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仁转醒,能感觉到体内多出一股让人本能抗拒的寒冷的力量。
梅云也同时睁开眼睛,一头原本乌黑的长发随他睁眼变为灰白,最后如雪一般。
邢仁有好多问题想问,但没开口,他清楚梅云会解释一切。
但梅云的第一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这些年过得怎样?”他站起身向秋依琳走去,抽出腹部内把刀扔在地上。
少女有些紧张,但没有说话,也没躲开他的手。
秋依琳知道梅云,清楚他修习的是寒山内功,手应该是凉的。
很意外,手掌温暖宽厚,落在她头顶上揉了揉。
“都长这么高了。”
梅云很欣慰。
邢仁这才发现师傅与女孩的五官生的很像。
秋依琳也发现了,她视野上蒙了一层水雾。
“师傅没说过,只告诉我你死了。”秋依琳抽噎。
“他是对的。”梅云笑着点头。
他为妖族办事半生,是人族百年来最大的叛徒,让人知道他在人间有个女儿会结局怎样?
“那你怎么还让我知道......还来救我......”秋依琳终于哭出声。
“我快死了。”
他本就不被人族接纳,如今杀了这么多妖族,整个天下都没有他的活路了。
但人死账消,他死后女儿的身世泄露也不会出事。
女儿住在天下第一宗,女儿的师父是天下第一人。
谁会去用这样的活人威胁无用的死人?
“身体怎样?”梅云拿起秋依琳的手腕,能看见一条赤色的纹路在皮肤下闪动。
她的身体状况要比预想的差。
“小子。”梅云对邢仁招手。
“师傅。”邢仁回应的很干脆。
“如今我已将三十年内力全数传给你。至于原因,其一是不希望寒山一脉武功失传,其二想让你帮个忙。”梅云很真挚。
“您说。”邢仁清楚,如果没有梅云他就被妖族杀了,这是救命之恩,所以邢仁很恭敬。
“我女儿得了怪病,需压制心火,寒山内功最合适。”
“要我怎么做?”邢仁也很真挚。
梅云抓起他的手,放在秋依琳手心上,邢仁感受到体内的寒冷真气在梅云的引导下倾泻向着女孩的手掌心,在她全身走过一周后原路返回。
这个过程很快,片刻后两人贴合的手已经分开。
邢仁感到真气损失了极小的一部分,应该是留在了秋依琳体内。
回到自己体内的真气带着一股暖意,不那么冰冷,与自己的气府也更加亲近了些。
梅云松了一口气:“虽然会损失一部分真气,但这个过程对你熟练驾驭这些内力是有帮助的。可以更快帮你稳固内力修为,总的看是利大于弊的。”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傲雪剑法》递到邢仁手上。
“我会跟着她。”邢仁对梅云恭敬行弟子礼,双手接过剑谱。
梅云点头:“扶我进洞歇会儿吧。”
少女抹了把眼泪,脸蛋被冷风吹的通红。她与邢仁便一左一右扶着她的父亲,踉跄向山洞走去。
到了山洞中,邢仁熟练的生起火,火光打在梅云的脸上,他已经很老了。
梅云问:“剩下半只兔子呢?”
柴火噼啪作响,火焰烧的正旺。
邢仁答:“忘在外边了,我去取。”
邢仁取回兔肉,梅云却已经咽气。
火堆也熄灭了。
葬礼并无仪式。
少女用火树剑在崖壁上剜下碎石用来堆成简单的坟墓,一块长方石头上整齐刻着一列字。
‘先父梅云之墓’。
梅云的亲人与传人相继行礼。
“这把剑是父亲留给你的。”秋依琳在梅云不多的遗物中拿起那柄剑,郑重其事的交到邢仁手上。
冰雕玉琢的白剑入手不凉,是玉制的剑柄。
邢仁想起女孩的剑有个很合适的名字叫火树。他看了看手上的白剑,问到:“它叫什么?”
秋依琳答:“白草。”
雪停了,两人结伴,邢仁偶尔看书学剑。
路很难走,女孩身上有些粮食,却也快要见底。
他们穿过向南的寂静雪山,杂乱松林,不知名灌木与雪白的野草,昼夜轮转三次,云层聚散三回,终于看到远方那坐依山而建的城。
山名冷山。
城不叫冷城。
山间常有鸟兽,不算清静。
城里少有行人,十分可怜。
经过简单的例行盘问,两人进城准备找处歇脚的饭馆,邢仁在妖族长大,这是头回见人族的城市。不过他早有心理准备,虽有诧异,但对路两旁的各种陌生风格建筑与佩刀剑武人并无过多好奇。
秋依琳道:“望春城内鱼龙混杂,小心些。”
邢仁嗯了一声。
这城市的名字很有意思,大概很有故事,不过秋依琳没兴趣讲,邢仁也没兴趣问,两人无言,一前一后走过大道,又拐进一条曲折小巷,兜兜转转来到另一条主路,寻得一处饭馆。
屋外并无醒目的匾额,一口显眼的大锅摆在街上,香气四溢,锅里炖着羊肝羊肚,能看见两截牛骨随着浓汤起伏。
秋依琳似乎与店小二相识,招呼了一声便领着邢仁找了一处角落坐下,店里不同街上的冷清,能看见三五成群的江湖人士喝酒聊天。
邢仁放下白草剑,店小二走来,端着两碗汤与一碟小菜。
一碗乳白色清汤,飘着油花与葱花。
另一碗羊杂汤,点缀着葱花与香菜。
秋依琳拿起清汤,也不怕烫,一饮而尽,颇有种策马饮酒的洒脱感。
“你先吃,我去办些事,很快回来。”
少女用衣袖擦了嘴角,转身向外。
少年拿起汤匙又放下,低头吃菜。
一碟小菜下肚过半,汤还是热的,邢仁喝不下,便仰起头望着门外。
天空无云,但有阳光,这和雪原不一样。
69書吧
不过惊蛰后的太阳还是很冷,孤独的斜挂在天上,白色阳光很冷清,像这座城。
饭馆里的交谈声不知何时消失,只剩大锅炖煮的声音,饭馆也冷清了,像天空。
忽然阴天,原来是是一个魁梧壮汉挡在邢仁眼前,壮汉不怀好意的挑眉,说话声似山间的野兽嘶吼:“小子,你聋了?我们帮主与你说话呢。”
邢仁不认识什么帮主,他专心看着天空,自然也没听见有人与他搭话。
他在雪原长大,可以学习说话识字是因为妖族语不允许被奴隶学习,而工作需要交流。
所以他以前除了干活很少交流,更不知道遇见这种事该怎么处理,于是便如往常般默不作声。
但这般行径落在大汉眼里便是赤裸裸的蔑视。
“我们帮主要买你的剑是看得起你,别找死!”
壮汉拍出几枚铜板,伸手就要拿走白草剑。
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那柄白玉一般的剑品质不凡,那壮汉此举与抢劫无异。
但那大汉所在雪鹰帮是此地最出名的一众佣兵,算是地头蛇。
所以大家只觉得这个明显初入江湖的烂衣裳少年该自认倒霉,乖乖把剑交了至少还能卖个人情。
邢仁不这样想,这剑是师傅给他的。
买卖或是出鞘都是他自己的事。
于是剑出鞘了。
白草的剑刃很薄,呈暗淡的白色,像挂了霜的柳枝。
大汉的胳膊在小臂处斩断,把暗淡的白染上瞩目的红。
邢仁吐了口霜气,汤里被撒了血,却是不能再喝了。
“报官啊!砍人啦!”不知谁喊了一声,乱作一团。
饭馆不再冷清,大汉的哀嚎与食客的惊呼吓跑了檐上几只寒鸦。
邢仁进城后第一次感受到这般的喧闹,他的肚子很饿,饭却吃不上了。
“真烦。”他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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