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向飞扬的问题，边无殊一愣，不忍心看他，红着眼扭过了头去。不仅是对向飞扬的同情，更是连他自已都无法接受崔玉不在这个世上的事实。
边无殊还在等着崔玉回家跟他继续探讨关于他和师父的问题，可是一夜之间，崔玉没了，观潮堂也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复杂的情绪从苏洛的眼中一闪而过，随后，他故作轻松道：“崔玉无事，他被林永熙藏在城外的一处庄子里，待会儿我们就去找他。”
闻言，向飞扬笑了笑，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更多的鲜血从他口角流下，染红了他的衣襟。
苏洛赶紧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已的怀里，从袖口拿出一颗药，喂了下去。
良久，向飞扬的气息终于平缓了一些，只是脸色变得愈发的苍白了，他费劲地说道：“苏大夫……你可莫要诓骗将死之人。我……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实话，崔……崔玉可还活着？”
苏洛一怔，却还是淡淡道：“我苏洛虽不是正人君子，却也不至于如此信口开河。那林永熙的确想斩草除根要下手杀了崔玉，可这不是不小心被我劫走了嘛，他还没来记得下命令，想必手下的人也不敢擅自行动。向兄你放心，崔玉他还好好活着，我定不欺你。”
“如此……如此便好。”向飞扬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桩大事，他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他靠在苏洛怀里，断断续续道：“我……我终究还是没能……没能遵守承诺，没……没办法陪着他走……走完这一生。苏……苏大夫，崔玉胆子小，我这……我这血淋淋的模样就别让他看了，等下你把我随便……随便扔在路上就行。我只求你……求你带他走吧，走……走得远远的，然后……然后忘了我……”
苏洛鼻头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他哑声答应道：“好，我必不让他独身一人。”
听到苏洛的承诺，向飞扬扬了扬嘴角，满是血污的脸上竟然透露出一丝诡异的平和与幸福。
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向飞扬想的是，原来他真的是一个见异思迁的薄幸之人。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崔玉的模样，第一次见面，冲着他腼腆地笑；熟悉之后，会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那日在山洞里，痛苦而欢愉的表情；分开之后，冷漠而生硬的拒绝；直到……直到重逢之后，小心翼翼却又温柔地凝视。
最后，定格在他们一起手牵手回崔家看望病重的张翠兰。
如果那便是永远，该有多好。
向往天的眼神越来越涣散，直至没了一点光芒。
最后，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从未见过一个活生生的就这样死在面前的苏无忧既害怕又伤心，瘪了瘪嘴就要放声大哭，没想到刚张大嘴就被边无殊一把捂住。
边无殊低声道：“别吵，我们还没彻底脱离危险，你别把追兵招来了。”
苏无忧心中暗骂这小师弟实在冷血，可是仰头望去，却看到他早已泪流满面，用了药的眼眸散发出萤萤的蓝色光芒。
这是他心绪不稳才会出现的情况。
苏无忧低下头去，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彻底安静了下来。
相对而言，苏洛是最冷静的，他命边无殊将向飞扬的尸体搬上马车，然后驾着马车接着赶路。按照林知府对幼子的疼爱程度，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定是颠沛流离，无得安宁。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夜的路，直到在山脚下路过一个山洞，苏洛才让边无殊停了下来。他决定将向飞扬的尸体安置在此处，虽然不是同一个山洞，但是他觉得，向飞扬应该会喜欢。
山洞，是他和崔玉开始的地方，那便也成为他的安息之处吧。
“师父，你为何要骗他？”边无殊低着头，看着面色灰白，神情却十分安详恬静的向飞扬。
“你与其有时间问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帮我把箭头取出来，再晚一点，可能我就要去和这对苦命鸳鸯做伴儿了。”苏洛晃了晃，终于再也撑不住，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边无殊眉心一跳，立马俯下身将苏洛抱了起来，安置在一块平坦的石台上。
方才为了方便赶路，苏洛忍着痛让苏无忧将箭身砍去大部分，只余下一小节露在外面。只是箭头带钩且深入肌肤，处理不当，怕是有性命之忧。
“师父，我……我没处理过箭伤，不知道该怎么办。”边无殊强稳心神，可是额头却冒出来许多汗珠。
苏洛勾唇一笑，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人活一世，哪里什么事情都会等你准备好了才发生。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轻喘几下，继续道：“你先拿金疮药和裹帘出来，拔剑的速度快……快一些，剩下的就看天意了，看……看老天爷收不收我这条烂命。”
边无殊点点头，让苏无忧去马车上将需要的东西拿下来，又从自已的身上撕了一块布下来，卷了卷递过去，“师父，等下会有点疼，你咬着。”
苏洛闻了闻，嫌弃道：“都是汗臭味。”
“师父！你还有心思管这个！”
“好好好，是是是。”苏洛皱着眉，认命咬住。
苏无忧很快取了东西过来，只是还是害怕，捂着眼睛躲到了一旁。
边无殊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握紧了那一小截箭身，低声道：“师父你忍着点，我数到三就拔。”
苏洛点了点头，闭上眼等待那一下的剧烈疼痛。
“1……”
然而，边无殊刚数了一个数，便用力将箭头拔了出来。
“噗呲”一声，一条血柱喷涌而出，溅得边无殊一脸的血，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你这个混蛋……”苏洛睁大眼，那块破布从嘴中脱落，他只来得骂出这关键的四个字，便彻底晕了过去。
边无殊将他搂在怀里，快速地上了药又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他低着头看着毫无生气的苏洛，心里一阵一阵抽痛，不知是为了安抚痛晕的苏洛还是安抚惊慌的自已，鬼使神差地，边无殊在苏洛地唇上印下轻柔的一吻。
冰凉的，柔软的唇瓣，并不深入，却让他心潮澎湃。
苏无忧听到师父的骂声，便偷偷从指缝中观察情况，却看到小师弟……偷亲了师父？
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自已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果然，小师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面无表情地朝他这边看了过来。虽然他的表情毫无波澜，眼神也并不凶狠，但是却让苏无忧心中一惊。
然后，苏无忧识趣地重新将指缝合上了，甚至转过身去，决定当一只惜命的鸵鸟。心里默念，师父啊师父，莫怪你的大徒弟“见死不救”，只怪你的小徒弟实在太可怕了，呜呜呜。
边无殊见苏无忧如此反应，不由地笑出了声，他将苏洛抱在怀里，对着向飞扬的尸体鞠了一躬，沉声道：“向兄，愿你和崔玉在下面平安喜乐，我们……我们就此别过了。”
于是，师徒三人又重新踏上了逃亡的路。
边无殊也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只想着能够师父永远在一处便好。
然而，等苏洛醒了之后，便命令他即刻驾车前往他的故乡。
虽然五年之约未满，只是经此一遭，险些丧命，九死一生的苏洛突然想现在就回去看了一看他的师父苏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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