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无感,无因无果,宁砚的存在生来就与道士无关,他所做得一切都不曾介入承负,无法承接因果善恶之行,便有悖道之本心,无法被道所接纳。
可大道通明,道若无门,亦有蹊跷,宁砚也为此大费周章地另寻他法,也终于是让他钻研出了其他法门:
炁乃万物之系,连同百道,也为“承负”所系之身。换句话来讲,以炁做媒介,创造了一个有着因果的人,由宁砚的意识,宁砚的思想去操控,如此,也算是变相掌握了自已,让他真正的跻身道中……
唔……
宁砚缓缓睁眼,只觉得浑身剧痛,刚才,他受到波动摔落在地,直至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浑身无法动弹。
“明明厌恶,却又在自我改变,玄筱,你可真是奇怪。”
闻筱雯的身影从远处走来,迎着宁砚化作正常的目光,俯下身子,眼中满是不理解的目光。
“很奇怪吗?或许吧,倒是师兄你,强的可怕。”
宁砚知道闻筱雯是在说自已对道士身份的想法,他颤巍巍地挪动身子,使出浑身解数,这才勉强翻了个身,目视天空,看着晨曦透过云间。
“对于师傅,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理会宁砚的调侃,色子继续问道,听到这话,宁砚难以置信,但只是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我能有如今的成就,都是师傅的功劳,要说不满,我都还没来得及去感激他呢。”
“……”
闻筱雯漠然点点头,他缓和片刻,这才重新开口:
“无生无感,无因无果……原来是这样嘛。”
闻筱雯轻声喃喃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明,只是突然抓住宁砚的胳膊,没多用力就将他提起。
二人身高相差二十多公分,哪怕高举手臂,宁砚的小腿也仍在地面上跪坐。
“当选择的权利和结果都与你无关,你就无法明白浊世观的本质,总是有伍生伍离,也不过是对执念的极端追求而已。”
“什么……意思?”
宁砚不解,但闻筱雯却只是摇摇头,将他的手臂架在肩膀上,缓缓朝着山门走去。
“你带行李了嘛?”
“没有。”
“那就好,少走一些路。”
架着宁砚,闻筱雯走得缓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说,我们这群家伙是不是很奇怪?有些远强于所有人的能力,却恪守本性,靠着几乎是仁慈的本心自我熏陶,在漫漫人生中度过平凡的生命。”
“平凡嘛?师兄,就现在看来,这种随时都可能要付出生命的能力也并非是寻常人所期盼的,大家穷极一生,可不是为了这样的结局而活。”
宁砚徐徐迈开脚步,现在他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已经能开始走路:
“所以,大家才会选择一套恪守的规矩,为了达成大多数人的利益,但是你呢,宁砚?如果你只是个寻常人,这样度过一生也无可厚非,可惜,你却跻身于道,成为了其中最特殊的家伙。”
闻筱雯长叹一口气,不禁感慨。
“我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自已都不清楚,但是你们似乎都很愿意在我身上下功夫,我很感谢,这是我不能轻易否认的事情。”
宁砚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
“师傅他一生行走在自已的执念上,贯彻了自我,这是我所不能及的,至于我的身份,对师傅而言也是一份累赘的托付,即便是我自已,也明白师傅为我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连我都难以承受的帮助,而我,却再也无法借此释然。”
说完,宁砚不由得垂眉,他低下头,眼中再度黯淡。
这些话语分外沉重,令闻筱雯都不能很快做出回答。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想来师傅也不会说些什么,但如果你因此郁郁寡欢,师傅肯定不会乐意看到。”
说着,闻筱雯的余光瞥向宁砚,似有想法地开口道:
“和我来打个赌吧,宁砚。”
“什么?”
宁砚疑惑,闻筱雯继续开口:
“你总不能一直这个状态,说起赌的话,咱就赌今年的‘论会’吧,赌我们可以名列前茅,赌你可以为我们抛头露面。”
“论会……”
闻筱雯笑笑,宁砚沉默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偏偏是去参加那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所谓论会,论,辨礼也,顾名思义,是一群人追求理念胜负的活动,由贯穿古今的十家九流推举而形成,引十家之后人和广大奇人异士前来参加。
话虽如此,但其实就是一群可以力量的内耗罢了,曾几何时,大家空有理念,以文字兵戈,阐述自已的追求,而现在,人们已经很难抱有理念,转而变成一群空有力量的势力群体。
“没有意义嘛?虽然道家信奉无为而治,但并非是无不为而治,他们如此作为,正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闻筱雯笑笑,随即向宁砚解释道:
“而且,师傅他也是这种人,在他生前就看不惯那群找事的家伙,每年都要去大打出手,也正因如此,浊世观才能小有名气,大家才会因此相聚”
“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宁砚的回答便从口中传中,提及师傅,宁砚便难以拒绝,哪怕这种事情会令他的未来充满矛盾,也绝不会轻易拒绝。
“如此,那就好,今年的论会,也差不了几个月了。”
闻筱雯点了点头,紧接着,一道璀璨金光出现在二人眼前,闻筱雯伸手触碰,那金光便尽数散去,流入宁砚体内。
“炁源为因,炁流为果,二人此誓,为以契守。”
闻筱雯手中掐诀念咒,只见宁砚体内光芒弥漫,渐渐散去,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居然会把炁传送给我?师兄这是何意?”
宁砚感受到身体被不断充盈,将他浑身伤痛冲散,宁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闻筱雯,不明所以你。
“对我们而言,炁固然重要,但说到底,这不过是根本中的根本,只要积少成多,也就无足轻重。”
说罢,闻筱雯将宁砚的胳膊松开,说道:
“而且,以此为赌约的根本,才能让我们处于平等的关系,对你而言,我只是师兄,并非师傅,能为你做出的帮助,也只是服从师傅的嘱托罢了。”
“师傅的嘱托……”
感受着体内的炁流,那股炁流与自已不同,浑厚细腻,比自已吸收的炁流更加清澈,纯粹,如同瑰宝……
片刻,二人终于走到山门,踏出门槛的一瞬,便代表着重回世俗,宁砚回头观望,浊世观的山门与其他不同,只有一扇,似乎代表着道观与俗世并无不同,纵是身处其中,也从未超脱三界。
明明昨日还在介怀,今日却已经开始不舍,宁砚啊宁砚,你可真是个矛盾的家伙。
心中用第三人称暗骂自已,只不过这一别,恐怕下一次就会是许久往后……
即便是有师傅的恩情,但这个浊世观,我最终还只是它当做我的底线而已,等待我退无可退,便是我皈依的时候。
“你终于打算出来了吗?”
一声听上去饱含严肃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宁砚转头,只看见远处的石阶上正站着一位身穿西装的高挑女性,着装干练,一头蝎子辫别在脑后。
她面朝二人,眯着眼睛,微抿着唇,却不知道看向哪里。
“那人是谁?”
宁砚疑问,但闻筱雯却自顾自开了上去,随即换做一副散漫撒娇的表情:
“好了好了,平懈曷,我这不是出来了嘛?”
没有理会宁砚露出的怔愣,闻筱雯便凑到对方身边,尽管着装与对方无异,但那副表情,却衬得闻筱雯有些可爱,让人甚是奇妙。
没有理会二人的行为,宁砚瞥向一旁,就看到令白皙的身影正坐在石阶,她背对自已,转过头,一双洁白眸子凝视着。
“色子?”
宁砚愕然,他原以为色子是有什么打算离开了这里,想不到居然只是在山门前,看样子,似乎是在等候着谁。
“色子也在啊。”
闻筱雯也看到一旁坐在地上的色子,声音也引起对方的注意,色子随后起身,朝着闻筱雯点了点头。
“你的想法怎么样了?如今道观已空,暂且是不会有人来到此处,你的义工生活,也就宣告结束了。”
闻筱雯笑着开口,色子默默点点头,她眸色一顿,随即看向一旁的宁砚,开口道:
“我和宁砚一起走吧,百来块的话,我还真不舍得。”
“哦?”
这个回答让闻筱雯一愣,但宁砚却不自然地摸了摸口袋,他在手机上买了两张返程的票,其中一张,就是给色子预定的车票。
“哦,是这样啊,别有心机啊,宁砚。”
闻筱雯手中不知何时拿出龟壳,随意摇晃,出了道观,她便不再拘谨,眼神狡黠地看向宁砚,露出一个颇有意味的笑容。
“……”
“别乱开玩笑。”
宁砚沉默,不知打算如何去辩驳,那位在闻筱雯身旁,名叫平懈曷的人推了推对方,一脸严肃。
“好了好了,不辜负我多年修为,只是摇摇盅就可以知道未来的打算,色子只是正好顺路,而宁砚,你也只是顺水人情啦。”
闻筱雯蛮不在意地调侃,这句话想必方才更适合缓和气氛,宁砚默默叹了一口气,对眼前的情况泛起一丝无奈。
“既然这样,我就不管你们俩的行程安排了,对了,还有这个东西,色子你拿好。”
说着,闻筱雯将龟壳收起,不知怎的取出一只半人高的黑色储物袋,递到色子面前。
“很意外吧,我和闻筱雯他们说了,我跟你一起走,唉,你身后背着的那个包是什么?”
“这些是?”
色子握起袋子,拉开拉链,里面赫然出现一柄长刀,她抽出刀鞘,露出其中一柄有些锈迹的断刀刀口。
“这把刀的来路实在有些特殊,我们也想尽力修复,但无能为力,虽然可以换新,但对你来讲,恐怕也会很难接受。”
看着刀口,平懈曷有些惋惜地解释道。
“不要紧,这种事情也无可厚非。”
色子端详着那柄断刀,言语中有些悻悻的感觉,能看出她很在意这柄刀,为了修好这把刀,她花了好些功夫,尽管到现在都毫无进展。
“好了好了,别都板着个脸了,师傅的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咱也好聚好散,各奔行程吧。”
气氛老是莫名低沉起来,闻筱雯便把众人从其中带离,她穿着高跟鞋,脚下确是轻快,率先走下了石阶。
“还是这么着急,明明都申请了调休了,”
看着消失在眼前的闻筱雯,平懈曷露出一脸所料到的模样,她朝宁砚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道:
“一起走吧,我正好开车过来了,顺路捎你们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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