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在一个太阳极为明亮的上午,程宪终于悠悠转醒,他瞧见王谌正斜靠在床边,微眯着眼睛似在打盹。
他尝试开口说话,但是伤口被腾起的肌肉拉扯着,令他微微感到疼痛。
龇牙咧嘴的声音自然而然传入了王谌的耳朵,中年人瞧见外甥醒来,急忙靠上前问道:“感觉怎样。”
两人都是武者,程宪自然清楚对方问的是什么,毕竟受伤的位置在侧腹,距离气海如此的近。
程宪运起内功调息,内观经脉,反复确认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
程宪睁开眼睛,对着王谌露了一个爽朗笑容。
紧接着便是两人的沉默。
片刻后,程宪试探问道:“你和小姨都知道了?”
王谌道:“我们认为你不应该再回去,这太危险。”
不该回去,自然是指不希望他回京城知晓阁。
程宪不去回答这个问题,或许沉默便是他的答案。
他把话转了个弯:“帮我把温度调低些,有些热。”
“哦,好好。”
王谌端详半天,干脆关闭了取暖的阵法,甚至还在窗边留了一个小缝。
他转回床边,两人依旧沉默。
沉默不一定代表着态度,更多时候代表思考,程宪在思考,王谌也在思考,他们思考的都是同一件事。
终于,程宪率先开口:“我曾杀过人。”
王谌怔住了,他清楚自己外甥的工作十分特殊,手上沾满鲜血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他没想过如此沉重的事情会被青年如此轻松的讲出来。
程宪继续开口,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去年夏天吧,领我进京的柳师傅死了。”
王谌愣住,说不出话。
他认得柳师傅,那人比他稍大,两人曾说过一些话,吃过一些饭,甚至一起在周边的垂钓点钓过鱼,那是个很健谈的好人。
王谌默不作声,更多是在心中生出了些感叹生命脆如何弱、世事这般无常的常见情绪。
程宪继续开口:“他去查一个暗通倭贼的商人,被人雇了几个雀林的杀手杀死在了官道上,尸体扔进山里,等我们找到的时候已经被妖兽啃食的不成样子。”
程宪缓缓从床上起身,向王谌挥手示意自己不需要搀扶。他有些费力的坐起来,最终得偿所愿坐在床边。
“我那时确实是文职,所以才有翻阅资料的机会,我把与他相关的卷宗翻了好多遍,私通倭贼的商人也好,实施暗杀的麻雀也罢,所有在我权限内的相关资料都被我翻了又翻。”
“最后,我用了三个月查到了麻雀们的据点,那里很隐蔽,是某间很大的酒楼。”
王谌心想接下来应该是你上报阁内高层,然后联系当地官府,领人过去,把所有嫌犯捉拿归案?
程宪开口:“我半夜提枪去的,把他们全杀了。”
王谌怔住,他能想象到程宪第一次杀人时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折磨,他也清楚柳师傅对程宪来说一定是十分重要。
士为知己者死,只有这样才能让程宪冒着丢掉乌纱帽,甚至丢掉性命的风险去为他报仇。
“三名三境高手,一名四境,一名五境,五只麻雀的脑袋被我割下来。”
王谌忽然想到程宪此时方才不过四境前期的武道修为,那么他去年呢?三境中?三境末?
他想到此处,拍了拍程宪的肩膀。
“我以为阁里会惩罚我私自行动,甚至给我判刑,但阁内的人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惩罚,或许是因为他们在那间酒楼里找到了一些证据?”
程宪把自己的头靠在王谌手臂上,说话时有些哽咽:“总之,我在最后也没有查到那名富商暗通倭贼的证据,也没能揪出幕后的倭贼,朝廷只能因为他买凶杀人而抓捕他。”
王谌忽然想到什么,开口询问:“柳师傅家里怎样?”
程宪抬起头看向王谌,眼神中竟然带有一些恳求的意味:“师傅的老婆前些年病死了,留下一个女儿,比我大两岁。”
王谌缓缓开口:“一定是个好姑娘。”
“她很好,只是身体随她娘,总得吃药。”
王谌忽然道:“你小姨在家常无聊,不如让她俩作伴?”
程宪不知如何作答,他原本希望王谌让自己回京继续照顾那个姑娘,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答案。青年想到许多只有在京城才能抓到的昂贵药材,脑袋一阵发大,许多想说的话也憋在心里无法再次开口。
王谌终于也读出了他的心中所想,残缺的一只手拍了拍程宪肩头,中年人转身出屋。
屋外有嘈杂声音传来,程宪好奇的站起身走到门前查看。
一名身着黑衣的知晓阁成员在他面前经过,他伸手拦住,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知晓阁成员的回答简短:“那山洞底下通着一处倭贼盘踞的据点,那些海兽便是他们训练出来袭击商船的!”
听闻如此,程宪便不再管自己身上伤势如何。他拿起黑衣套在身上,青年穿衣时动作有些慢,或许是因为旧伤尚未痊愈。
青年提枪出门,与返回的中年人撞了满怀。
王谌也瞧见了程宪的装扮,再加上屋外动静很大,自然猜出程宪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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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宪此时像是想逃出去玩却被大人撞见的孩童,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房门口。王谌还是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一个小匣子交到程宪手上:“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机关暗器,可以发射十二枚银针,应该能帮到你。”
言罢,王谌侧身让开道路,任由青年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程宪把小匣攥得很紧,回头看向那竟然已经不如他高的身影。
“谢了,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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