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薰风徐徐,柳色漾漾,本有些幽暗的房间,也因日薄西山的一缕斜辉,而渡上了一层煌煌之色。可这房内之人的谈话,却不似这夕阳炽烈,反倒是字字阴寒,声声砭骨。
“这二人到底喝了多少酒,再睡下去可就耽误了八月十五的献礼之日。”
一个瘦骨嶙峋凹眼凸口,猴模猴样的猥琐男人,阴阳怪气的讨论着尚在昏睡的冥夜和月笙。
“这不还有一日呢,不防再等等。老祖正是采阴补阳的关键时期,反正只要他们活着就无碍。这几日的抑灵丹绝不可拉下,看他二人相貌非凡,必不是一般修门子第,切记慎重对待。”
“这是自然,此事有我盯着,罗老大可放心。”
“嗯。”
这被称为罗老的老者,交代完毕便拂袖而去。
“来人,喂药,一日三次,必不可少,听明白了吗?”
“是”。
随着一声吩咐,这猴模猴样男人也离开房间。
月笙幽幽转醒,看着身处的锦绣罗帐,还没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便见一婢女端药而来。
“这是什么地方?”月笙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婢女,想不出所以然。
“这是蕊花楼。”
忽见月笙醒来,这婢女霎时有些紧张,但看她迷茫脸色,又定下了心神,依言而答。
“姑娘先把药喝了吧,这样身体才好些。”
“可见和我一起同行的男子?”月笙总觉哪里不对劲,自己之前分明是和冥夜在客栈喝酒,是什么酒能让自己醉的人事不知,而且身上灵气已被压制?
此刻尚不知冥夜被关何处,也不好发作。”继尔温言凄语的道:
“我兄妹二人出来游玩,醒来不见哥哥,可如何是好!姐姐若是知道,还请带我见一见哥哥,不然我哪还能吃得下去。”
虽然这楼中来来往往的男女,皆是清灵明艳,俊雅风流无不出众,但是如这般的天人之姿,此生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又见她神色凄然,对自己谦和温煦,想下纵然让她兄妹相见,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当可无碍,不由回言:
“姑娘稍等,待我去回禀下主事才好。”
“好,有劳姐姐了。”
在婢女出去后,月笙那貌似楚楚可怜的眉眼,瞬间已然是一片森冷。想起那酒酿再思及这碗药,还有这罗帐生香,婢女妩媚的样子,便也知此地并非什么好地方。
月笙随即取下发间骨篦,将桌上之药悉数倒了进去。这骨篦中空,亦非俗物,轻巧的模样,却是倾尽江河之水亦不会盈满。
方忙完手中活计的月笙,便听得门外脚步声声而近,随即放下已空的药碗,佯做锦帕拭嘴之态,抬眸即见个凹目凸口,似人非人似猴非猴之物,行止粗鄙的夺门而入。
“哎哟哟,这美人方醒,便来找哥哥,还着实令人心疼。”
这主事一进来,看这月笙醒来之后,更是身姿曼妙,眉目无拘中又兼风光婉转。
这献礼老祖的人物,以这种天人之姿,以后极可能会随老祖侍被拥榻,坐享齐人之福,那老祖纵使采阴补阳,谅也不忍薄待此中绝色。
可这一步进门,就没管住自己流里流气的这张嘴,心下一阵懊恼!
自己来此不也是先示个好,还指望着女子以后多为自己美言几句,也好博得老祖些许照拂。
复思及此,已然换作一脸谄媚的恭敬姿态:
“姑娘想见哥哥,自是应该,只是这楼宇广大,香阁重重,有恐婢女服侍不周,还是我来为姑娘带路。”
主事这番前后做派,眉目间一颦一笑,皆已被月笙尽收眼底,心下便知若是自己不做违逆之事,不见幕后主人之前,眼前这些喽啰并不敢与自己为难。
月笙盈盈一礼,复作春容和暖之态:
“那就有劳管事大人。”
见女子明媚知礼,主事心下自是舒畅,继而爽快应答:
“那姑娘且随我来,不过还需蒙上双眼,楼主虽然救你兄妹来此,但楼主毕竟是隐世高人,不想泄露了行踪。”
“不妨事,楼主即是隐士,此番顾虑自是理解。”
有婢女上前,为月笙眼睛蒙上一条玄色帛带,月笙也随之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而后,依之提醒,由婢女搀扶着徐徐而行。
眸不视物之下,月笙边行边注意探听耳边动静。耳边时儿哭泣,时儿娇嗔,时儿又有男人的怒斥之声,听之这里的卧房貌似十分密集,一间挨着一间的样子。
此地格局,似客栈又不是客栈,倒极像青楼,月笙不由心下一凛,自己虽然没见过青楼,但是诗词唱和里,大多是你侬我侬的风流韵事,青楼一词绝不陌生。
月笙擅音律,所持术法也基本靠音律为之,能有这与生俱来的能力,自是能从那些词曲闲书中,知道些世事人情。
区区一处勾栏之地,竟能有如此大能,所用酒酿灵药,皆是针对修者而为。
是什么事能让他们,不惜冒着被众修门追杀的风险,掳劫修者来此,断不可能只接客这么简单,想来已入此处之人必是有死无生。
月笙感觉自己下了一段楼梯,转过厅堂,之后,微风徐徐中更有满庭桂子飘香。
继续行走之下,则是桂香渺渺,愈行愈浅之即,又随之转角,缓步台阶之上。眸间所感更觉幽暗,似转于廊下又渐行渐远之余,方得迈步进入一间兰室之中。
方才站定,婢女便随之为月笙解下帛带,月笙睫羽轻翊,双眸缓缓而开,以适应这眼前乍亮的光线。
旦见玉色锦绣罗帐中,那一贯的恣意疏冷之人,睡梦间亦是轻轻蹙眉,月笙几步上前,抓住冥夜修长的手臂,凄然唤道:
“哥哥,月笙来看你了,你快些醒醒。”
69書吧
月笙口唤哥哥的同时,纤长玉指已悄然搭上冥夜的手腕,探他脉沉无力,亦是同样被压制了灵力。月笙连唤数声,仍是毫无转醒迹象,已然心有不悦,继而沉声言道:
“主事大人,哥哥他这样沉睡不醒,我想在这里亲奉汤药服侍。”
“你哥哥不过是喝酒太多而陷入沉睡,酒劲过了就会醒来。”
“那就熬些醒酒汤来,方才不是说楼主救我兄妹回来,莫不是我连守护哥哥的自由都没有?还是我们去留都要凭你安排?”
现在既然找到冥夜,月笙耐心也消耗殆尽,反问间已略显愠怒。若不是想守株待兔,收拾那楼主,谁还会和这帮蠢货多费口舌。
这主事和婢女有感月笙气场忽变,端是不怒而威,便令人脊背发寒!
主事心下发怵,惊惶道:
“姑娘误会了,我这就去吩咐人熬醒酒汤送来。”
主事言罢匆匆而退,之后仍是心有余悸。看来这次遇到的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但是她二人一连服用几日的抑灵丹,以这药的压制力,纵使大能修者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左思右想之下,主事知这两位不好伺候,还是吩咐婢女好生待之。哄到老祖来后,自己任务也算顺利完成。全身而退之后,说不定还能得些好处,不觉间又心下大好。
“你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取醒酒汤来。”
这婢子已然双腿打颤,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忽得月笙命令,忙施礼称是,方缓步退出房门,便一溜烟似的消失无踪。
听到婢子远去,月笙手中随即多了把月辉流转的箜篌。
玉指轻灵间,行云流水般的旋律旋即泠泠流淌,随之空山新雨之清幽,又带花前月下之婉转,继尔忽如沙场点兵,阵前击鼓,凌厉浩荡之气竟然化作一声高亢的龙吟破空。
方才还一身月华夺目的月笙,随这龙吟之势,瞬间化身一袭玄装的皎皎少年,双眸惊愕间瞬又一片冷戾诡谲,即尔又转作凄然一笑,无力的道:
“你即这般执心执意,我又该如何待之”。
在月笙苦叹之际,冥夜也随之缓缓启眸,映入眼帘的则是一抹玄色身影,待看清眼前之人不由一怔。
“怎又这番转换?”
看他怔然不解的样子,月笙心下更是忿忿难安。
“我这番样子,不还是拜你所赐。”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见他仍是一派茫然不知,月笙也懒做无谓之谈,索性与他岔开话题。又如此这般的将二人所在环境,以及自己对此间的所有了解,一并讲与冥夜悉知。
也因月笙以箜篌之力结界,半点声音也未传出,所以并未有闲杂人等相扰。
继而,又见冥夜面色凝重,月笙复又冷冷而道:“你只记得不要喝她们奉来的汤药就好,其它自有我来解决。”
月笙嘱托完毕,也不管冥夜闻之何意做何感想,便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人也在行走之中虚影一晃,又幻化为女儿身,依来时所感之路,兀自回了自己房间。
原来,那箜篌是月笙本命法器,没有灵力也可以自由驾驭。
方才月笙在以音律为冥夜疏解压制时,又缘冥夜昏睡之下并无设防,自沉梦中又忆起心心念念之人,却不想就此被月笙看到一切。
又因月笙为冥夜动情,所以这副身体便在不防之下,瞬间化作男儿身形。
从此魔灵本体,便是一个堂堂正正,不折不扣的七尺男儿。非以术法幻化,否则再难维持女子形态。
冥夜看着兀自愤然的月笙,还道是因此番境地,亦别无他想。
只是沉思着人间的双修之法,这次撞上的这些人,若能就此死在月笙手上,倒不也失为上策。这种人若是不人魂俱灭,岂不是天理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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