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六米宽的铁门从中间分开两边朝后延展。
铁门黑色,栏杆又粗又厚,给人一种看起来很重听起来很吵的感觉。
但除了门锁松开那一下,铁门从头到尾,都没发出声音。
反倒是开进来的私家车,马达卷着尘土,稀里哗啦呼哧呼哧地叫人烦躁。
毕貅皱眉。
她身后是草地,面前是推得平平的细碎鹅卵石路。
天已经全黑。
房子外灯光柔和,从后背将她照得又高又瘦又挺拔;借着这点灯光,她能将面前的人与物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她看见的人,不但看不见毕貅的脸,还会觉得灯光刺眼。
私家车轮胎在鹅卵石路上前后反复转动了好几把,才终于停得勉强方正。
毕貅向着私家车驾驶座微笑。
莉姨却只能瞅见一个瘦黑影。
她感到对方的绝对主场优势。
毕貅缓缓走来。她穿高跟鞋,又稳又安静。
莉姨推开车门,麻利一跳双脚踩地。
在毕貅的手伸出来的同时,车门刚好“砰”一声关上。
那一下,整台车几乎散架。
“古董车。”
毕貅欣赏地观察莉姨的车。
车单薄得只剩车窗加框架,比报废场里面层层叠起的车看起来更破旧几分。
“你这才算真山顶啊!“
莉姨只看了毕貅一眼,目光就望向另一边,然后追捧地感慨。
她穿淡蓝色贴身T恤,更加展现出她的线条,以及她的赘肉;鞋子是更夸张更闪亮的大颗仿粉钻凉拖,大方露着十个涂了鲜红指甲油的脚趾。
跟她白天的穿搭风格一样,全身散发自由自在。
胸前金色珠片logo写着大大的“命就一条”。
毕貅则换了一套正式天蓝色连衣裙,红色皮鞋黑色丝袜,还化了淡妆。
跟白天喂兔子的闲适虚弱状态比起来,现在的打扮,肯定是为了什么重要事情。
两人站近,反差强烈:一个老年地摊,一个贵妇订制。
“你那边也是。“
好一会儿,毕貅才接话。
江对面那边,也是一座山。
桥边村山顶只有“常氏宗祠”,别说晚上根本看不见,白天也脆弱得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天天这么看着…“
“难怪心心念念!“
莉姨心想。
杜鹃的弟弟比她小3岁,名叫杜过。
本来爸妈准备给他起名“杜甫”,但爷爷奶奶跳出来说:“杜甫太穷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太惨了,唐代难道没有生活好一点的同姓诗人吗?“
爸妈一查,发现杜牧当年经济条件也好不到哪去;再查,不光姓杜的,唐代诗人基本颠沛流离郁郁寡欢不得志。
于是,爸妈放弃了诗人起名思路,采取随缘策略。
他们拿了本新华字典,递给杜鹃,笑盈盈地说:“宝贝啊,你是姐姐啦,给弟弟取个名字吧!”
三岁的杜鹃竟然听懂了,两只小手随机掰开一页,右手食指指尖轻轻一点,落在“过“字。
杜鹃觉得这个故事肯定假的。
因为家里第一本新华字典,是她小学一年级入学时跟课本一起发下来的。
杜鹃是末流985大学生物材料毕业,杜过是排名靠前的211大学应用数学在读。
杜鹃对自己的专业并不喜欢,也不想考研,再加上找工作颇不顺利,父母生怕她呆在家里想不开,这才爽快同意莉姨让杜鹃当个村网格员的提议。
当然,杜鹃爸妈也想让杜鹃跟着莉姨学点东西得些资源。
毕竟,莉姨拥有的地皮与现金,足够让动不动自称亿万万亿的资产大老板们在她面前陪酒卖笑。
本想着只是权宜之计:杜鹃当一段时间网格员,体会生活不易,就会安心找工作。
谁知,一向乖乖女好学生的杜鹃因为这份工作,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原来生活可以没有领导没有老板没有导师没有糊弄没有实验没有论文没有死期(deadline)!
太阳底下呆几个月后,她活泼了不少,不但身心健康,还每天有闲心对着渡轮的人来人往思考人生,以至于发掘出她从未察觉的一项自身优点:
擅长处理邻里琐碎小事沟通鸡毛蒜皮。
虽然现在也不知道这优点能拿来干嘛。
她一推开家里吱吱嘎嘎的小铁门,杜家宝不知从哪里噗一下,弹到她脚边打转转。
转完三圈,贴着杜鹃脚踝不到三秒,便立马转身跑掉。
杜家宝是一只很有个性的小土狗,像个渴望亲密关系又害怕失去所以选择早早果断离开的霸道总裁。
“家宝,谁回来啦?“屋里的杜过喊。
杜家宝汪汪汪汪连喊四声。
妈妈一声汪,爸爸两声,杜过三声,她最后。
这是根据杜家宝对家庭成员的喜爱程度由高到低的排序。
杜鹃妈妈不单给它做好吃的,还洗澡梳毛,又给杜家宝织好看的毛衣;爸爸负责遛,带它玩球飞飞镖;弟弟只要在家就一直跟它呆一起;而她,只在看电视玩手机闲着一只手的时候才摸它几下。
杜家宝这只犬精!
它汪汪完,屁颠屁颠进了门。
杜鹃也跟着进去。
接着,她愣在原地。
客厅再里面的厨房里,传来“得得得得”“咕咕咕咕”的声音。
沙煲正在煲汤。
她记起齐麟说的,马上冲进厨房。
窦寅坐在医院等候处的椅子上,手机放在双腿之间,方便马上接电话。
这是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不管什么人进来,都免不了心跳加速一番。
但医生护士运作有条不紊。
因为头一次来,又不知道送来的女生是谁,窦寅填表的时候着实混乱了一阵,现在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拨通“姑姑”,对方接通。
“豆豆,你还没到吗?”电话那头传来好听的字正腔圆的成熟女声。
“出了点事,不知还要多久。对不起啊,姑姑。”
如果事情比较复杂怕说不清,窦寅会模糊简述加真诚道歉。
“哦…”
“姑姑,出什么事了?“窦寅觉得对方非常失落。
69書吧
“没什么。你事情办完了再给姑姑打电话。“
袁嵘停了好一会儿,快快说完上面一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袁嵘是窦寅爸爸的亲妹妹,十来岁开始就活跃在屏幕上的电视明星。
窦寅爸爸是个歌手,名叫袁峥,一直都没什么名气。
袁峥现在六十岁了,还是很有魅力,有几个女朋友年龄甚至比窦寅还小。
可能是他搞音乐的时候,散发一种世事与我无关的专注魅力:短期内很蛊惑人。
窦寅对袁峥没有童年印象,成年后碰面也跟陌生人没差别。
但妈妈跟袁嵘相处得不错。
袁嵘因为没有孩子,所以特别喜欢窦寅。
窦寅坐在急诊室里,放下电话后,感到些许解脱。
姑姑跟阮闲订婚的事,新闻报了不少,什么“真爱无惧年龄“,“老牛吃嫩草”,“名三代废老五倚老养老”,“毕貅与媳妇同龄”各种各种,绝大部分冷嘲热讽。
而关于阮闲的新闻,最详尽的就是他吃软饭:交往对象几乎全是四十岁以上的女企业家或女继承人。
还好他交往过的女性都比较低调,迄今为止并没有爆出不得了的狗血桥段。
但姑姑是个公众人物,遭受了极大的精神困扰。
不光窦寅,所有认识袁嵘的人,全都对这段恋情没有任何看好。
蒋至的眼睛,机器人一样,同一个幅度频率眨了三回。
她的头跟上半身没动,只有眼珠子跳了两下。
她正在确认周围摄像头位置,以及每一个的覆盖范围。
很快,她找到了左边的死角。
那里停了一辆SUV。
她的身体像滑轮在平地滑行一样流畅(没有迈步时候的前后上下晃动)地飞快移到车后面,不见。
三分钟后,她出现在与SUV间隔大约十台车的另外一台私家车后面。
车白色,路虎。
蒋至一拉车门,顺滑钻了进去。
全白坐在后座另一边。
两人中间隔一个座位。
但两人之间有条深阶。
“你好。好久不见。”
全白先开口,语气中立,像调停人。
蒋至头发半干。
她穿着那件店里拿的宽大白色T恤,普通宽松牛仔裤。
她方才在SUV后面,只是为了换衣服。
蒋至没有回话,只习惯性地眼睛一瞟,将所处环境中的可利用物品收入眼底。
不过,车里没有东西,闻起来也是刚开回来不久的强烈皮质气味。
“你不需要原谅我。”
“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邵樱没有老板的电话。我下午见过她。”
全白说话没有半点磕磕巴巴。他只是不那么喜欢说话。
他当然知道正常情况下,蒋至只回答问句。
所以他才这样把要说的先全部说了。
“老板”是蒋至,邵樱跟他三人从前的老板。
谁也没见过“老板”真人。
他们可能见过真人,但并不知道是谁。
蒋至大概率猜得到,邵樱不可能有老板电话。
因此,蒋至在电话那头听到全白声音的时候,并没有丝毫意外。
她从不在外人面前表达多余情绪。
但合作过这么多年,全白还是能辨别出微妙差别:
真遇到事出突然的紧急情况,蒋至会一下大力咬合牙齿,仔细听能听见。
从电话里听到全白声音到现在见到全白真人,蒋至都很安静。
“今天是谁?”全白问。
“阮彩。”蒋至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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