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使得!”杜三娘的声音一路从外间传来,“从活人身上割肉,且不说宁姐姐是个弱女子,就是个身强力壮的大汉也未必能承受住啊!”
杜老太太愠怒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段先生,莫将苗蛊那些下作的东西用在我杜家的嫡小姐身上。”
段先生的声音颇含无奈,“这不是苗蛊,古有刮骨疗毒,况是小姐这点割去烂肉能比拟的?”
“此事不妥,若是宁儿承受不住,岂不是活生生地痛死过去?”虽有刮骨疗毒的先例,但那也是沙场大将,老太太不敢拿人命在赌。“还望段先生费些心力,另寻他法。”
屏风外的段先生似叹了口气,“好吧,老夫再回去翻翻古籍,老夫先给小姐开点药压一下。”
“劳烦先生了。”老太太道。
老太太带着杜三娘从屏风后绕了过来,杜清宁一瞧,要挣扎着起来,一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五官都快拧起来了。
“哎!你这孩子,伤成这样了还不安分!”老太太坐在了床榻边的锦凳上,一脸心疼地样子,“你这孩子,才来多久,好不容易寒症好了,又遭了贼人刺伤,我怎么对你父亲交代啊。”
杜清宁苍白的小脸扯了个笑脸,娇俏道,“那就别交代了啊,那么远免得他老人家干着急。老祖宗为宁儿焦心了,再让父亲和祖父知道后焦心,宁儿就太不孝了!”
“你这孩子!”老太太被逗笑了。
杜三娘也面含笑容道,“宁姐姐,你昏迷这几天老祖宗可没有一天开颜的,今儿你一心老祖宗就笑了,菩萨可是保佑着姐姐呢!等姐姐好了,三娘陪姐姐还愿去!”
老太太拉着杜清宁的手,就这三日的光景,原本细致的手愣是消瘦了一大圈儿,“宁儿是个有福气的人,这点儿坎儿都过不去,可看别叫老祖宗看过眼了。”
杜清宁眨了眨眼,“怎么会呢,宁儿还要去舞狮盛宴呢,听说我们府也摆了台子,宁儿可不要错过热闹,给杜府鼓劲儿拿个头彩给老祖宗高兴!”
“好,老祖宗等着!”老太太一脸的笑意,似乎悬了三天的心今天终于放下了。看着杜清宁一片的疲倦,拍了拍她的手,“莫太劳累,好生歇着,老祖宗再来瞧你。”
“诶。”杜清宁乖巧地应着,目送老太太和杜三娘离开,直到她们的足音消失听不见,她才松下心里的那根弦。
杜清宁趴在枕头上,不由地想起往事,她是什么时候跟这些事搅在一起的,好像她只是擦身走过就被缠住不动了,她现在倒是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她还记得,父亲和祖父的政见不同,两人经常吵得不可开交,毕竟是朝堂之事,她不懂,她可不顾党派之争与京里的各小姐交好。
后来她认识了燕儿,宇文将军哪派也不是,她后便与燕儿最为要好。燕儿临嫁前,她把身边最信任的周妈妈和画眉给了燕儿,她十分明白燕儿只是牺牲品,陪嫁过去的又有多少是眼线,能用的又有几个人。只是……那般耀眼的人却……
杜清宁叹了口气,只怕周妈妈和画眉也不在了吧。
在京城那么多年,她好像什么都没懂过,但是在不经意间,什么都失去了,只剩下她一个。
曾经,燕儿银铃般的笑声。
曾经,燕儿火红般的身影。
……
渐渐地杜清宁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眼皮一合,她便陷入了睡梦。
等杜清宁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她只胸口压得特别难受,忍不住翻身,一动又痛得她龇牙咧嘴。
“别动,只会越疼越难受。”屏风外传来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不辨男女,是那天那个伤她的贼子!
杜清宁难受得皱起了眉,“别装了,段先生。”
段先生笑了笑,又恢复了苍老的声音,“很聪明。”
杜清宁叹了口气,“都叫你别装了,那日月光下我瞧得分明,那双对我甩飞刀的手,骨节分明,手掌宽大结实,可不是老人家枯槁如柴的手。”
段时江看了看自己的手,易容只能改变脸,其他部位却很难改变。这个杜清宁还有这般玲珑的心思,他恢复了本来的声音,“慧极必伤,小姐还是糊涂些的话好。”
杜清宁笑了笑,这是在夸赞她吗,后发觉他看不到,又出声道,“你声音还挺好听啊,弄得那么阴阳怪气干什么,从头到脚还包得密透风,男女都认不出来。”
段时江平静道,“本以为上回就能拿到东西,便没必要让你看到样子。”
说到这个,杜清宁感觉自己像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你说这个我就来气,我是真不知道你说的金钗是哪一只,害我白白受罪!”
段时江从屏风后绕了进来,一副道骨仙风样子,杜清宁有些愣愣地看着他,刚才那个年轻有些低沉的声音,配上这个……老头儿样子,还真是诡异……
段时江拧着两条白花花的眉毛,沉声道,“杜小姐还不肯说实话吗?”
杜清宁恼怒了,“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啊,没有就是没有,难道还要屈打成招吗?这么想要金钗?!”杜清宁把头上固定长发的金钗拔了下来,扔到段先生的脚边,“就是这个金钗,行了吧?”一系列动作下来,方才没发觉,现在才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痛得已经麻木地不觉得痛了。
段时江捡起发钗还真检查了起来,半晌后抬头道,“不是这支。”
“……”杜清宁一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她不想理这个人了。
段时江看着趴在床上的人,将发钗放在她枕边,半晌后准备抬步离开,枕头里传来闷闷的声音,“那你杀了我吧。”
段时江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杜清宁的园子。
直到听不到足音,杜清宁才抬起了头,看着床边上的金钗,抬手慢条斯理地将一头散落的头发固定好。这会儿她好像习惯了疼痛,轻轻地动一动倒也没有开始那么剧痛了。
趁着伤口痛得麻木,杜清宁干脆翻身坐了起来,睡了五天,趴了一天,再不动一动整个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张妈妈端着一盆温水来准备给杜清宁擦身,进来却发现杜清宁坐了起来,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盆给丢出去。“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杜清宁拧着两条秀眉,“妈妈,只是受伤而已,骨头都快躺散架了。”
张妈妈将铜盆置在一边的木凳上,扶着杜清宁躺下,“小姐说什么糊涂话呢,伤着了不好好躺着,还想做什么呢。”
张妈妈将帕子浸湿,擦拭着杜清宁的手脚,“妈妈知道小姐爱热闹贪玩,可现在是身子骨最重要!这汾州城小姐还没好好逛逛呢,待身子好了禀报老夫人一声,再出去玩多好。”
杜清宁趴在床上,歪着头,“妈妈,舞狮盛会是个什么样的。”
“舞狮盛会是汾州城的大节日,各个大户人家都会搭台子,制作精美的狮头,在舞狮盛会上一搏头彩。咱们府上有舞狮人,一般的人家没有养舞狮人的,会请外人舞狮。”
杜清宁点点头。
“最热闹的就是晚上的夺巧了,在城西的城隍庙前会有一座高塔,舞狮人要凭借自己的功夫攀上高塔,最先敲响高塔上的铜锣的,便是舞狮头彩了。高塔的边上还设了赌局,可下注猜头彩,不少小姐公子都会下几两银,赢了有个好彩头,输了也尽兴。”
杜清宁眼睛熠熠发亮,“听妈妈说得这些就很好玩。”说着杜清宁又耷下了头,“听说盛会将至,我能出府去看热闹吗。”
张妈妈重新给杜清宁换了件干净的里衣,“小姐若是好好养伤,定能出府瞧瞧。”
张妈妈收拾完后端起铜盆,“小姐好好歇着,若是饿了,唤妈妈一声,妈妈就在外间。”
杜清宁点了点头,待张妈妈出后去,两条秀眉才不察觉地皱了起来。这个张妈妈油盐不进,说话滴水不漏,她刚到汾州老太太就把最得力的张妈妈给了她,只怕她睡觉只翻个身老太太都知道。
舞狮盛会还有些时日天,能不能出府还得请那个害她如此的恶贼帮忙呢。
杜清宁从头上取下那只固定头发的金钗,钗头嵌着花型的玉石,下面密密地缠着一根及细的金线,杜清宁拆下金线,两手握住发簪两端轻轻一转,只听见轻微地“咔嚓”一声,两指宽的簪子应声开成两段。
杜清宁不得不感叹,燕儿真是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可是这些东西都带着刺啊。
杜清宁从簪子里抽出极薄的一个小纸卷,她小心翼翼展开看了一眼,然后又放了回去,纤细的十指灵巧地动着,一只金钗又完好地回到了最初的样子,绾好发杜清宁又重新趴下,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提着食盒进来的巧儿,侧头看了两眼窗子,嘀嘀咕咕道,“刚看见有人影的,怎么又不见了。”
杜清宁不经意地瞥了眼窗子,然后疑惑道,“什么人影,巧儿怎么了。”
巧儿闻言看着杜清宁有些疑惑又有些害怕的神情,摇摇头道,“没什么,巧儿眼花了,小姐莫怕,老夫人早就加强府里的巡查,不会再有人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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