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庞大的身影撞碎上巢关隘的轰鸣似乎还在空气中震荡,但它本身已在夜色掩护下,裹挟着狂风与碎石,迅速没入下巢错综复杂的钢铁森林深处,最终消失在扭曲的管道与低矮棚屋构成的阴影里。
将军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身下巨龙头颈处冰冷的鳞片。巨龙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巨大的头颅转向,踏着雷云搅动起冰冷的夜风,朝着与泰坦相反的方向——上巢核心区域飞去。
片刻之后,宏伟的白色教堂出现在他们眼前,尖顶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两道巨大的阴影伴随着沉闷的雷鸣声从天而降。
黑冰台的刺客降临了。
它们并非垂直砸落,而是优雅地盘旋着,足爪精准地踏上广场边缘两根预先凝结而出的巨大冰柱。平整的石板地面以它们落脚点为中心,霜白色急速蔓延,眨眼间便将整个广场冻结成一片光滑的镜面,在夜幕下反射着教堂的微光,宛如一颗巨大的、冰冷的白色宝石。
将军跳到地上,踩着霜雪发出咔嚓声。
“将军,是否需要我们陪你进去?”其中一位黑冰台刺客开口,声音并非嘶吼,而是低沉、浑厚,如同滚过云层的闷雷,在寂静的广场上隆隆回响,震得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嗡嗡作响。
被将军抓在手中,刚从高速飞行和凛冽寒风中缓过神来的副将,此刻终于看清了这两位传说中的“刺客”全貌。
它们的身躯修长流畅,并非走兽的形态,更像是传说中腾云驾雾的东方神龙。
身体大部份隐没在闪烁着电蛇的浓密雷云之中,若隐若现。
背上的双翼并非蝠翼般的皮膜,而是覆盖着漆黑如墨的羽毛,每一片羽毛的边缘都流转着细微的冰棱。两条长长的龙须从吻部两侧垂下,在无风的空气中自行缓缓飘拂。头顶是一对形似牡鹿、枝桠分明的巨大龙角,角尖跳跃着刺目的电光,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低沉的雷鸣。
即使它们已收敛了大部分威压,仅仅是盘踞在冰柱之上,但那种属于顶级掠食者和古老存在的上位威严,依旧如同无形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广场上每一个角落。
“神座所在,保持肃静。”
教堂雕刻着繁复圣纹的青铜大门打开,一队队身着银白色护教军铠甲的龙裔战士鱼贯而出,步伐整齐划一,金属靴底踏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他们手中精钢锻造的长矛斜指前方,矛尖闪烁着言灵加持的寒光。
绣着代表纯洁教会的“光明之眼”徽记的旌旗在军阵中心竖起,猎猎作响。旌旗周围,肉眼可见的炼金符文在空气中流动、组合,构成一个庞大的防御矩阵,能量在其中蓄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
整个广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护教军结阵瞬间掀起的肃杀之气,让风都为之停滞,连弥漫的腐雨气息都被排斥开去。
然而,盘踞在冰柱顶端的两位黑冰台刺客,淡漠地扫过下方严阵以待的军阵,如同巨龙俯瞰蝼蚁蚁穴,连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都欠奉。
它们身上自然散逸出的威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如同实质的重力场,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护教军战士的肩头,让他们维持阵型的动作都变得僵硬吃力。
“我自己进去就行。”将军对两位刺客说道,语气平静,“你们在此稍候。”
他迈步走向教堂大门,脚步踩在冰面上,留下浅浅的足迹。护教军的长矛并未放下,枪尖组成的森林依旧阻挡在前方。
此时,一个平和的声音从教堂幽深的内部传来,清晰地回荡在广场上:“让我们的世界守护者阁下进来吧。”
军阵中心的旌旗微微晃动了一下。前排的护教军战士动作整齐地向两侧分开一步,长矛依旧斜指,但中间让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将军微微颔首,目不斜视,径直穿过冰冷的枪林,身影没入教堂深邃的黑暗之中。
……
教堂最深处,忏悔室旁。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神像基座,低声絮语着。
“教皇又在忏悔什么?”将军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圣堂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忏悔我夺取一个无辜灵魂的双眼,”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忏悔我未来可能还要继续夺取他的一切……直到他彻底燃尽。”
“你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忏悔。”将军走到教皇身边,抬头看向圣堂中央那座巨大的神像。
神像通体洁白,面容悲悯,但胸口处却有一道巨大的裂痕。“你到底做了多少对不起你所信奉之神的事情?”
“我无时无刻不在犯罪,将军阁下。”教皇的目光没有离开神像,“只要我存在一天,呼吸一天,这个世界亿万生灵的苦难,就有一部分是因我而起,因我的默许、我的妥协、我的‘必要之恶’。”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抚过神像基座上冰冷的纹路。
“我也曾将教义奉为圭臬,视教律为不可逾越的铁则。但当我真正穿上这身教士袍,行走在众生之间,我看见母亲抱着被畸变的孩子尸体哭泣,我看见加入护教军的儿子面对自己因‘信仰不纯’而被处决的父亲时眼中的茫然与痛苦……光明神的神谕在哪里?祂的光芒为何照不进这些最深的黑暗?”
教皇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苦涩的自嘲:“我并非主教中最睿智、最虔诚或血统最高贵者。但我愿意扛起这最深重的罪孽,用我这污秽之躯,去换苍生能好过那么一丝,所以我成了教皇。”他闭上眼,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但我又无法彻底泯灭那点可怜的良知……所以我备受煎熬,日夜难安。”
将军的目光落在神像胸口那道刺目的裂痕上。“按照天空与风十二教堂的古老教义,你所行之恶,足以让你的灵魂在死后被风王拘走,投入英灵殿最底层,成为最低贱、永世不得解脱的死侍傀儡。这就是你选择的代价。”
“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教皇睁开眼,眼神异常平静,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决绝,“我自愿灵魂消散,不入茧化。但此刻,我必须继续犯下更多的罪行。”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虔诚得近乎冷酷。
“若光明神能因此苏醒,拯救祂在苦海中沉沦的信徒,那么我纵使死得卑微如尘埃,形神俱灭,亦甘之如饴。”
教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这就是‘必要之恶’,将军,‘必要’二字,不是为了粉饰牺牲他人时的残忍,而是为了时刻提醒我自己——我绝非救世主,我只是一个背负着不可饶恕罪孽的……罪人。我无时无刻不在犯下大恶。”
将军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点头。“历史会见证你的一切,如同它终将见证我的一切。关于内心的拷问,暂且告一段落吧。”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我此来是为腐雨。它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腐雨不会再停止了。”教皇的声音毫无波澜。
“谁告诉你的?”将军追问,眉头紧锁。
教皇摇头:“神告诉其他能聆听祂低语的信徒,然后他们转告我的。至于我本人?”他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罪孽深重,早已被神彻底抛弃,我从未……从未真正聆听到过任何神启。”
将军的眉头皱得更深,苍白的脸上忧色更浓:“可他们……神子,还有真正的‘武安将军’……他们尚未完全准备好归来。”
“时间不会等待,将军。”
教皇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他转过身,那双衰老却依旧明亮的黄金瞳紧紧盯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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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万妖魔之主提丰已然全力以赴,它的胃液正在淹没这个世界!神子与武安将军,无论他们是否准备好,都必须归来。这是唯一生机!
我已密令下巢的教士做好准备。只要那个男人向光明神祈祷,以他的血脉为引,光明神就将自长眠中回归!”
教皇向前一步,衰老的身躯竟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而你也必须准备好。在必要的时刻,以牺牲换回完整的【武安将军】!用你的【权】,去唤醒并融合那被分割【力】!”
将军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压抑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音从指缝中透出“这样……会不会太残酷了?”
“残酷?”教皇的声音陡然拔高,“将军!看看这腐雨倾盆的世界!你肩上扛着的,是三巢二十四区,是百亿生灵的存续,天下苍生四个字只有你能说。”
教皇枯瘦的手指几乎要点到将军的胸口:“若有异议,等他们成功归来,等这世界熬过这场浩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都认了!”
圣堂内一片死寂,只有腐雨敲打彩绘玻璃窗的单调滴答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将军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激着他脆弱的肺部,带来一阵刺痛。
“……我知道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步伐比来时更加沉重,走向教堂大门。
沉重的青铜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圣堂内那压抑而绝望的氛围。刚一踏出教堂,接触到外面冰冷潮湿的空气,将军便猛地弯下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
“将军!”一直紧张等候在外的副将立刻冲上前,迅速解下自己厚实的防雨大氅,用力披在将军单薄颤抖的肩膀上,语气焦急,“您的身体状况太差了,在外界必须时刻维持言灵。”
将军咳得几乎喘不过气,他摆摆手,示意副将不必惊慌,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呼吸,声音嘶哑微弱:“无妨,【权】与【力】终将合一,这点干扰很快就会结束……”
副将小心地搀扶着他。将军借力,略显艰难地跨上其中一位刺客靠近脖颈的宽阔肩背位置。
“走。”将军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
巨大的黑龙刺客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双翼搅动雷云,足爪轻轻一蹬冰柱,修长的身躯裹挟着电光与寒气腾空而起。
另一位刺客紧随其后。两条庞大的身影迅速攀升,没入厚重阴沉的云层之中,消失在永不止息的腐雨夜幕里,只留下广场上两座孤高的冰柱和一片死寂的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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