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乖乖的坐在院中的桌子前，手握着筷子，眼巴巴的看着李叁叁手中的还冒着热气的碗，眼睛一眨不眨。借着天边的夕阳余光，隐约还能看到嘴角的一抹晶莹。
李叁叁无奈的将手中热气腾腾的馎托放在干娘面前，口中还不忘吐槽道：“干娘，你现在的样子好没出息唉。”
干娘却蛮不在乎，抱着碗先是狠狠的吃了一大口，感受着口中微热的食物，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到了肚子里依旧暖融融的，一脸满足的样子，享受片刻才回应道“小丫头片子，什么叫没出息？这叫民以食为天。这热乎乎的一口下去，干娘才感觉到什么是活着。”说罢长长的出了口气，微微眯着眼睛，似是回味刚才满足的瞬间。
李叁叁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眼角的余光瞟了干娘一眼，民以食为天，好精妙的话，这么看上去，干娘还是蛮厉害的。浅尝一口自己做的馎托，微微点点头味道确实还不错。
干娘这里根本没有做饭的家伙事，甚至这两个碗还是干娘跟城隍奶奶借的，更别提柴米油盐之类的应用之物，好在叔叔婶婶送来的物件里有三只腌制的兔子，李叁叁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切了半只兔腿，将肉撕成细细的肉丝，放在锅里好生的煮了一阵才让这顿饭有了些许盐味。
干娘又吃了一大口饭食，满意的点点头：“叁叁手艺真好，干娘上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馎托还是在上一次。”
李叁叁不禁好奇道：“干娘，你以前是如何过活的啊？”
干娘端着碗的手僵了一下，微微抬起头望着快要坠下墙头的太阳，似是回忆，脸上又露出初见时那种端庄温婉的神色。
李叁叁瞧着干娘的神色，以为勾起了干娘的伤心往事，有些慌慌的开口道“干娘，叁叁就是随口一问，要是干娘不愿意说，不说便是……”
干娘瞥了李叁叁一眼，先是吃了一口饭食，也不等咽下去，咕哝道：“没啥不能说的，事无不可对人言，当年…比你还小一些吧……”
干娘王芷蕙在八九岁的样子被人牙子卖进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这户人家有位千金，比王芷蕙大上一两岁的样子，见王芷蕙生的可爱，便留在身边做个贴身丫鬟。那位小姐从没有把芷蕙当做丫鬟看待，一直将王芷蕙视作妹妹般照顾，每日里带着她读书、游戏。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是王芷蕙最开心轻松的一段日子。
待到小姐及笄之年，已是出落得花容月貌，求亲的人几乎要将门槛踏破，可小姐一直不愿意出嫁，硬是又拖了一年。到了十六岁头上实在是拖不过了，便嫁入了另一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规矩多，成亲之时娘家按礼是要陪嫁个通房丫头的，可小姐不忍见芷蕙一辈子低人一头，做个通房，便要求带芷蕙一同出嫁，但不是以通房丫头的身份，而是以贴身丫鬟的身份。
小姐出嫁的前一晚，拉着芷蕙的手说了一夜话，大多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梳妆之前，小姐认真的对芷蕙说“我这出嫁，留你一人在府里，你性子跳脱，日子长了怕是会生些事端，倒不如陪我一同嫁过去，不做通房，就做贴身侍女，一如往常，等我家芷蕙到了出嫁的年纪，姐姐做主给你寻个好人家，再给芷蕙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把我家芷蕙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那时芷蕙年幼，又是跳脱的性子，小姐说的话大多听不太明白，只是知道不用跟小姐分开，自是乐的答应。于是王芷蕙便同小姐一同嫁了过去。
小姐婚后的日子与姑爷很是恩爱，几乎形影不离，慢慢的王芷蕙发现有些东西终究是变了，比如小姐不再要自己一同就寝，比如小姐每每提起姑爷便满脸微笑，再比如小姐微微隆起的小腹。
王芷蕙也慢慢长大，理解了很多以前不理解的东西，比如小姐与姑爷琴瑟和鸣，恩爱有加，自己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丫鬟；比如全府上下只有小姐和姑爷不把自己当外人，而姑爷也多半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才对自己礼遇有加；再比如小姐就要生小宝宝了。
意外便出现在小姐生产的时候。王芷蕙清楚的记得小姐瘦瘦的身子挺着大大肚子躺在床上不住的呻吟，稳婆换了六七个，可每个都是如临大敌，面色冷峻。后来才知道小姐怀的是双胞胎，又是初产，如今交门不开，怕是要难产了。
终于，最后一个稳婆面色严峻的跪倒在姑爷面前，沉声询问：“保大还是保小？”当听到这句话，姑爷原本挺拔的背脊瞬间塌了下来，沉吟许久，但还是在稳婆不断地催促声中沉声回答：“保大！”
可产房中终是传出了婴儿的啼哭，稳婆抱着两个襁褓出了产房直接跪倒在姑爷面前，泪流满面的说道：“老爷，奴婢无能，夫人硬要保小，奴婢们实在是劝不住……”
姑爷没等稳婆的话说完便闯进了产房中。芷蕙蹲在稳婆面前，细细的打量着襁褓中的婴孩，小小的两只，皱巴巴的，红嘟嘟的，眉眼间隐约能够看出几分小姐的影子。
王芷蕙意识到那个一直护着自己的，把自己当亲妹妹的小姐就要离开自己，心脏如同撕裂般痛苦，却无能为力，只能接过稳婆手中的孩子，微微摇晃，哼唱着小姐常常哼唱的歌谣。
不多时姑爷红着眼眶出了产房，深吸一口气才开口：“芷蕙，你家小姐叫你进去。”
王芷蕙怀抱着婴儿，躲开姑爷伸过来的手，走进产房。床榻上，本就有些瘦弱的小姐此时愈发虚弱，原本鲜艳欲滴的红唇，此时苍白如纸，脸颊上挂着不太正常的坨红。
小姐斜倚在床头，见芷蕙抱着孩子走进来，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微笑，试图抬手，可终究是没能抬起来“芷蕙，来，让姐姐看看。”
王芷蕙有些僵硬的走到床前，小心的将孩子放在小姐身体两侧，小姐微微侧头，打量一下两个小小的婴孩“芷蕙，你看，这就是姐姐的孩子，漂亮吧？”
王芷蕙微微点点头，不知何时积蓄的眼泪随着点头的动作滴落下来。
“傻丫头，怎么还哭了。”小姐想要抬起手，似是要拂去王芷蕙脸上的泪水，可努力了几次终是没能抬起来。
王芷蕙慌忙的捧起小姐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脸颊上，眷恋的蹭了蹭。
“芷蕙啊，我已经跟他说过了，等我去了就给你脱了奴籍。”小姐脸上挂着微笑，“对不起啊芷蕙，姐姐要食言了，不能看着芷蕙出嫁了。”
王芷蕙摇着头，状若癫狂“不，小姐，芷蕙不嫁，芷蕙要陪着你……”声音哽咽，几乎说不成完整的句子。
“芷蕙啊，姐姐求你件事。”小姐并没有回应芷蕙的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姐姐怕是不能陪着这两个孩子，你这个当姨姨的，可不能不管她们。孩子不能没有娘，托付给别人姐姐又不放心，只能委屈芷蕙代姐姐照看。”
王芷蕙刚想开口，小姐却堵住了她的嘴“芷蕙，你性子跳脱，其实姐姐一直特别羡慕你，永远是天真烂漫的样子，姐姐一直想保护芷蕙的天性，可这深宅大院的不比别家，若是没个人照应，这两个孩子怕是日后的生活艰难，姐姐只有你一个人能相信，芷蕙务必替姐姐照看好两个孩子……”话似乎没有说完，可小姐已是气若游丝。芷蕙捧着小姐的手不住的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姐最后眷恋的看了依偎在身旁的两个婴孩一眼，带着遗憾，闭上了眼睛。
……
干娘将已经空了的饭碗丢在桌子上，目光遥望着天边刚刚露出的星辰，似乎是在怀念。李叁叁有些内疚的看着干娘，若不是自己的好奇，也不会让干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几次想要开口，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半晌才憋出一句“干娘，对不起……”
干娘站起身，轻轻的摇摇头“没什么对不起的，都已经过去了……”
干娘的话让李叁叁愈发内疚，看着干娘向屋内走去的背影，愈发觉得干娘的孤独，李叁叁真想狠狠的给自己一巴掌。直到进了房的干娘悠悠的说道：“叁叁啊，你看干娘都如此难过了，这碗辛苦叁叁给刷一下吧。”
李叁叁瞬间炸毛“干娘，咱们说好的我做饭，你刷碗的，怎么能这样！”
干娘头也不露，理直气壮的说道：“我这不是正难过呢，再说了，若是我刷碗，你就不怕明日咱娘俩连碗都没的用。”
干娘说的好有道理，李叁叁竟无言以对，噎了半晌泄气般的说道“干娘，不带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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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她的只有干娘带着些许骄傲的轻哼。
“跟我斗，你还嫩点。”干娘坐在屋里，轻轻饮了一口茶，面色突然落寞“多少年过去了……真的有些想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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