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寂的月笙斜卧于黛瓦飞檐之上,这当头皎月,明朗星空,无一不昭示着此间夜色美好。可月笙却偏觉着得月色刺眼,星空乱乱。这酒喝了一坛又坛,弦亦拨了一遍复一遍,却仍遣不散心头一池乱绪忿然。
自下午感知冥夜所思所念,皆不过是当初所遇,那悠然而来的翩翩少年。再思及当初化形时,自己那秋水漾漾,翩然曼妙的婉转之态,月笙都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把这些不堪过往一并抹去才好。
想来自己也算饱读诗书,可惜这书只狭隘的读进了些儿女情长,妄想以此换他侧目。
或许也只怪自己原是血污之躯,那一派妖娆魅惑之态,如他那般倨傲之人又岂会喜欢。
可如今喜欢也好,不喜也罢,他想的都不是自己。若不是想复活那人,他又怎会来养自己,便也不会有今日的月笙。
再看看现在,月笙更是妒火如焚,魔灵会随着感知心上人所爱,施术时与之心念相连而幻化出本体性别,他是断袖自己可以接受,纵然不能相守亦能接受,但唯不能接受他心另有所属,而自己更是因他念及心之所属,就此定性了本体,怎能不羞,如何不恼?但纵使这样羞愤之际,却又心疼他此中凄凉。
月笙就这样于檐上卧了一宿,在雄鸡破晓之际返回房内,收起卧榻之上的那瓣血魔花,自己又复化为女子,雪颜尚带凄然疲累的拥榻而眠。
原来,昨日回房之后,月笙左右不得发泄,便以血魔花化出一个假的自己,而本身则跟那主事偷些银两,出去全打了酒,在一处僻静老宅之上蹉跎了一夜时光。
“姑娘,该起来洗漱了”。月笙半梦半醒之际,忽闻婢子呼唤,便懒懒醒来,又思之今后,恐怕自己与他再无那轻舟泛波,开怀畅饮之乐事。这该来的一切都会来,不由神色沉沉又透着凄然倦怠。
这婢子自昨日见月笙愠怒之后,便一直心有余悸,此刻看她神色不佳,更是小心待之,侍候完月笙饮食后,将药奉来,月笙言道稍后再喝,她也不敢置噱一言,只是过会儿来收碗即可。
月笙就此浑浑噩噩的在房中睡了一天,单等那老祖前来,却迟迟未有动静,直到月上柳梢才听到楼下脚步纷沓。月笙不由屏息凝神,看他们做何反应,亦防他们未来自己这里,反而先扰了后院那人清净。
“那女子现在何处?一个带着些许薄凉男音,出现在楼下厅堂之中。
“回老祖话,正在二楼的牡丹阁。”
月笙听出这回话之人,就是那个猴似的主事。
“不是说他还有一个哥哥,怎不一道报来,他现在何处。”
突兀的女声冷冷而出,月笙霎时便已听出女子是在打冥夜主意,当下气的食指紧扣,关节泛白,随即又听那主事回复:
“姑奶奶,他当然是在后院,正恭候姑奶奶大驾。”
月笙立时忍无可忍,身若流星坠宇,从二楼一闪而至,翩然立于众人面前。沉声而言:
“还请楼主上前说话。”
一行十余人,忽见面前女子,亦是先惊后痴,先惊她来势之快,又痴她出尘之姿。
“大胆,什么人胆敢在此放肆?”
刚才问话主事的那名女子怒喝上前,一团红色粉雾就对月笙扑面而来。
“月笙小心。”声音方落便见一肃冷男子,以袖清尘,立目横挡在月笙面前。
69書吧
原来,冥夜也一直在关注此间动静,而月笙又涉世未深。此人又绝非一般恶修,昨日月笙不待自己言语就拂袖而去,又恐其防不胜防,再遭人暗算,所以那毒姑方一出手,他便飞身而出。
“你又是何人?”
见楼主肃穆而问,主事吓得簌簌发抖,不等冥夜回答,便已先为回禀:“老祖,这就是新来那对兄妹。”
月笙心底不禁讥笑,这老祖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那施毒女子也顶多二十岁的样子,不知是什么恶趣味,偏让人喊他们老祖和姑奶奶。
这口口声声被人称为老祖的柳色,闻主事之言,不由心下大骂,这蠢奴办事,竟然给自己找来如此强敌。美人虽美,可看他兄妹气势据傲,行止狂狷,那女子眼底闪过的讥笑之色,分明是从未将自己这一众人等看在眼里。随即缓步上前拱手一礼。
“不知二位在此居住可还习惯,方才是小徒鲁莽,冒犯二位,一场误会,还请二位见谅。”
“师父……!”那用毒女子本欲反驳,旦见师父眸间一瞥,便不敢再做言语?一双春情荡漾的眼睛,则似勾魂般勾在冥夜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楼主不必客气,听闻邪修柳色,擅御阴阳之术,其门下男女荒淫无度,所修更是采阴集阳,采阳补阴之术,故为修门所不容,几番合围皆被其逃脱,其门下嫡传弟子毒姑,出手惯以赤合欢偷袭。又有言,柳色阴狠狂劣,目中无人,何故今日这般假以辞色,粉饰太平?”
柳色看冥夜眸光淡淡,威势森森,自己实在不想与这种危险之人为敌。一番审时度势后又道: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当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不若各行其道,再说山水有相逢,他日亦未必不能成为朋友?”
月笙看冥夜立在自己身前慨然而谈,如山松秋月般朗朗凌风。想他今晚愿意以身相护,不知今后是否会后悔今晚所为。
“魔君请你让开,我说过今天之事我来处理。”
这会儿算是听明白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月笙本来就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等他们动手做恶时,把他们杀了一了百了。
当下情况,冥夜必也会乐见这些人落个好下场,所以月笙也不在有所顾忌,便自顾动手清算这笔被劫之怒。特别是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毒女。
忽见月笙的森然肃冷,冥夜不由怔然他貌似哪里不太对劲,而月笙已然以流风回雪之态,一身红衣飘然凌空而立,指尖一朵赤色流光的血魔花,霎时红光乍泻,缕缕红光如流星破空般,滑过蕊花楼各个房间,里面随之出来各色男男女女,衣衫不整,混混沌沌的走向大厅。
本在大厅的柳色众人,听闻月笙唤冥夜魔君已然大骇,又见此等景象,手下一众早就吓的抖若筛糠,面色如纸。
而柳色不愧是多年纵横四海的恶之魁首,见逃走无妄,索性以修为尽贯剑身,电光火石间直指月笙眉心。岂料随之森然婉转的歌声,潺潺流淌入这无边夜色:
自古人情似纸薄,何防天意任消磨。
酒池肉林寻常夜,一入红尘笑当歌……
柳色看到月笙眸底的森森寒意,只觉自身生机已在快速流逝。自己拼死一搏,竟没有看到她神色有一丝涟漪波动,只是不动如钟的冷冷蔑视着自己,而他只能在无力绝望,又兼不甘中瞪大了死鱼般的眼睛。
现在只剩下那些以毒姑为首的乌合之众。他们眼看柳色剑指月笙眉心的瞬间,即见房梁之上悬下一个花藤绳套,摇晃着垂在柳色面前,而柳色就在众人的惊恐中,茫然无知的将自己脖子伸进了那死亡之地,继而绽放出一脸森森笑意。
那些从各处房间出来的男女,也一个个依次把自己如柳色一般吊了上去。
“姑,姑奶奶,仙师大人,我有眼无珠,您,您就饶了我吧。”
毒姑此刻已是面如土色,双腿发软的匍匐在地上,连滚带爬得向着月笙磕头求饶。其他十余人更是浑浑噩噩,有五六个已然昏倒在地,人事不知。其余的看毒姑告饶,也哆嗦着涕泪横流。
“知道你们为什么还没死吗?”
看他们一个个已然被下破了胆,发抖的话都说不完整,月笙则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告诉我:
“我之前住宿的客栈离此地多远,又是谁将我带来这里?”
“我,我知道”。
月笙回眸一看,竟是跪在边上的主事。
“哦!主事大人,不防说来听听,看我应该如何待你才是。”
此刻的月笙,眉眼流波,声音更是温柔婉转,灵动妩媚的样子端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众人看着月笙的所作所为,已然知道,她杀人越多,人则越是和煦,相比之前的冷傲森然,她的温柔才是更为可怕。
主事霎时俯地连连跪拜,额头也磕的血染猴腮:
“那客栈在拜月城南郊十里,掌柜是王贵,那日接你来此的是胡壮。”
主事撑着一口气说完,又抬起发抖的胳膊指向雕梁上吊着的一个壮年汉子。随即,便吓的气力全无的瘫软在地上。
“不错,既然主事大人这么帮忙,我自不能慢待于您,赏你个好死吧!”
主事闻言,立刻吓的昏了过去,随之又昏倒了五六个。
只见月笙手指轻启,主事便随之飘然凌空,挂在了一个套扣之上,手脚乱抓一阵,便不再动。
月笙也是说算话,这是赏他了个大恩典,没有歌声所惑,他死前就不用尝遍那十八层地狱之苦。
“轮到你了。放心我会好生待你,也不枉你有生之年见我一面。”
这毒姑竟敢惦念魔君,以致月笙看到她,就会想起她看向冥夜,那馋涎的丑恶嘴脸,又岂会轻易让她死去。
月笙温柔似水的嗓音,情真意切的犹似爱惜极了这身前佳人。又对毒姑身边还有意识的两位说道:
“你们即是阴阳术柳色门下,自当与你们老祖同生共死,我这也算全了你们忠义。”
月笙继而起身,又飘然坐在了凌空的那颗骷髅头之上,手中拨弄着流光熠熠的凤首箜篌,一霎曲水流淌,清远卓绝似碧空浮云,凄然苍凉又似霜河秋月。音律更是霎时疏阔,霎时婉转:
自古人情似纸薄,何防天意任消磨。
酒池肉林寻常夜,一入红尘笑当歌……
这曲子被月笙吟唱了一遍又一遍,越弹越心伤,越拨越动人。直到冥夜上前,按住她抚琴的手,她才抬起微红的双眸,凌空中飘然而下,已化回少年郎模样,只余一身萧瑟的黯然,出门消失于长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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