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幽,弦色幽幽,自云澄带回月笙,月笙这两日便隐于这血魔花海,是伤也不治,饭也不食。
白日隐无踪迹,夜则卧于这花海薄风,每每冷酒入喉,吟来便是凄调苦曲:
“三春自是已无多,醉里浮生又奈何?
终日飞花成旧梦,一夕微雨碎星河。
余嗟昔日多违愿,亦叹今朝复蹉跎。
昔日今朝愁不尽,人间烟火锁沉疴……”
“你这般怏怏戚戚,还要到什么时候?”
云澄极为恼怒的打落月笙怀中箜篌,又见他一身萧瑟,终是不忍,复又为之拾起,缓言而道:“收了吧,你还有事未告诉我,还是你以后也不会管我了?”
“……”
此言虽问于月笙,云澄却自感更为凄苦,眸间亦是戚戚暗暗。
本以为他待自己极好,纵因那人所误,亦不会对自己,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岂料,原来并非如此。
纵是这般言说,也只得他抬眸一顾,还是不曾言语。云澄终是怒不可遏,也不再问他愿不愿意,伸手便揽上月笙腰际,带他御风而去。
“你要做什么?”月笙一见云澄又是怒火汹汹,便欲挣脱他手臂束缚。
“别动,再动我就带你一起跳进那万丈深渊,都别再回来了。”
云澄此刻已风度尽失,全然是欲将其拆皮剥骨的狠厉之色。
月笙见他此番狠厉亦不敢再言,记得他上次发狠,还是三年之前。当时他独自闯去魔兽森林,自己和冥夜找了七天七夜才将其找回。
身上白衣已是几处血迹斑驳,从那之后,自己是再不敢惹这个小祖宗。
云澄见他就此乖顺,又思及他那夜负伤归来,自己好言好语好商量,可怎么也换不来他暖心暖意暖颜色。
于是愈思愈忿,愈忍愈怒,终又汹汹而言,“你要怎么与我交代?”“什么交代?”
月笙惊他怒火又至,不禁张口便问,随之亦是无限懊悔……这次这么大的事,自己却还只字未提,他岂能不急。
云澄见他全然心不在焉,自己又怎会不怒,是他要自己做个朗朗君子,是他要自己君子如玉,可偏偏这都不能将他留在身边。
是怪自己待他太好,还是本就不该待他太好,每对之良言欣笑,他便就此一去逍遥。
不是邀冥夜去游山川秀水,便是拽他去人界曲水流觞,日日归来醉也冥夜,醒也冥夜,何曾有想过自己。
这次更是欺人太甚,为那冥夜终日昼伏夜出,赫赫魔灵,倒被他过成了戚戚弱鬼。
月笙见云澄不再说话,亦是心下惶惶,再看脚下层峦叠嶂,还真怕他又耍什么威风,不禁切切而问:“澄儿,这是何往?”
此刻关心何往,为什么他就不能早两日有这般好颜色,不禁瞥他一眼,任之言词如清风过耳,不再予以理会。
月笙见他这样态度,也知他今日气急,亦垂眸不再惹他。
直到二人,立于重峦叠嶂中的最高一座主峰,便见看这山高月小,星河璀璨,更得天地广袤之畅然,清风入怀之涤荡。
“你可以说了。”云澄径自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便怀抱一坛老酒,对坛牛饮起来。
“澄儿,当少饮些壶中之物,万不可这般鲸吞牛饮,大醉酩酊。”
“你是说万不可如你一般吗?为什么你能我就不能,这是何道理?”
云澄一脸调笑的看着月笙,仍是自饮自足,也不理他言之关切,闻之尴尬。
此番,若不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更不知何日才能将他降服。
月笙不知云澄用意,只悔自己带偏了君子。那海棠树下的皎皎少年,怎就偏偏和自己相遇,何其不幸,不禁缓言而道:
“你和你母亲,是第一次让我感到,君子之明朗是可以照破黑暗的光,君子之温润更是直透人心,是这世间最温暖的存在。”
“所以,你一直教导我要做一个君子,也并非全因我母亲意愿?”
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君子,他需要那束光,并非是什么附庸风雅或是故人遗志……“可又何故这般欺我?”
忽闻云澄此言,又见他双眸水雾氤氲,月笙蓦地呆愣原地,自己何曾欺他,向来是保护他还来不及,怎似他受了万般委屈。
他这些年心系冥夜,自己何尝不是心系与他,可惜这些他都不知,想自己也是活了无数岁月,遇了他竟是全然无法。
“罢了,先说眼下吧!‘飞花倾城’是怎么回事?”
月笙心一沉再沉,这些年一直瞒着他,今天终是躲不过了,“澄儿有所不知,你以为我栖身于血魔花丛是沉溺伤怀,实则也并非如此!”
我的身体是以亿万贪嗔痴之血,浇灌而成的血魔花,若不在其中修养神魂,便不能控制自己所作所为,会彻底沦未一枚杀戮的棋子。”
云澄闻听此言,霎时呆若木鸡,“血魔花,亿万贪嗔痴之血……”
这一字一句犹如道道惊雷,直劈的他头晕目眩。片刻后,又强撑心神,颤声而问:
“棋子,你到底是谁人的棋子?”
月笙凄然一笑,压下心头万般苦涩,一朵血魔花已飘然凌空,花朵怒放间,开出熠熠霞光。
待霞光逐渐变的微薄稳定,里面则出现了冥夜以及月笙,并将他们这些年的所遇所求,所作所为,皆一一呈现在云澄面前。
69書吧
除却杀死冥夜,便可以结束这一切不能让他知道。
从莫云他们出现,月笙便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或许,最后可以找到保全冥夜的办法,这样也可了无遗憾。
况且,自己本就是不该出现的存在,就此消散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再也不能守护眼前的明媚少年。
云澄霎时如坠冰窟,寒彻肌骨般的冷,掏心攥肺的疼……自己要如何才能帮他……
“澄儿……”
见云澄脸色煞白,月笙不禁又是怜惜,又是担心!亦不知他会如何看待自己,方伸到他肩头的手,又悄然收了回来。
他是这天上明月,山间清风,而自己却是世间最为肮脏的存在。
两人坐在这一方大石上,任风翻衣袂,凉酒过喉。从星河初现,直到月上中天,云澄方幽幽开口,“你喜欢冥夜还是喜欢我?”
“……咳咳,咳咳咳。”口中烈酒之辛辣霎时在喉间四散,呛的月笙眼泪都流了出来。
云澄又欺身靠近,以手拍其背,待他缓解之后,才一字一句的缓声而问,“你是心怡他,还是钟意我?”
见他兀自惊愕,继而到,“我心悦你,旦求良人在侧,愿倾我所有,护你一世安好。”
他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皆在月笙心头掀起惊涛骇浪。看他眸光笃定,这些是自己从没想过的,他风姿神俊,溪林玉树……何况……!
月笙强定心神而言:“澄儿,莫闹,你还是个孩子……”
云澄不禁愠怒而视,“你遇我那年不知年龄几何?现在你身高几何?”
“我,月笙不禁大窘,这样算来自己还没他年长。再看他俊拔身姿,何时竟也与冥夜一般高大?
完全已不是印象中,那弱不禁风的孩童稚子。”
见他面有羞赧,又言:
“我也并非什么云澄,只缘一次大战,我修为尽失,神识有损,方不得不游荡世间千年!
直到神识逐渐恢复,方得以转投人身。那云澄在我遇他之时,已然身故,我不过是借体重生,若论年纪,可算我欺你?”
“那你到底是谁?”月笙本以为自己身世已然足以震惊,没想到自小看大的云澄,自己竟是半点不知。
“上古雪境之王,雪辰风。不知月笙可还满意?”
雪境之王——自己又岂会不知!
当初听路过血魔花丛的魔宫之人言说,魔后仙逝,魔王,派魔龙他们去夺雪境寒玉,未果之下,又设计杀害雪境之王——雪辰风!
这时,又见他忽而威严忽而调笑,月笙霎时五味杂陈,莫名心痛,“你与魔域有灭族之仇,为何还要护我?”
想起他身负之血仇,而自己又将他带回魔宫收养十年。本以为是最好的庇护,没想到却是他痛苦之源!
“这些与你无关”。自从知他是魔域之人,自己怎能不恨,又何尝不是愁思百转!不然,又岂会任他跟着冥夜花前月下。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冥夜不曾将他放在心上,又怎会护他周全。以后无论他是杀伐天下,还是魂散道消,倾尽余生,自己也一定伴他左右。
“你……你以后离开魔域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月笙一时也不知该叫他“澄儿“”还是“雪王”,索性这就放弃纠结这个问题,还是让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你何必如此,我若是要离开,岂会等到现在,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知道我一直心怡魔君,我与你,只是为报答那中秋之夜,赠月团之情。”
月笙压抑着心头痛楚,脸上则是一片云淡风轻。他是自己身边唯一的温暖,若非是天命难违,又何忍如此伤他。
这么多年,他当真如此无情!云澄双眸微红,声音暗哑,“我没指望你能接受,但是我做什么,以后你也莫管。”
“你要做什么?”月笙忽感不安,犹恐他为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言词也不禁又有些担忧。
云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言道:“该回去了。”随即揽住月笙,也不管他挣扎与不愿,径自带他离开这重峦之巅。
尚不及回到魔宫,月笙已然双目发红,神识隐隐有失控之兆,云澄即刻将他抱入怀中,以灵力蕴养他灵识。
月笙强稳心神,又看他神色焦灼,心下更觉凄苦,“澄儿,离开这里吧,你改变不了什么!”
“改变的了,你就随了我,若是不能改变,无论结果怎样,我随你如何?”
“澄儿……”
月笙感觉自己神识,火烧油烹般炸裂,又怕自己失控伤了他。
遂暗运灵力自损筋脉,立感唇齿腥甜,一口鲜血便泼洒云澄白衣之上,双眸迷离间,已垂首倒在云澄肩头。
云澄阻止不及,霎时悔恨交加,肩头发颤,难道他之前就是这般自损,以阻止神识暴乱!
云澄愈思愈恐,瞬息之间已将月笙带进血魔花海,霎时花海之上红霞溢动,月笙便从云澄怀中消失不见,徒留白衣之上一片刺目血色。
云澄倚身花丛,从月上中天,守到月影西沉,又从月影西沉等到晨光曦微,如此寸步不离的唯恐错过……。
直又到日色偏西,忽感觉冥夜气息将近,霎时满腔怒火,提剑奔去,方见冥夜便看他一口鲜血喷涌,随即昏然倒地。
待上前一探,方知他已血脉逆行,而至奄奄一息,遂即满怀忧忿的又把冥夜带去幽昙花丛,那里灵气充沛,可助他疗伤调息,再以淬神丹给他服用。
云澄如此周折与血魔花海,和幽昙花丛,折腾的精疲力尽,又至天地昏黄,方见月笙脸色苍白的从血魔花海飘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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