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临安城兜兜转转,最后停在深巷里的一户朱漆大门外,因巷口有一棵千年槐树,故得名古槐巷。
槐树上下系满了红丝绦串起来的木质许愿牌,攸若每次来这里,也会让人系上一个。以前都是保佑张箴平安归来,现在她是祈祷哥哥平安,母亲和妹妹安康。
69書吧
而这次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簟秋将马车停在大槐树下,三人步行到了朱漆大门前,听到铜环叩门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仆将门打开,“姑娘来了。”
这里是曾是外祖母住过的地方,虽只是草屋三间,但院落布置精巧,墙边种着两棵海棠树,东边搭着葡萄架,葡萄架下有一方石桌,四张石凳。西边是木质秋千架,秋千架下种着外祖母精心培育的兰花。
外祖母过世之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被照顾的很好,尤其是那几盆名贵的蝴蝶兰,越开越茂盛,就像她颠沛流离的后半生,终于有了遮风避雨的安稳庇护所。
外祖母出身名门世家,与外祖父门当户对,情投意合。怎奈金人屡屡南犯,外祖父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于动荡之中染病过世,丢下不惑之年的外祖母和尚未及笄的母亲。
外祖父母倾尽一生收集的金石古玩也在动乱中丢失大半,剩余部分也只能捡其重要者留存。兵荒马乱的年代,几个弱女子将这些易碎易损的贵重东西保存完好,谈何容易?
好在外祖母在南下途中,遇到了正值青年的父亲,父亲性情粗狂没有文化,却力大无穷,武艺不凡,在军中谋了一个校尉的差事。见外祖母带着母亲和丫头奔袭逃难,心生怜悯。
他要护送一批重要的东西到皇帝暂避的临安,正好与她们同路。有了父亲的帮忙,外祖母携带的那些重要古籍拓本、书帖名画得以保全,甚至一箱笨重的青铜古器,两箱岿然独存的汉唐工艺品,也被安全运往临安。
父亲虽不懂这些东西,但粗笨的他还是细心地帮外祖母安顿下来,为他们寻了干净僻静的住处。
怎奈动乱年代,贼寇盛行,没多久家里就遭了贼,就算外祖母不顾尊严苦苦相求,以死阻拦,还是没能护住那些宝贝,眼睁睁地看着被洗劫一空。
最后还是被巡夜的父亲发现,带人追了三天三夜,才将所有的东西找回来。
此后外祖母就明白了,在那个年代,凭借她们是没有能力护好这些东西,她见父亲独身一人,为人忠实可靠,也为报答父亲的恩情,便做主将女儿许配给他。
饱读诗书的母亲,带着外祖母留下的丰厚嫁妆,嫁给出身卑微的父亲,先后生下一儿一女,儿子取名宋澜,字征鸿,女儿取名攸若。
许是在逃难时落下了病根,伤了身子,又或许是外祖母的离世对母亲打击太大,生下攸若后不久,母亲便染了恶疾。此时仍在军中的父亲,快马加鞭跑了三日两夜,才胡子拉碴的赶回来见了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将自幼照顾她的丫头拉到床边,将一双儿女托付给她。
她原是母亲的丫头,因年幼时陪着母亲和外祖母在金人铁蹄的践踏下颠沛流离,在一起逃难的过程中与母亲结下了深厚的情义。二人情同姐妹,母亲过世之后,父亲依照母亲的安排娶她做了续弦。
相比母亲的才情过人,凡事循循善诱,软语训导;她的方式简单粗暴。
哥哥自幼习武,攸若喜欢跟在他屁股身后舞刀弄枪,她拦着,硬是逼着她学习诗书礼仪。攸若贪嘴,喜吃甜食,吃完脸上就开始起红斑,她就吩咐厨房,谁敢送甜食到她房里,罚一个月的月钱。攸若经常钻狗洞,穿哥哥的衣服出去玩,她知道后,命人将所有的狗洞堵了起来……
甚至攸若荡秋千荡得高了,都会被她喊下来。
攸若一直认为,她处处与自已作对,看不得自已过得逍遥快活。一直到出嫁前,还喜欢事事与她作对。
历经一次生死,攸若才明白,有一个人她并不是不爱自已,她只不过是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已的心意,她只是默默的做了很多。
譬如外祖母生前侍奉的这些花花草草,若不是她精心打理,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好?还有这老屋,若不是常常有人来打扫修葺,哪能她每次来都干净敞亮?
不过攸若这次来这里,不是为了缅怀旧人,而是要借这喧嚣闹市的平静一隅,见一个人。只是担心她一个出嫁女独自见外男不好,才让继母来这里作陪。
攸若绕过影壁,步入小院,见一身着雪青色直缀的男子负手而立,头顶的天空一片湛蓝,身旁的葡萄枝繁叶茂,听到身后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
攸若这才发现他右手执卷,眉目疏朗,气定神闲间自带一股贵气。脱去那身朱红色官袍,官场上的威严肃穆散尽,多了一分清雅淡然。
见到攸若他淡淡一笑,宛若灿烂星辰坠落凡间,汇聚成浊世翩翩佳公子,执卷作揖,“世子娘子。”
攸若亦回礼,唤了一声:“大人。”
两人离得很近,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让攸若更加清楚地看清了他俊秀的容貌。见他气色红润,虽不是武人体魄,却也算康健,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得了什么样的恶疾,才在一年之后,身体突然垮成那个样子。
赵渊见她盯着自已看,只好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我收到世子娘子的消息之后,亲自去了一趟陈寡妇的住处,的确找到了一些信。我带来了,世子娘子要不要瞧一瞧。”
攸若此来,就是要见这位才貌无双的临安知府。
她从安姨口中确定张举人已死,而唯一能确定张举人身份的就是安姨身上那块玉珏。
剩下半块玉珏在攸若手中,是陈伯娘亲手交给她的。
这两样证据,虽然能证明一些事情,但因为没有第三方人证,若是有人指出是她们故意杜撰出一个玉珏的故事欺瞒众人,她们又如何自辩?
唯一的办法就是证明陈伯娘和这半块玉珏有关系。
攸若记得她曾经说过,自已不识字,所以两人就用玉珏做暗语,陈伯娘靠着画玉珏给张举人去信,张举人也是用这种暗语回信。若是能在陈伯娘的住处找到这些信笺,也能当个佐证。
因此攸若片刻不敢耽搁,恰好张芷失踪,攸若就借着让簟秋回府通知管家的由头,让她下了山,顺道寻临安知府说明陈寡妇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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