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几个旅人在长途跋涉中,偶然经过一座废弃的寺庙,便进去稍作休息。寺庙的殿宇都已倒塌,佛像也只能大致看出轮廓。只有两边的走廊还屹立着,崭新如初,走廊墙壁上的绘画精美绝伦,内容却奇幻诡异,让人难以捉摸。
69書吧
众人逐一观看,画面中有浓妆艳抹的美妇人骑着老虎,有身着华丽服饰的粉骷髅对着镜子,有将少年绑在桐木柱上挖出心肝,有把男子按在火床上烙烤手足,有用金针挑刺男子的眼睛,有用绣线穿透丈夫的耳朵,有女首蛇身的怪物双双纠缠着一个雄性,还有长着狮子脸、狼牙的怪物虎视眈眈地追逐着一个雌性。画中那些穿着官服的人,都乖乖地任人摆布;而女子们,大多显得意气风发。其他诸如剥皮吸髓、割肉舔疮之类的场景,数不胜数。这些画面错杂纷繁,满墙都是,不知道是何人所画。
同行的人中,有个好事者想要探究其中的奥秘,正好旁边有个当地人,便向他询问。当地人回答说:“这是一座废弃的寺庙,已经有上百年了。我出生得晚,不太了解它的详细情况。只是听长辈们说,这座寺庙建于明朝正德年间,有一位空上人,是第一个在此修行的人。他向城中的大户人家募捐,历经三年,才建成了这座寺庙。寺庙建成后,他亲自在墙壁上绘制了这些画像,看到的人都皱起眉头,因此寺庙的香火变得稀少。僧人们都责怪空上人,空上人叹息着说:‘执迷不悟的人啊,我真是白费心思。我深受其害,所以用画笔代替言语,把这些事详尽地描绘出来。如今大家却充耳不闻,这可怎么办呢?’众人因为他是僧人,却有如此亲身经历的说法,不禁暗自嘲笑。空上人说:‘你们怀疑我?这都是有缘由的。我三世之前是一位高官,平时注重自身的品行操守,可还是没能远离声色之事。因为一个宠姬的缘故,我误判他人死罪,导致自已被弹劾。退休回家后,又听信宠姬的话,强行插手一桩诉讼案件,结果遭受了被人当面羞辱的耻辱。虽然我心里暗自怨恨,但当她在我面前时,我还是一笑泯恩仇,直到死去都没有醒悟。再世我托生为书生,喜欢上了邻家的女子,她也用眼神和手势回应我,时间久了,我们便私通了。每天晚上都在一起,我身体损耗过多,于是患上痨病,卧床不起。即便在病榻之上,我们还通过情诗往来,可还没等我去世,她就已经改嫁他人,我也只能含恨而终。这一世我成为僧人,但最初我并不是僧人。小时候我跟随父亲在江湖上闯荡,偶然遇到一个女鬼,她一直跟着我。等到我精力耗尽奄奄一息的时候,幸亏我的师父给我喂药,我才得以重生。后来又因为雷击,那个女鬼瞬间化作了洁白的骷髅。我因此醒悟,便跟随师父修行,刻苦修炼了三十年。在禅定之中,我看到了自已的前世今生,历历在目。我认为这些经历是渡人脱离情爱的法宝,是在欲海中指引方向的灯塔,既然无法到达彼岸,我也就从此离开了。’说完,他遣散了徒弟们,带着锡杖和钵盂离开了。临行前,他用一盂水洒遍了两边的走廊,祈祷说:‘寺庙难以存在百年,但走廊应该不朽。人们若不回头醒悟,这些画就难以被抹去。’随后便飘然而去。他离开后,有其他僧人想要重新修缮这座寺庙,厌恶这些壁画,想要把它们去除。可是无论用锹铲还是锄头,壁画都坚硬如铁壁,想尽各种办法都无法毁掉,于是只能废弃不再修缮。到现在又过了一百多年,壁画毫无磨损,这难道不是佛力的作用吗?”
众人听了空上人的这番话,无不感慨叹息。等走出寺门,天色已经渐暗,他们便匆忙赶路。后来再也没有经过这个地方,最终也不知道那走廊壁画的结局如何。
外史氏说:红颜祸水,自古以来就是灾祸的根源。翻看历史典籍,常常让人感到心寒。一国之君如此,普通人家的事与之相比还算小事。然而,往大了说会丢了性命、失去国家,往小了说也会败坏名声、丧失气节,能不谨慎吗?
我的家乡有一个大户人家,拥有数万资产,几代都是单传。到了某一代,这家的孩子年幼时就失去了父母,亲戚们都把他当作鱼肉一般欺凌。幸好有一对老仆人夫妇,尽心尽力辅佐主人,才让他长大成人。这孩子十六岁时,就成了亲。他的妻子容貌出众,夫妻二人感情融洽,只是相处过于亲密,男子的身体日渐衰弱,老仆人对此深感忧虑。
甲午年夏天,男子患上了时疫,病情十分危急。老仆人请来了一位名医为他治疗。男子出了汗后,医生叮嘱道:“公子先天身体就弱,后天又有所亏损,现在刚刚出了大汗,元气已经耗尽,一定要严格戒除色欲,才有可能康复。否则,就无药可救了。”
老仆人按照医生的话,把女主人送到别人家居住,亲自照顾男子服药,精心调养。不到三天,男子就能拄着拐杖起身了。然而,男子正值壮年,耐不住寂寞,身边连个说笑的人都没有,他便不再相信医生的话,十分思念妻子。起初只是在床上暗自烦闷,后来这种情绪表现在言行上,他自作主张,派人把妻子接了回来。老仆人阻拦他,他生气地呵斥道:“你是想让我们夫妻分离吗?” 老仆人不得已,只好把女主人接了回来。他十分担心会出问题,于是让自已的妻子陪着他们住,实际上是暗中看守。夜里摆了两张床,让他们各自睡一张,然后老仆人点着蜡烛,默默地坐着,一夜不合眼。
就这样过了三个晚上,防范可谓严密。男子没有机会放纵,便偷偷和妻子商量,买了酒和肉,犒劳所有的侍从,尤其极力劝说老仆人的妻子。老仆人的妻子不知不觉喝得大醉,昏睡过去。等她醒来,男子和妻子已经同床共枕了。老仆人极力劝阻,他们才分开睡。还没到天亮,男子的旧病突然发作,双眼上翻,脸色苍白如纸。老仆人急忙请来医生,医生诊断后,大惊失色地说:“不注意节制房事,体内生出邪风,这病已经没法治了。” 医生连药方都没开,就叹息着离开了。
老仆人不敢斥责女主人,只能愤怒地对自已的妻子说:“我让你看守公子,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于是把妻子打得流血。而男子最终还是因此一病不起,仅仅过了一昼夜就去世了。他的家产被亲戚们瓜分,妻子也改嫁他人。老仆人每次和人说起这件事,总是流着泪说:“让先主人断了香火,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听到的人都为之感到悲痛。
还有一个姓宋、排行第六的人,在州郡里当差,给人做牛马般的劳役多年。他把家乡的妻子儿女抛在一边,如同遗弃了他们。六十岁时,他积攒了一些钱财,又纳了妾。还不到三个月,他就失明了,主人把他赶出了府,同僚们也大多看不起他。一年多后,他贫困地住在一间屋子里,生活毫无指望。同僚们都调侃说:“六娘子要是不张狂,六阿公也不会瞎。” 这句话被传为笑柄。
这两件事,都是最近听说的。我就胡乱改了几个《论语》里的字,以此来告诫大家:“年轻人在生病的时候,血气还没有恢复,要戒除色欲;老年人血气已经衰弱,也要戒除色欲。唉!唉!生病和年老的时候固然不能不戒,没生病、没年老的人,难道就能随意放纵不知戒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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