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出了萧傅。
只听得人群里有人喊着:“这不是萧家的小公子么,快去喊来你爹爹萧师傅来。”
萧傅的父亲萧穆锋,平日里沉默冷峻,言少语寡,但却是做事雷厉风行,有着极强的正义感,常常打抱不平,扶弱济贫,便成为了不夜村很多人心中的道德表率。
萧傅心里这般掂量着,想着父亲此刻应该在西街上巡查;又想着按着父亲的性子,任何地方有风吹草动,他便会闻讯赶到,因此不必特地知会与他,父亲此刻,八成是在来的路上呢。
下意识的,萧傅朝着不知道是谁,挥了挥手,又点了点下颌表示应允;又听见远处有人大喊着:“淳于家小子,你老爹正和厉害的武夫交手呢。
“的确是了不得的身手啊,还使得一口悬钟做武器。”
“你瞧见那钟上是个什么东西了么,怎么就突然活了,像是西面山上吃人的猛兽。”
“那人竟然和雷司暴这般人物,打的不分伯仲,司暴竟还略微占了下风......”
萧傅和淳于航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越是心急越是疑惑,就使了劲的向人群密集的地方挤去,几番跌跌撞撞,终于挤到了最前排,隔着差役们站成的警戒墙,两人远远的看到淳于钳正在中间,伸出左右臂膀,摁在那对峙两人的胸上。
“淳于师傅,今天市集大会,你速速闪躲开让我降了这厮。”雷司暴俯下身子,准备出击。
“呸”,蒙面人开始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败军之将有何颜面挑衅?难道教训你教训的还不够么?”
“你这猢狲,说什么诳语!”管雷怒道:“你这家伙好生卑鄙,有怪钟为器,又有异兽相助,你胜之不武,你敢徒手和我相斗么? ”
“你这含鸟的猢狲,打不过就算了,还要软了骨头么?”那斗篷客也大声骂了起来:“徒手就徒手,洒家在各国行走除魔无数,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矢口抵赖的钉嘴铁舌之徒。”
“何况你这木脉的修为不过如此,刚才那招‘草木皆兵’,本是上乘的功夫,在你手里,不过三四分功力,倘若我不受伤,你此刻已经死在我手下了。”斗篷客对管雷嗤之以鼻,哼道。
“二位暂且停下,听我给二位说这其中的误会。”淳于钳环顾左右看着二人,见两人俱是在勃然的气头之上,身子早已横过来挡住两人。
“淳于师傅,你和这贼人什么关系,缘何要庇护这来历不明的家伙?”管雷喝问道。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的野人,洒家认得你么?”斗篷客也朝着淳于钳粗野的大喊,不客气的质问。
淳于航听见有人叫自已的爹爹野人,便怒气中烧,却被萧傅挟住双肩拦了下来。
“你不认得我,可记得你二哥的叮嘱?归乡之后,要改掉南方茹毛饮血粗野的习惯,一来不寻衅挑事,二来不与人动手,你可记得?某家正是奉你二哥的命令,在此专候你,没想到给军家装货之际,你便闯下弥天大罪。”淳于钳目光炯炯,定神看着斗篷客。
斗篷客旋即又破口大喝:“什么你二哥,我二哥,你这腌臜的泼才,满口的鸟话,绕的我头晕;洒家何时跟人拜过兄弟,又何尝来的二哥?洒家一向独来独往,孑孑单行。”
“四弟,休得无礼。”只见人群之中,背手走出一位身躯凛凛的官人,穿着一身浅褐色团罗帛织布衣,系一条鹦哥绿双盘丝绦,头戴一顶青纱抓角的抹额巾,束着錾花青石发箍,蹬着一双滚边翘头牛膀靴,约莫五十岁的样子,正是萧傅的父亲萧穆锋。
萧傅不禁大吃一惊,父亲的几个兄弟他是见过的,一叔一伯,何时又多了一个不知名的叔叔?
正狐疑间,萧穆锋大步走向前,来到斗篷客面前,一把钳住斗篷客的臂膀;那斗篷客抬手挡开,退后一步,竖起两个双指轻蔑一甩,“哈”的一声狞笑出了声,左手抡起抡起拳头,举至肩头,似欲要砸过来。
萧穆锋挡住众人的视线,微微解开左边的领缘,露出一小块黝黑浑亮的皮肤;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斗篷客眼神中,倏忽充满了惊愕,拳头在半空中僵住,而后立刻恢复平静;这微妙的变化纵使无人留意,却没有逃过萧傅的眼睛。
萧穆锋把手搭在斗篷客肩上,轻掠的拍了几下;斗篷客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变得服服帖帖,双手垂在胯边,收起了器具,异兽也“呼”的一声,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噗嗤一闪,变回青铜色的悬钟箍头上的饰物。
萧穆锋转身向后,对着众差役和前排的司市、肆长、贾师等官吏,躬身作了个揖;司市姓田,单名一个驹字,北谯人氏,生的浓眉大眼,面胖腰肥,正躲在一堆差役身后,坐山观虎斗。
“田司市,这披着斗篷的汉子是我四弟,久疏家乡,在外面学的一身痞气,便惹下了这般事情。”
田司市“嗯哼”了一声,像是被喂食饱的圈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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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市可知,在下本有兄弟四人?长兄在北海郡军营里做军马司,不才排行第二,三弟在临淄的王宫里作酒正,就这四弟浪荡无迹,又不好学,所以居无定所,因此让他去南方遍访名师学习手艺。”
田司市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几日前四弟与我通信,说是学有所成,便想归还故里,只是家址一再搬迁,四弟尚不知我的住所,我便把不夜村的方位告知与他,让他一路打听;谁料到他回信说,嫌一路上问道太过烦碎,便要每经过一个地方,就大闹一番,便用这般的方式让我知晓。”
“嘿嘿嘿,你萧家的弟兄,还有这般离奇荒诞的人物?”田司市冷冷的笑道。
“我算定若是路经不夜村,便是要经过北门,便让淳于兄来北门等候,随时知会与我;只是一个不留神,便发生了这样的事。”萧穆锋直了直身子,赔笑道,又作了作揖。
“如此说来,这厮又没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蒙着面作何解释?心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边的雷司暴嚷嚷着,非要探个究竟。
“雷司暴有所不知,我这四弟,天生面目可怖,脸颊上生了块青瘢,此后便一直蒙面示人,既是家里也这样。”说着萧穆锋轻微扯下那斗篷客遮住脸的斗篷,众人屏气看去,见他略微漏出的腮颊之侧,真有一大滩青淤色的皮肤,几撮零落的浅胡须,像是一大片沼泽地上长了几棵稀疏的苇葭。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雷司暴也将信将疑的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萧家兄弟四人我是知道的,萧质人的四弟,原来就是这般的家伙,今日可算开了眼。”田司市尖声尖气的叫着,“那萧质人,你有何想法啊?”
“北街的损失,我来补偿;肆门的损坏,我来修缮;众差役的伤苦,我萧某必定妥善解决,好生赔偿。”
这田驹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乡官村僚,知道萧穆锋和他的几个弟兄,均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尚且敬重萧穆锋三分,于是还算客气的回应:“这件事,萧质人既然有诚意,也没什么好追究的,到此为止;王司肆,这北街是你的管辖之地,你看如何?
田驹向后转了一眼,向立在自已后头的王司肆问了问,这姓王司肆捋了捋山羊胡,笑意盈盈的附和道:“如此甚是妥当,甚是妥当;大人英明,何须问小人的意见。”
“我的贾师、司稽何在,你们有何异议么?”田驹立在原地头也不回的喊着,两个佝偻着腰人迈着碎步跑了上来,搓着手,弯着腰谄媚地说:“田司市英明,英明。”
“你看,雷司暴,大家都没甚异议,这是就这样了,你也发个声,表个态度。”田驹脸上横肉抖了抖,有些不耐烦。
管雷尚且有些愤怒,还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但是司市开口,也无可奈何,只能呼呼的气着:“司市这样说了,属下照做便是,只是萧质人,要好生看管你四弟!”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嘛!”田驹拉着二人的手笑道:“为官者,便要戮力同心,大家和和气气才对嘛,不夜村必定蒸蒸日上嘛!”
“北街恢复秩序,北街恢复秩序!”一帮差役散开,推攘开人群示意他们散去,市集照旧,一切过去。
离市集大约百余步的地方,便是萧傅家的院落,门前的街道,直通市集的南门;整个村子依托市集成向外扩展的圆方形布局,街衢宽阔,民居林立。
萧家的宅子,有前后两进的庭落,从正门进去,左右建有两个小塾屋,正对着的便是堂屋,堂屋和左右两个小塾屋之间,还有连接的中廊,堂屋后面是个小小的院子;整个建筑呈现“日”字的形状,堂屋便是那中间的一横。
和临淄城内大多数民居一样,萧傅家的院落,墙基是用黄土夯实而成,墙面上涂以一层细砂,堂屋左右各有一柱,柱上搭着青灰色的横梁,横梁上承檩列椽,再密密的盖上一层蒲草叶,缝隙中塞上一些黏土;在夏日凉爽一些的夜里,整个屋子便发出悠悠香蒲的气味,加上凉凉的蝉鸣,很是舒适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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