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之后的蜀山,又恢复了宁静。
而后山的夜,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寂静。
战斗的喧嚣远去,只余下虫鸣与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独孤宇云依旧坐在那块青石上,只是背脊不再如之前那般挺直如松,微微佝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司徒钟靠在不远处一棵老树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目光偶尔扫过独孤宇云,带着复杂的审视。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
萧景瑜踏着月光走来,在青石台阶前停下脚步。
“师兄。”
缓缓开口,萧景瑜的声音异常平淡,令人听不出喜怒哀乐。
“嗯…”
闻言,独孤宇云缓缓抬头回应,月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清晰,那些深刻的皱纹里似乎藏着百年来的风霜与此刻无尽的疲惫。“景瑜……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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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坐吧。”
萧景瑜没有坐,只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司徒钟也停止了饮酒,竖起耳朵。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呜咽。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最终还是独孤宇云打破了寂静,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为何会与敖胥那等邪神,有了牵扯。”
“洗耳恭听。”萧景瑜言简意赅。
独孤宇云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百余年前,我辞去掌门之位,并非全然因为倦怠,更多是……惶恐。”
“我执掌蜀山那些年,亲眼目睹神界对人间若即若离的操控,目睹魔界裂隙屡屡不稳,目睹人间各派暗藏私欲,争斗渐起。”
“然而,蜀山看似鼎盛,实则如履薄冰。我怕……怕这千年基业,毁在我手里。”
他的声音带着回忆的苍凉:“离山之后,我和林天南一同在天下,四处云游,本想寻个解脱,却机缘巧合,在西域一处上古遗迹中,感知到了一丝远超寻常的强大神念残留……”
“那便是敖胥早年留下的痕迹。通过那丝痕迹,我‘看’到了一些破碎的景象……神界的倾轧,敖胥的野心,以及……他对人界,尤其是对蜀山的浓厚‘兴趣’。”
说着说着,独孤宇云忽然苦笑一声,随后继续开口道:“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惊惧。如此存在盯上蜀山,绝非幸事,我曾经试图追查更多,反而被他残留的神念反向侵蚀、诱导。”
“可是,他让我看到蜀山在他未来计划中的‘下场’——要么彻底臣服,沦为附庸;要么,灰飞烟灭。而他,则向我展示了一种‘可能’:若我能助他一些‘小事’,他可保蜀山超然独立,不受神魔侵扰。”
“所以你就信了?”
萧景瑜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起初自然不信。”
独孤宇云摇头,“但他太了解蜀山,也太了解我。他知道我最大的心病,就是怕蜀山毁于一旦。他给出的‘合作’条件看似微不足道——只是在他需要时,以我对蜀山地脉的熟悉,提供一些‘便利’,并在他真正降临时,保持中立即可。”
“而作为回报,他会给与蜀山一种‘庇护’,甚至……分享部分超越凡俗的力量。”
抬起头,独孤宇云的眼中满是苦涩:“现在看来,何其可笑,那所谓的‘便利’,便是今日地脉之祸的引子;所谓的‘庇护’,不过是画饼充饥;而那‘超越凡俗的力量’……便是引我心神与灵脉异化的毒药….”
“….其实,是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编织的‘以退为进’、‘忍辱负重’的幻梦里,以为凭自己的修为和定力,可以周旋其中,为蜀山谋得一线生机……却不知,早已一步步踏入他的彀中,成了他刺向蜀山的第一把刀。”
言毕,独孤宇云再次,看向萧景瑜,眼神里有愧疚,有痛悔,也有一丝解脱:“今日看到逍遥、太武他们,看到那些年轻弟子拼死守护宗门……我方知大错特错。”
“至少,在我看来,蜀山的脊梁,从来不是靠妥协和隐忍换来的,是一代代人用手中的剑,用心中的道,生生杀出来、守出来的,我……愧对师尊,愧对历代祖师,更愧对蜀山上下。”
一番话说完,后山愈发寂静。
司徒钟忘了喝酒,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这位曾经的师兄。
萧景瑜沉默了许久,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知道,最让我失望的是什么吗?”
独孤宇云默然。
“不是你被敖胥蛊惑….”
萧景瑜一字一句道,“而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蜀山自己人。你不信我们这些师兄弟能共同扛起风雨,不信后辈弟子能茁壮成长,你只信你自己那套‘舍身饲虎’的迂腐算计!”
“你把所有人都当成了需要你独自去保护的弱者,却忘了,蜀山之所以是蜀山,正是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独孤宇云心上,让他身形剧震,脸色更加苍白。
是啊,他不信旁人,只信自己那套悲壮的“牺牲”,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自负与傲慢?
“师弟……我……”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萧景瑜摆摆手,似乎不想再听忏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与灵脉的异化连接虽已斩断,但隐患未除,敖胥很可能还有后手通过你影响蜀山。”
“从今日起,你便在这后山禁地思过,蜀山事务….以后就不要再过问了,你要相信太武他们,至少在我看来,他们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
这是软禁,也是最基本的处置。
没有废去修为,没有更严厉的惩处,已是念在旧情。
“嗯….我知道了…”
独孤宇云缓缓闭上眼,深深一揖:“独孤宇云……领罚,从今以后,我将会于后山闭关自省,至于林天南,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望两位师弟可以…”
话还未说完,萧景瑜就已经转身不再看他,说道:“放心,我和老酒鬼不会为难他…师兄,以后有时间,我会和老酒鬼,还有姜明师兄一起来看你。”
“唉…..”
司徒钟叹了口气,点点头,对着独孤宇云,说道:“师兄,你一切保重。”
萧景瑜和司徒钟的身影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后山,只剩下相对无言的独孤宇云,伴随着那轮清冷的孤月常在…
……
同一片月色下,东海之滨。
月清疏四人并未贸然深入,而是在沿海一处僻静礁石滩暂时落脚。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
修吾闭目凝神,仔细感知着空气中极其稀薄的能量流动。忽然,他睁开眼,指向东北方向的海面:“那边,有异常的空间涟漪,很微弱,但持续不断,而且……带着之前那种海魄晶石特有的波动。”
“过去看看。”月清疏果断道。
四人收敛气息,踏波而行,在夜色和海浪的掩护下,朝着修吾指明的方向悄然潜去。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海面上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只见数块巨大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礁石(实则是巨大化的海魄晶石)呈环形排列,围住了一片直径约百丈的海域。环形中央的海水显得格外幽暗平静,与周围汹涌的波涛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灵之气,但也混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与敖胥相关的扭曲神性。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环形礁石上,隐约可见一些人影盘坐,似乎在维持着某种阵法。而在那片幽暗平静的海域中心,一个复杂的、由光芒构成的立体符文正在缓缓旋转、下沉,仿佛在沟通着海底深处某个不可知的存在!
“他们在……搭建一个永久性的通道基座!”白茉晴低呼,俏脸发白,“以海魄晶石为阵眼,抽取东海灵脉和水灵之力,稳固空间坐标!这手笔……”
“孟章一定在附近主持!”桑游握紧了手中的虫笛。
月清疏眼神凝重,迅速做出判断:“不能让他们阻止我们,我们必须找到孟章,你和茉晴留下阻拦,我和修吾师弟去找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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