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啊……”冯嬷嬷听到这话，手中的茶杯顿在半空中，眼睛盯着杯中轻荡的波纹，半晌没有说话。
花茶站在旁边，见冯嬷嬷只是盯着手中的杯子，也不说话，虽然心中焦急，毕竟原本属于自己的富贵，眼看着就要被李叁叁抢走，这能忍？怕是狗脑子都得给她打出来，毕竟花茶自幼在山村长大，没少见村妇们为了芝麻绿豆大小的事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见了血。
“这也就是在将军府，若是在村里……”花茶恨恨的在心里嘀咕着，上次有新入府的丫鬟下人在府中起了争执，闹到最后动起手来，被将军撞了个正着，气的将军可是在所有丫鬟下人面前活活打死了二人。到现在府中的下人们想到那两个人的惨状都觉得毛骨悚然。
花茶看着冯嬷嬷一动不动的样子，几次想开口，可又不敢催促，毕竟手指现在还痛着呢。
69書吧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冯嬷嬷总算将举了半天的杯子放回桌上，微微抬抬眼“花茶。”
“奴在。”花茶凑近了几分，在锦国，女子平日里多是自称“我”或是“小女子”“民女”，很少有人使用“奴”或是“奴婢”“婢子”等带有轻贱意味的称呼，可自从那日与冯嬷嬷交谈后，花茶在冯嬷嬷面前常以此自称，俨然一副下人的模样。
“识字是好事，”冯嬷嬷自是听出了花茶讨好的意思，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花茶，这次做的不错，若是真让那个李叁叁那么轻易的当了陪读，怕是对夫人的计划影响颇大，可惜你不识字，否则便能让你与李叁叁一同去当小姐们的陪读了。”
“是。”花茶应了一声，可心中却不以为然，心道“这陪读不就是给小姐们研墨，铺纸，洒扫之类的琐事吗？跟识不识字有什么关系？”
这倒是花茶肤浅了，陪读可不单是要替主家处理一些琐事，更是要在学业上给主家提供帮助，甚至有时候还要替主家接受先生的惩罚。
“可识字也不是一件好事。”冯嬷嬷将杯中的茶洒到院子里，又重新倒了一杯：“识字的人往往活不长，尤其是……”冯嬷嬷眼神闪过一丝戾气，转眼又恢复到平和的样子。
“是。”花茶心知这股戾气不是冲她而来，可仍旧被吓出一身冷汗。
“去吧，这事夫人自有安排。”冯嬷嬷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侍女，眼神示意了一下：“这几日看好李叁叁，有什么异动立即报给我。”
“奴婢知道了。”花茶行了个大礼，避开院子里下人们的目光，出了院子。
“李叁叁……”花茶望着茶坊的方向，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
话说李叁叁将两套衣裳拆散，按照自己的身量跟山茶的身量裁好布片，借着窗外的光仔细的缝着。
李叁叁倒不是真的为了迎合孙婆婆的喜好，而是今日穿了半天男装，觉得真的比女子的襦裙活动更方便，而且男装本就朴素，穿在身上也不打眼，刚好符合李叁叁的需求。李叁叁只想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五年，然后带着家人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至于为何要按照山茶的身量再裁一件出来，这就是李叁叁的小心思了。
今日李叁叁看到二夫人和剑兰都是这样的一身装扮，想来二夫人院中的丫头们大抵也是如此装扮，山茶如此崇拜二夫人，想来也很是希望能跟二夫人穿同款式的衣裳的吧。
如果能将山茶哄住，自己在这内府中也算是有了一点依靠，日后自己若真出了什么差池，也好有人能帮衬一把。
绿茶那丫头虽与自己亲近，但看得出来还是与山茶更亲密些，而且绿茶那种天真烂漫的性子，李叁叁很是喜欢，真的很想让绿茶一辈子都这样。
李叁叁见了绿茶才真的理解干娘口中的小姐为何要一直让干娘保持那种洒脱的天性。见过了腌臜，也只有绿茶这样性子的人，能将自己从沉沦中拉回来。
人类天生就会维护美好，可时间最大的残忍便是将美好摧毁，人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将美好延续，或是说延长美好存在的时间。
也许许久之后，当绿茶见识过一些阴暗与腌臜后，也会长大，可李叁叁依旧希望，这一天能来的晚一些，更晚一些，再晚一些。
衣裳裁片已经做好，只是缝合倒也用不了多少功夫，可真的将衣裳缝好，太阳也已经快要落山。
李叁叁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站起身活动两下，只觉得浑身骨节都发出舒爽的呻吟。转身看看平铺在床上的两身衣裳，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还是慢了些，若是上一世，怕是早就做完了。”李叁叁将两身衣裳叠好，大的一套放进自己的柜子里，稍小的套就摆在山茶的床上，有些嘚瑟的自语道。
“叁叁姐，叁叁姐我们回来啦。”李叁叁刚想倒杯水喝，就听到院门处传来绿茶的声音。话音刚落便瞧见房门猛地打开，绿茶那张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便出现在那里。
“叁叁姐，你都不知道，刚才我跟山茶正在收拾后花园，扫着扫着就瞧见一条这么粗的虫子。”绿茶跑到李叁叁身边，夺过李叁叁刚倒好的水，一口气喝掉，用手比划出拇指粗细的样子，兴奋的说道：“叁叁姐你是不知道，当时就把山茶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绿茶！明明是你被吓得哇哇大叫！”山茶也跟着进了屋，口中反驳道，可李叁叁却从她的脸上发现了一抹心虚的神色。顿时心中有些好笑，没想到傲娇的山茶竟然害怕虫子，也不挑破，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山茶。
山茶接过水，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感谢，轻轻抿了一口，转眼便看到了放在自己的铺位上多了什么东西，好奇的走过去，见是一套衣裳，虽有些疑惑，仍旧将衣裳抖了开来。
“哇，山茶，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军服吗？”随着衣裳抖开，眼尖的绿茶便发出一声惊叹。几步凑到跟前伸手摸了摸：“真的是军服，连料子都一样。”
山茶目光闪烁透着欣喜，扭头看向李叁叁，带着些许问询。
李叁叁点点头：“快穿上试试吧。也不知合不合身。”
“谢谢。”山茶有心想将衣裳递回去，可真的喜欢这衣裳，犹豫了半晌终是吐出两个字，只是声音有些小，若不是此时屋里安静，怕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山茶褪下外裳，将那衣裳穿在身上，绿茶伸手帮山茶整了整衣裳，由衷的称赞道：“山茶，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说罢有些落寞的低下了头。
山茶是真心喜欢这身衣裳，穿在身上，手还不住的摩挲着料子，脸上的欣喜再也掩藏不住，丝毫没有发觉绿茶的异样，倒是李叁叁第一时间发现了绿茶的失落，一把将绿茶揽进怀里，捏了捏绿茶的鼻子：“生气了？”
“没有……”绿茶甩了甩脑袋，试图躲开李叁叁的手。
“还说没生气，原本圆圆乎乎的脸蛋现在都快赶得上送菜的那匹老马的脸长了。”李叁叁就是喜欢绿茶这股性子，喜欢不喜欢都摆在脸上，根本不用花心思去揣测。
“没生气，就是没生气，”绿茶大声反驳道，可喊了两句声音陡然降了下去“就是……就是……”
“好好好，没生气，没生气，”李叁叁揉了揉绿茶的脑袋“绿茶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我给山茶做了衣裳，没给你做，心里有些不痛快？”
绿茶把头藏在李叁叁怀里，发出一声闷闷的轻哼。
“绿茶，这衣裳我不要，咱俩身量差不多，给你穿吧。”山茶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军服改的衣裳，只穿着中衣，凑到绿茶身边，将衣裳递了出来，虽眼神中露着些许不舍，可依旧很坚决。
“我不要，这是叁叁姐给你做的，又不是给我做的，而且你不是早就想要一身这样的衣裳了吗？我不要。”绿茶从李叁叁怀中抬起头，很是认真的看着山茶。
“你们两个！”李叁叁觉得自己完全被二人忽视了，装作生气的样子，一人给了一个爆栗“是不是问问我这个做衣裳的？”
二人被李叁叁突然的动作惊住了，一脸茫然的看着李叁叁。
李叁叁揉了揉两个人的脑袋：“绿茶，姐姐还是觉得你穿襦裙好看，本想着也给你做一件来着，可是有些晚了，正想着明天给你也做一身呢，所以啊，不生气了好不好？”
绿茶有些惊喜的看着李叁叁：“叁叁姐，你说的是真的？也有我的新衣裳？”
“古人诚不欺我，不患寡而患不均。”李叁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可海口已经夸下去了，只得点点头，一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样子，心中却暗暗叫苦“现下也没料子，可夸出去的海口死也要完成啊。”
没理会又重新开心起来的绿茶，一脸正色的看着山茶：“山茶，我知道你很照顾绿茶，可是我希望如果你送给绿茶的东西都是你不需要的或是不喜欢的，而不是因为绿茶不开心你就要让给她，可是你不可能照顾绿茶一辈子，绿茶也是要长大的，我比你们大，所以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不需要你牺牲自己去满足他人。”
不知不觉，李叁叁又有了那种在家中教训两个弟弟的感觉，身为长姐的那种气势顿时镇住了山茶。
山茶收回递出去衣裳，喃喃几句，最终还是嘟起嘴：“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山茶，我觉得叁叁姐说的对。”绿茶很是认真的看着山茶：“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就像胖婶做的桂花酥，我知道你喜欢吃，你也知道我喜欢吃，所以你就故意装作吃饱的样子，都让给我，然后时间长了我就觉得，无所谓啊，反正山茶会让给我，这样不好，以后山茶也是要去二夫人院子的，如果山茶不在我身边，以后我该怎么办？”
李叁叁倒是为绿茶的话感到惊讶，没想到绿茶能说出这样的话。
“知道了，真麻烦。”山茶冲绿茶飞了个白眼，悻悻将衣裳又穿回到身上。
见绿茶不再抑郁，李叁叁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没见到花茶。”
“不知道，一下午没见到她，”山茶一边将自己脱下来的衣裳叠起来，一边说道：“不用管她，她经常这样，没准又去找她姑姑去了。”
见山茶说的轻巧，李叁叁便没再追问，反正两人之间本就有些不对付，只是出于好奇问了一句而已。
“山茶，收拾好了没有，咱们去吃饭吧。”绿茶揉了揉肚子，看上去像是饿了一般。
“就知道吃，”山茶爬上床，将衣裳收进柜子里：“走吧，别在把你饿死了。”
“我才不是饿了，”绿茶反驳道“我就是想早些回来，跟叁叁姐识字。”
李叁叁这才想起这么一茬，顿时有些汗颜，慌忙的应道：“是的，早些吃完饭，趁着还有天光可以多学几个字。”
“是吧是吧。”绿茶见李叁叁也同意自己的意见，顿时兴奋起来，拉起李叁叁跟还没穿好鞋子山茶向屋外走去。
“平慢点，我的鞋。”山茶踉踉跄跄的跟着。
……
三人吃罢晚饭，跟胖婶打了声招呼便回到茶坊。
刚进茶坊，绿茶便迫不及待的吵着要学字，无法，李叁叁只好在院里寻了一块平整的土地，又从树上折下三根树枝当做笔，蹲在地上教二人识字。
李叁叁在地上写下“绿茶”两个字“绿茶这就是你的名字。”
李叁叁本想像自己初学时那样先从横竖撇捺开始教起，可谁让绿茶非要吵着要先学会自己的名字。但“绿”这个字对于初学识字的绿茶二人来说着实复杂了些。直到院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二人才勉强学会绿这个字，而茶字……李叁叁实在没精力再教，只好推到明日再教。
前一晚本就没睡好，今夜李叁叁刚一躺到床上便睡着了，刚好躲过绿茶的折磨。
这一晚李叁叁睡得很死，甚至都不知道花茶什么时候回的茶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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