柳,内心却觉得自已这谎话编得真糟。在同一屋檐下,哪里就腾不出一点时间来看看呢?
好在刚刚生产的吴柳并没有多想,只是有点落寞。涂夕谣见状道:“我知道你想见他,我去给你叫来。”
走出房门,涂夕谣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凌厉,径直走到周甫的书房。周甫打开门,看见涂夕谣面若寒霜,心下也不由得发怵。
“我需要一个理由,”涂夕谣开门见山,“你是在躲着孩子,还是在躲着为你辛苦生下孩子的妻子?!”
周甫皱眉,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不是……我知道我不应该,可是那孩子那个样子,我有点害怕他,也,也有点害怕柳娘……”
“啪”的一声,涂夕谣的巴掌结结实实落在周甫脸上。
“你在害怕什么?孩子是吴柳一个人生的吗?!还是说,你根本不信任自已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觉得她其实是一个怪物?!”
“我不知道,我……”
“周甫,即使她真的是一个怪物,她也没有理由愿意生下一个奇怪的胎儿。孩子有异常,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和妻子一同面对一起想办法,而不是躲着她逃避问题!”
“……”
“趁着你的脸还没肿起来,跟我去陪陪吴柳。她身体还没恢复,孩子的事我们先瞒着她想想办法,解决不了再告诉她。”看周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涂夕谣只能直接把事情安排下去。
周甫有些犹豫,但还是跟着涂夕谣去了吴柳房间。或许他还是在压制着自已内心的恐惧,但他总算是坐到了吴柳的身边,轻轻地握着她的手。
这几日,涂夕谣的精力都在吴柳身上。此刻见周甫总算来陪着吴柳,她这才顾得上去看看孩子。
她解开襁褓,查看婴儿身上的鳞片。这鳞片不像是某种疾病,倒好像……有妖气附着其上。
当初那个麒虺寺就有问题!
涂夕谣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她将婴儿抱出房间,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尝试着用法术去掉他身上的蛇鳞,却是刚刚去掉又立刻重新长出。
涂夕谣皱眉,她也拿不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从流产的妇人到长鳞的婴儿,看来她得去会一会那麒虺寺里的神佛了。
考虑到可能会有一场恶战,涂夕谣休息了一晚,次日便去了那麒虺寺。
寺庙果然不大,外观装潢也与一般寺庙并无不同,却有浓重妖气围绕其间。涂夕谣一眼就看出不对,这庙里供奉的一定是妖,且还是大妖。
她保持着镇定,佯装香客走入寺庙。因为有孕妇小产的传闻,来此求子之人早已不比从前。清静的院落中,扫地的小沙弥并没有去管涂夕谣,由着她自已走到了正殿。
正殿之中,果然妖气更盛。涂夕谣看向殿中央供奉的铜像,虽是一副庄严佛面,莲花座上却分明是蛇尾盘绕而坐,让人深觉妖异。涂夕谣上前欲再看,殿外却忽然吵嚷起来,一个老妇人慌张跑进来。
“……吴伯母?”涂夕谣认得她,是本应在家陪着吴柳的吴柳母亲。
吴柳母亲一脸慌张:“可算是找着你了,夕谣啊,快跟我去帮帮柳儿!”
吴柳母亲没有给涂夕谣问清楚的时间,拽着她就往回走。在路上,涂夕谣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是昨夜吴柳在母亲睡着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孩子身上的异常。也许是刚生产完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她没觉得是别人在瞒着自已,反而想背着家人独自把问题解决。于是今日清晨,她自已没同任何人打招呼,就悄悄带着孩子去看了大夫,可抱着孩子从医馆出来的时候却被人看到了。也许是之前的稳婆早就把“怪胎”的事情传了出去,便有人对着吴柳说难听话。吴柳护子心切就同人吵了起来,然后人越围越多,话越说越难听,好在有街坊来把这事告诉了吴柳家里人。周甫去接妻子孩子了,但吴柳母亲也知道自已这姑爷是个不敢与人起冲突的,于是便想办法找涂夕谣来了。也是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她原来在这儿。
涂夕谣听罢,也十分担心吴柳。无奈吴柳母亲在身旁,她再急也不能用法术。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吴柳看病的医馆外,果然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我孩子才不是怪物!你们怎么张口就胡说,他明明是病了!没见过婴儿生病的吗?!”
“那你这不就是从医馆出来的吗?你倒是说说,你这孩子是什么病?还是说,连大夫都觉得他是怪物?”
“大夫说不出,只能说明他医术不精,没见过这种病!我带孩子多去看几个郎中,总有人会治!”
69書吧
“夫人,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我看小方脉都好几十年了,你去打听打听,我什么病没见过?我这医者父母心不好说你不爱听的,但你可别把你们的问题赖到我头上。”
隔着人群,涂夕谣只能听到吴柳与人争执及婴儿的啼哭声。她从人群中挤进去,也不管身边人的不满,总算是进入了人群最里面。就看到吴柳抱着孩子,而周甫站在她身后,面带羞色,想要将她拉走。
看周甫似觉丢人的样子,涂夕谣只觉心中有火。但她知道,此时安抚吴柳更为重要。于是她快步走上前,先是轻轻拍了拍情绪失控的吴柳,然后转向人群:“各位,我也粗通医术,见过这种病症。这孩子身上状似鳞片之物不过是疹子,只要好好调理,很快便能痊愈。”
人群议论起来,大多不信。
“退一万步讲,即使这个孩子真就天生奇怪,他可有意愿、有能力伤到你们半分?!他同其他孩子一样弱小,除了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什么都做不了。可诸位呢?一口一个怪物、妖孽,难道诸位不才是真正恶语伤人之人吗?”
议论声更大,涂夕谣没指望他们能讨论出什么结果然后给吴柳道歉,于是转过身挽住吴柳:“柳姐姐,我们走吧,该说的都说了。”
吴柳的精神介于崩溃与癫狂之间:“夕谣你知道的,我的孩子不是怪物,我也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涂夕谣尽量柔和声线,\"我们去找找别的大夫,把孩子的病看好了,自然就能证明了。”
吴柳点点头,又看人群之中暂时无人再污蔑孩子和她,终于愿意带着孩子回家去。涂夕谣陪着她一起,完全不去理睬周甫。连吴柳母亲,在看到吴柳刚刚孤立无援的样子后,也对这姑爷爱答不理。他只能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回到家中,站了半天的吴柳一下子就瘫软下来。守在家里的周甫母亲已经备好了热汤,边看吴柳喝边劝:“你这孩子,刚生完孩子才几天,哪能往外跑啊?!好在现在是夏天,要不然,月子里受凉是要落下病根的!”
吴柳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碗静静喝汤。孩子已在她身边安然睡着。
涂夕谣轻轻摸了摸孩子稚嫩的脸颊,又对吴柳道:“柳姐姐,你先好好恢复身体,孩子的事情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吴柳抬起头望着她:“夕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医术?”
“当然啊。想想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要是完全不懂医术的话,怎么会去收藏针灸用的金针呢?”涂夕谣将吴柳凌乱的头发捋顺,“放心吧,我见过这种病,虽然少见,但一定是可以治好的。”
吴柳没有回话,涂夕谣握了握她的手,而后起身喊坐在一旁的周甫:“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情交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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