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九日夜,权景之第一次留宿在江星的寝宫--他独自一人拿着一支白玉簪在江星寝殿中的软榻上枯坐了一夜。
三月初一,盛春至,百花盛,浅草绿,枝露芽。
江星近午时才起,同权景之随意说了几句话,便随着他安排的人去沐浴更衣,梳洗打扮。
“青苍地陛下这是何意?”江星摸着身上略旧的衣衫问道。
“并无他意,只是觉得这身衣裳更衬今日的春景。”权景之缓缓踱步走至江星身前,用手中的白玉簪换下了她发间的另一支玉簪。
江星不解,抬手欲去摸那只玉簪,却在半途被权景之握住手腕拦住了,“别碰,一会歪了,发髻会乱,这样就不好看了。”
闻言,江星娇嗔道:“青苍帝陛下不是说本宫什么样都好看吗?”
“公主莫气,朕只是害怕。”权景之柔声安抚着。
“哦。”江星勾起一抹笑饶有兴味的问,“青苍帝陛下是怕本宫夺回西陵?还是怕本宫死了,你找不到更好的替身?”
权景之满目皆是她道:“怕天上月回不到天上。”
声音低哑且夹杂着一丝从内心而发出的恐惧。
江星没应,仅是似懂非懂的看着他轻挑眉梢。
权景之松开抓在她的腕间手,伸手去拿宫女手中托盘上的酒递给江星:“这杯是朕为准备的公主的饯行酒。”
江星垂眸看着那杯黑褐色且泛着股腥臭味的酒讪笑道:“青苍帝陛下所说的放本宫自由,不会是放到地府去吧?”
“这是药酒,公主身子弱,朕怕舟车劳顿损了公主的本源,加之春寒料峭,风寒多发,所以才备了此酒。”权景之有理有据的解释着。
“那便多谢青苍帝陛下一片好心了。”
江星接过一饮而尽。
江星上前半步将空杯地还给权景之,在他接过时,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月已死,如何归?”
话音未落,江星便向前倒在了权景之怀中,而这却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松开了手中江星递还回来的空杯,任其掉到地上,滚到角落,他打横抱起江星,步伐平稳却略微急促的向目的地行去。
宋云漪此刻已跪在祭台上放血了,但因上次放的过多,哪怕日日吃补血之物,半月也养不出多少血,所以在血液从体内流失的那刻,她便开始昏昏沉沉了,许许多多的陈年往事在她脑中混乱的交织着--
红绸满目,她欣喜的嫁给心上人,洞房花烛,喜帕被挑起,她满面娇羞的垂首,不敢看心上人,正欲抬首却感受到了水浸入口鼻中的窒息感,湖水冰冷刺骨,她在意识涣散时看到了一抹青色的身影,她不禁的伸手要去摸,手腕倏地被一只有力的手钳住,黑灰色的石刀毫不留情的划开她的皮肤,随之无数道丑陋的伤疤出现在她白皙光滑的手臂上,钻心的疼痛侵入每一寸骨血。
“宋小姐。”
她闻声望去,只见一袭墨青色衣衫的权景之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浅笑着对她道:“我心悦你。”
她想唤他救自已,哪知还未出声人与树便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了。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满目朱红,她无措的抬首东张西望,权景之的脸陡然出现在眼前,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中无悲无喜,他冷漠的对她开口:“我阿姐也要养料,你的血是最好的。”
“不!我不当养料!”
她奋力向前推开权景之,却直直的穿过他,摔到了一处昏暗无光的地方,没等她爬起,来自四面八方同一个人的声音率先传入她耳中。
“宋小姐,与本王去灯会可好?”
“宋云漪,收起你那些丢人现眼的小把戏,不然朕并不介意换个养料。”
“阿漪,我明日便可娶到你了。”
“她是朕此生最爱的人,你有何资格同她相提并论。”
“阿漪。”
“宋小姐。”
“宋云漪。”
不同样的权景之唤着她,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冰冷无比,唯一相同的是那双已潋滟多情的桃花眸中从无半分对她的爱意。
“嘶……”
手臂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宋云漪从光怪陆离的梦魇中苏醒。
“……不够……划……要结果……”
耳中传入权景之不清晰的声音,宋云漪下意识的闻声去看,却看不到清她的样貌,欲收回目光时,视线不经意的落到旁边的玉床上,她眯了眯眼,才勉强的看清上面躺着的人。
是林温娴?还是江星?她想着。
在宋云漪走神时,祭司已听从权景之的命令,用石刀又在她的双臂上连着划了好几刀。
鲜红的血液从新的伤口奔涌而出,大量的血液从体内流失,宋云漪再也支撑不住的向一旁倒去。
但在这个偌大的地宫中无一人会在意她,哪怕她死也不过似一瓣花落,悄无声息,毫无意义。
权景之挽起江星的衣袖,褪去她的鞋袜,将裙摆撩至膝处。
祭司用混着宋云漪血液的特制秘药,在江星千细白嫩的四肢上写满了千奇百怪的符文
写完后,祭司却并未停下,他蹲着用手中未用完的秘药绕着玉床继续写符文,近两个时辰后,玉床周围布满了墨色的符文。
权景之站在祭台下,见上边的人起身,“已酉时一刻。”
酉时,日入之时,光与暗交接之时,一日之中阴阳最为平衡之时,亦是鬼门将开之时。
祭司走到祭台边,将手中的空罐放下,拿起一旁的法器,有条有序的分别摆放到玉床周边与祭台边上。
最后他拿着高出他半尺的法杖行至玉床前,他微微垂首,因有面具的遮挡,非但看不清他的神情,还不知他是在看还是在盯,亦或是闭着眼,不盯也不看。
此次祭司没有跳那奇特的舞,仅是用手中的法杖有节奏的敲击地面,“咚,铃铃--咚,铃铃--咚,铃铃……”
法杖上挂着的金铃声紊乱却又有序,祭司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吟唱着古老的咒语。
祭台上空的璇玑仪中发着暖光的白色小球从包裹着它的半透明薄膜中缓缓飞出。
权景之一直死死的盯着那个白色小球,直到它飞至江星胸口上渐渐没入到没有一丝踪影时,压在他身上的重石才松了些许。
祭台地面上与江星四肢上墨色的符文,随着白色小球的进入,开始一点一点的变淡,摆在玉床周围与祭台边上的法器也曾泛着微光的样子变得渐渐明亮起来。
符文将要消失,法器也泛着耀眼的白光,这些都在意味着林温娴将要归来。
此刻的权景之,连眼皮都不愿眨一下,就是为了看着他将要归来的心上人,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心上的重石不禁的加重几分,浑身的血液似凝固了般--无一不在说明着他的紧张与期盼。
然而就在符文消失的下一瞬,泛着白光的法器突然变成红色,消失的符文重新以赤红色的模样浮现。
祭司当即停下吟唱与敲击,向后连连退了几步,声音惊恐的叫着:“恶鬼!恶鬼!!恶鬼!!!”
权景之拔出身旁甲壹的佩剑,不顾一切地冲上祭台,用剑指着祭司怒道:“我阿姐怎么了?!”
祭司口不择言的大喊着:“她是恶鬼!恶鬼!!恶鬼!!!”
“给朕住口!”权景之将剑抵到祭司的脖颈上,锋利的剑刃划破高衣领,在颈侧上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救她!不然朕活剐了你!”
祭司战栗不止的求饶:“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权景之十分不耐烦的怒斥:“别废话!给朕救她!”
祭司边不停地重复着救人,边用双手在怀中慌张地摸索的寻着什么,片刻,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灰色的小瓷瓶。
69書吧
在权景之狠厉的目光下快步走至玉床旁,如枯木般的双手抖如筛糠,连着好几次才将瓷瓶打开,用手捏着江星面颊的两侧,迫使闭合的嘴张开,瓷瓶中的药被他急促的往江星口中灌着,有不少从江星的嘴角流出,落到白玉所制的床上,好似毁它价值的瑕疵。
这要权景之认识,便是之前他给江星喝下的“药酒”。
作用是削弱魂魄对本体的依赖,从而增加换魂的成功率。
祭司将瓷瓶中的药一滴不剩的灌完后,赤红色的符文与刺目的红光渐渐消退,但没等祭司松口气,赤红色的符文再一次如燎原之火般席卷而来,法器泛着比方才更为艳丽如血的红光,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何缘由的痉挛几下,随之便有点点如尘粒般的白色光点缓缓飞出。
那白色光点权景之再熟悉不过,是林温娴,是他的阿姐,是他心心念念了十二年的爱人。
她在消失,他感受到了。
但他怎么能允许呢?
他爱了她二十年,等了十二年,眼见着要成功了,他又怎会许她离开,他遂了她许下的愿,她也该遵守诺言嫁给他。
所以她该回来,回到他身边!
及时感受到架在自已颈侧的利剑发出的微鸣与步步紧逼的杀意,为了保住自已的小命,他慌不择路道:“养料!她的魂魄不敌原身,但有了养料就可以了!”
权景之也不管祭司所说的是真是假,瞥见一旁侧躺的“养料”,提着剑就走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宋云漪半睁开眼,唯见一片红,像极了她嫁与全景之那一日,她好似看到了一袭红衣,面上带着温柔浅笑,向着自已走来的权景之,她听到他唤阿漪,正欲应他,倏地一道白光冲来。
权景之干脆利落的划开宋云漪的颈脉,大量涌入泉水的温热鲜血流出,一下子便填满了地面上大半向下凹的纹路。
小片刻后,悬在半空中的璇玑仪开始运作,从江星身体上散出的小光点齐齐飞向半空中,小光点进入之前包裹白色小球的半透明薄膜,渐渐的聚成一颗颗葡萄大小的白色小球,随后一个接一个的飞回江星体内。
赤红色的符文与法器所泛着的红光渐渐淡去,却并未真正的消失。
“你说有十成的把握成功,这又是怎么回事?”权景之不悦的质问祭司。
带血的剑刃抵在祭司的脖颈上,新鲜血液特有的腥味侵入他的鼻腔,听到权景之的质问,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她……她……她……杀……杀业……多……戾气……戾--啊!别杀我!”
权景之将剑刃向祭司的皮肉中进了几分,“朕的耐心有限,不管是何原因,朕只要阿姐回来。”
祭司不想死,只能慌不择路的连连颔首:“明白!明白!小人马上办!马上办!”
话毕,他连滚带爬的跑到祭台边上拿其他法器,随后手忙脚乱的将法器摆在玉床周围,又将被自已之前怕得丢到一旁的法杖拾起,围绕着玉床开始跳舞念咒语,其间跳着跳着就猛的一摔的次数与咒语念着念着倏地卡壳或接不上的次数各不下二十次。
莫约三刻钟,祭司再一次摔了个狗吃屎,没等他爬起,权景之的剑锋已抵上了他脸上的面具,刷的一下,面具被挑飞,落地时变成了两片大小相近的碎片。
见状,祭司那张是枯木皮般的脸倏地变白,满脸的褶皱都在轻微的颤抖着,就如一条条令人作呕的长虫。
权景之用剑指着技师的眉心冷冷道:“若不想变成那个面具,就不要给朕做这些无用功的事。”
话音未落,躺在床上的人陡然大喊一声:“滚出本宫的身体!!!”
权景之与祭司闻声望去,只见江星四肢上的符文,时而消退,时而乍现,法器泛的光亦是如此,有好几个法器因承受不了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当即碎成了好几瓣。
“天子血!天子血!”祭司陡然激动的叫起,指着江星对权景之道,“恶鬼如今无法分神,天子血是极阳之物,可重伤其,使其无力争夺身体。”
权景之犹豫了刹那才快步走向玉床,将剑收回时还不忘提醒祭司:“若不用,你的四肢便不用要了。”
权景之用剑划开自已的腕脉,随之覆到江星微张的朱唇上,而她似一名渴了许久的行人般,在接触到温热血液的下一瞬便迫不及待的去吸吮这迟来的“甘霖”。
阿姐是你吗?
你也想回来,对不对?
权景之垂眸看着那张与记忆中毫无分别的脸。
“喝了”权景之的血后,乍现乍消的现象消失了,但并非是消退,而是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无论是符文,亦或是法器泛的光,都是如此。
掌心的吮吸力在符文与法器的光变化的刹那便消失了,权景之将自已的手缓缓收回,满目的血红告诉他,换魂失败了,他的阿姐再也回不来了。
权景之提剑转身,欲杀祭司泄愤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法器一件接一件的炸开,符文亦在同一时刻迅速的消失,随之玉床破裂,碎成无数块大小不一的玉石。
但权景之却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林温娴已经烟消云散了,这世间再也寻不到她了。
祭司见杀气腾腾的全景之走向自已,一边手忙脚乱的向后连连退去,一边喊道:“成了!成了!换魂成功了!”
闻言,权景之前进的步伐停下,但也仅一瞬,他又继续向前走。
祭司慌忙的继续大喊:“七日!七日后她会醒来!若醒来的不是陛下的心上人,那时再杀小人也不--啊!!!”
利刃直直的插在祭司的大腿上,权景之上前拔出,抵在祭司的脖颈上,“你若是信口雌黄,朕七日后会让你生不如死。”
随后权景之小心翼翼的从玉石堆中抱起江星,毕竟他也不能确定这具身体里是江星,还是林温娴。
是前者便直接杀了,若是后者……回来便足矣。
祭司战战兢兢的目送权景之离开,其实他也并不知道换魂是否成功,为了苟活才不得不撒下谎哄骗权景之,若七日后人不醒,他便说魂体受了伤,要再养一段时间,若是醒来的是恶鬼,他便说那姑娘的魂魄未散,而是躲在身体的角落中沉睡,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是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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