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科的单人病房里,陈昊无力的坐在郑玉淑的病床前。
吴院长特地安排郑玉淑住的单人病房,这是他的医院第一次和公立医院的大夫合作这么大的手术,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陈昊的父母已经收到消息来到医院,陈母心疼的看着儿媳妇。
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胸口轻轻地起伏,她都怀疑这个小姑娘是不是还活着。
她的儿媳妇是地地道道的蜀州人,性格泼辣爽朗,为什么独独在孩子的问题上想不开。
当初要不是儿媳妇,他们一家或许都骨埋他乡,哪里还有现在的日子。
也怪他们做长辈的、做丈夫的不够细心,姑娘病了这么多年他们都没弄明白这是个什么病。
陈昊呆愣了一阵子,起身用热水洗了毛巾,轻轻地给郑玉淑擦脸,“傻姑娘,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小崽子,不值得你用命去拼。”
“要不是你当年的一碗米汤,我们家的人都得饿死。”
“我知道你的身体不好,甚至做好了一辈子不要孩子的准备。可是我太笨,陪你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毛病。”
“如果我知道你的这个毛病不能要孩子,我绝不会让你怀孕。都怪我太笨,没上过什么学,连仅仅识得的几个字都是你教我的。”
说到最后,陈昊忍不住趴在郑玉淑的病床前痛哭了起来,陈父陈母不忍心,悄悄的退了出去。
或许是郑玉淑身上的麻药药效过了,也或许是陈昊的哭声吵醒了她,郑玉淑睫毛颤了几下,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陈昊眼眶的红肿刺激到了她,她慌慌张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吗?”
她想把自己撑起来,可她觉得不仅肚子疼,胸口还很疼。
“玉淑,快..快躺下,你...你刚做完手术,不能动。”陈昊瞧见郑玉淑刚醒来就要强撑着起来,他赶忙站起身来扶住她,按在床上躺好,还给她掖了掖被子。
“手术?我做了什么手术?你们给我做了什么手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玉淑...玉淑,你静一静。”陈昊看着郑玉淑越说越激动,只好抱着她,免得她扯动伤口。
“阿昊,我求你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郑玉淑一边哭,一边拍打陈昊的背,“那也是你的孩子呀,你怎么能忍心?”
“难道我就忍心用你的命去换一个我素未谋面的孩子?”陈昊平日里一向比较温顺,如今也忍不住爆发了脾气。
“郑玉淑,你我相识十几年,夫妻五年,难道会比不过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孩子?”
“玉淑,你一向比我聪明,怎么会钻进一个死胡同出不来呢?”
“我和你结婚,不是为了孩子,是我想照顾你,想和你长长久久。”
“如果是为了孩子,八岁的时候你就不该救我,该让我们一家活活饿死算了。”
“可是,”郑玉淑抽抽噎噎的,泪泪一个劲的往下掉,“你们家就你一根独苗,邻居也说家里这么大的家业需要一个孩子。”
“家业?我们家有什么家业?几间祖屋?一个鱼档?就这点东西还叫家业?就这点东西能比一个活生生的人重要?”
“郑玉淑,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们一家的命都是你救的,没有你这点东西就不存在了,要说家业,你才是我的家业。”
“郑玉淑,我问你,你是不是还一门心思要孩子,不要我?”
陈昊气坏了,都不知道他有多害怕。
玉淑晕倒的时候要不是运气好碰到一个医生,这个医生看样子还是个什么领导。
院长出面给请了个市里心外科的专家,玉淑今天说不定就没命了。
玉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全身都抖得厉害,感觉自己的血管都要爆了。
“不是的,不是的,阿昊。”郑玉淑摇了摇头,哭的更伤心。
“不许哭了,医生说你心脏有几个洞,已经手术修补好了,但是情绪不能太激动。”
陈昊拿毛巾重新用热水投过,帮郑玉淑擦了擦脸,“妈咪和老窦给你煮了汤送来,问过医生,你可以喝。”
“但是现在不能喝,要六个小时以后,放在保温桶里到时候刚刚好。”
“我帮你用棉棒润润唇,你可以闭目养神,我给你读书好不好?你这些年教我不少字呢。”
陈昊一边和郑玉淑说话,一边照顾郑玉淑,“玉淑,我读语文课本给你听,你不能睡着呀,医生说要两个小时后才能睡。”
这课本是初一的语文课本,是玉淑以前上学用的,他通知陈父陈母来时,特意让他们带的。
郑玉淑在蜀州老家读到初三才没有读书,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教陈昊认字,听陈昊给她读课本。
当时,陈昊整个人都炸了。郑玉淑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他唯一想到的是做她最喜欢的事情,让郑玉淑快点好起来。
陈父陈母一直站在病房门外听墙角,陈母听见自己儿子发怒的声音几次都想冲进去都被陈父抓着手臂拦住了。
陈母担心儿子发怒,失去理智,伤了儿媳妇。虽说这不大可能,但她的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二三十年前,他们家因为家里的几间祖屋给定成了地主。
到陈父这一代赶上了那几年的动乱,陈昊八岁的时候陈家终究是没躲过,他们一家被下放了。
他们被下放到蜀州,身上什么也没带。他们不是知青,他们是地主,是牛鬼蛇神,分到的粮食很少,干的又都是重体力活。
下放的第二年,蜀州不知怎么的流传一种疫病,他们一家三口都病倒了。
没药也没有粮食,三个人绝望的躺在不算床的床上,陈父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小声的啜泣。
那时的陈昊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极力放声大哭起来。上天垂怜,他的哭声引来了牛棚边上的一户人家的小姑娘。
小姑娘趁着晚上天黑的时候,从茅草屋的后门进来的,一饭盒的米汤和三人份的治疗疫病的药。
后来他们一家三口活了下来,那个小姑娘也常常趁天黑没人的时候来给他们送一些东西。
小女孩的爸爸是烈士,妈妈改嫁了,只有阿公带着她一起生活。
小女孩的阿公在大队里有些威望,儿子也是烈士,大队里没有人敢欺负他们。
阿公在生产队里干一些相对轻松一点的活,每天八个工分,还有儿子每月的抚恤金勉强可以供小女孩上学。
这个小女孩就是玉淑,郑玉淑。
陈昊一家三口在郑家阿公明里暗里的照顾下,终于撑了过来。
郑玉淑上学,陈昊却没有这个机会,后来都是玉淑上完课以后再来教陈昊。
不过玉淑身体不太好,看了很多年,吃了很多药时好时坏,读到初中就不读了。
五年前,陈家一家平反了,祖屋也还了回来。
陈昊带着郑玉淑回到了楚庭,郑玉淑的阿公舍不得乡下的生活,七十多岁的老头身子骨也挪不动了。
话说这玉淑也真是旺陈家,后来楚庭成了经济特区,陈家的生活越来越好,多余的祖屋都租了出去,每年房租也不少。
陈家随大流开了一个鱼档,生意很好。
陈父陈母的身体也没什么大问题,儿子因为儿媳妇教的那些字和算术在码头找了一份记账的活,还很上进的和儿媳一起读了夜校。
陈家也算出了两个文化人,两个长辈对郑玉淑那是宝贝的不得了,家里的房租和鱼档的钱都归郑玉淑管。
郑玉淑也是个懂事的姑娘,每个月都当着陈父陈母的面将账目算的清清楚楚。
也从不吝啬,每个月都给陈父陈母一笔钱,生活上的开支也是用陈昊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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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淑的身体不太好,就每天给陈父陈母送饭,打理家务。
陈昊也每年攒一个月的假,一年两次的陪着去蜀州看阿公,五年的大年三十都在蜀州。
这样的生活哪个不羡慕,陈家的二老也终于安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可如今还是亏待了人家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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