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容有个百姓叫金二,父母都已离世。他有个年幼的弟弟叫金镛,在附近村子读书,年纪还不到舞勺之年,容貌却姣好得如同女子。每次金镛从私塾回家,总有一个老妇人陪着他,还笑着对他说:“小郎君相貌出众,将来应当匹配天上的仙女,世间那些平凡的女子,恐怕都配不上你。要是你想找对象,老身可以为你做媒。” 金镛那时年纪小,不太理解老妇人的话,但听了心里很是羡慕。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个月,每次见面老妇人都这么说,金镛始终腼腆,不好意思回应。
过了一年,金镛渐渐长大,也开始懂得一些男女之事。再次遇到老妇人说起同样的话时,他红着脸问道:“仙女在哪里呢?能让我去认识一下吗?” 老妇人说:“行!我不能陪你去,但可以给你指路,你自已去找她。要是你有意思,就来告诉我。” 接着便指明方向:“离这儿三里左右,有户人家门前种着桃花,那就是她的家。” 说完,两人便分开了。
金镛吃完早饭去私塾,便编了个借口对老师说:“我外祖父病得很重,兄长让我去探望,想请一天假。” 老师看他向来老实,就相信了。金镛离开村子,兴高采烈地前往。到了地方,果然有一户人家,几枝红色的桃花在门屏内若隐若现。金镛年纪小,直接就走了进去。刚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大声呵斥:“哪家的小孩,毛都没长齐,就想当偷花贼吗?” 金镛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翁,年近古稀,正笑着从里面走出来。
金镛很聪明,善解人意,一点也不害怕,走上前恭敬地作揖。老翁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抚摸着他的头顶,笑着说:“这孩子来意不善啊。” 金镛爽朗地回答:“听说这里有仙女,特地来见一见,这有什么不善的呢?” 老翁说:“又是刘家那个多嘴的老太婆。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跟我进来吧。” 于是拉着金镛进了门。
只见一座三开间的草堂,正对着桃花而建,屋内整洁干净,没有一丝灰尘,中间摆放着琴和书,充满了隐居的气息。老翁和金镛小坐片刻,便喊道:“紫玉,端茶来。” 不一会儿,布帘半开,果然有个扎着垂髫的少女,年龄比金镛稍大一些,端着漆盘,上面放着茶盏,捧着茶走了出来。金镛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娇艳得像出水的莲花,风姿婉约秀丽,楚楚动人。即使金镛年幼无知,也不禁被她吸引。
老翁让紫玉给客人倒茶,金镛竟看得入神,浑然不觉。老翁大笑道:“感情这东西,真是与生俱来的。” 接着问金镛:“你见到仙女了,心里满足了吗?” 金镛回答:“心里满足了,但愿望还没实现。” 老翁又笑着问:“那要怎样才能满足你的愿望呢?” 金镛说:“能和她在一起,我的心愿就满足了。” 老翁笑着说:“哪有那么容易!” 过了一会儿又说:“这事也不是很难,你要是能留在这里不回去,我就让紫玉每天和你一起玩耍。” 金镛高兴地答应了,没有一丝难过的神色。
老翁十分开心,拿出水果点心,让两人一起吃。紫玉也很喜欢金镛,两人轻声细语,互相推让,如同宾主一般。老翁看着他们,高兴地说:“紫玉有了他,以后就不愁孤单了。” 任由他们玩耍,也不干涉。金镛晚上和老翁睡在一张床上,白天就和紫玉一起游玩。有时在花前斗百草,有时在月下捉迷藏,两人肩并肩、手牵手,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却也有着夫妻般的恩爱。他们年纪还小,很少有争执,相处得十分快乐,这大概是他们的天性使然。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金镛的饮食和衣物都由老翁提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情窦初开,眉目之间渐渐有了亲昵的意味。一天,紫玉起床晚了,在窗边缠足,金镛从窗外偷看。只见她的脚洁白如雪,纤细如锥,如同半枝嫩藕、一捧娇莲,金镛不禁心动,远远地对她说:“我要是能娶阿姊为妻,此生就没有遗憾了。” 话还没说完,老翁从外面走进来,脸色看起来很生气,呵斥道:“这小子养不熟,还想偷我心爱的女儿?” 金镛顿时局促不安。
老翁又禁止紫玉和金镛玩耍,怒目而视,甚至要拿鞭子抽打金镛。金镛更加害怕,借口去上厕所,逃了回去。回到家后,他发现家门和周围的景物都变了,墙边自已小时候种的小柳树,如今已经长得合抱粗,高耸入云。金镛大惊,急忙敲门,出来应门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人,容貌和他的兄长很像,但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又不太像。
金镛询问这是不是金家,那人惊讶地说:“我就是金家的人,你这孩子从哪里来?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金镛便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拄拐杖的人笑着说:“你胡说什么!我父母已经去世多年。听说我有个叔叔叫金镛,小时候去私塾读书,晚上没回来,已经被豺狼吃掉了。所以我生了儿子,也不让他去田里干活。我叔叔死于某年,到现在已经七十年了,就算他还活着,也已经八十多岁,头发掉光、牙齿也没了,怎么可能还像你这样年轻漂亮呢?”
金镛不相信,还在极力辩解。金家的年轻人,都是拄拐杖那人的子孙,听了这话,生气地说:“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冒充我们的祖辈!” 说着就要动手打他。邻居家的老翁也八十多岁了,听到吵闹声,从篱笆缝隙中看到了金镛,急忙出来喊道:“这其中肯定有古怪,你们不要乱来。” 然后对拄拐杖的人说:“你叔叔和我当年是同塾的同学,他的面容我还能依稀记得。这孩子和他很像,说不定你叔叔遇到仙人了呢?” 拄拐杖的人说:“哦?那凭什么相信呢?” 邻居老翁说:“你应该知道你叔叔腋下有七颗黑痣,长辈们都说这是仙人之相。要是这孩子也有,那就肯定是你叔叔无疑了。”
金镛立刻袒露身体让他们看,果然和老翁说的一样。他又详细描述了兄嫂的行为举止和容貌,全都符合。拄拐杖的人便带着众人纷纷下拜,把金镛当作真仙人。金镛自已也觉得好笑,不太相信。侄子把叔叔请进家门,邻居老翁和乡里人都来拜访,金镛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就像发生在眼前一样,直到深夜,大家才散去。
金镛独自睡在一个房间,鼾声如雷,一觉睡到天亮。早上起床,他觉得下巴有东西,一摸,竟然长出了一寸多长的胡须,而且白得像丝线,他大惊失色。同时,他的身体也突然长高,和成年人一样了。金镛不禁叹息道:“在仙境里待着,永远像个孩童。如今在尘世过了一夜,头发胡须都变白了,难怪那些平凡的人这么容易变老。” 于是,他没有和侄子告别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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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镛又回到老翁那里,却只见满目松树和楸树,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宅第。他正在徘徊,突然看到之前的老妇人蹒跚走来,心里十分高兴,急忙上前作揖。老妇人却一脸茫然,根本不认识他。金镛又自报姓名,老妇人笑着说:“要是你寿命一般,你的坟墓上的树都已经很粗了。你怎么拿金家的小孩子来骗我呢?” 金镛又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老妇人笑着吟诵了《毛诗》里的两句:“未几见兮,突而弁兮。你这个老头子向我作揖,难道还想让我给你做媒吗?”
金镛叹道:“我都老成这样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奢望?只要能追随仙人,或许能让我保持青春,就已经很幸运了。” 老妇人突然严肃地说:“你想寻觅仙缘,就应当追求美好的姻缘。好的婚姻还在等着你,你可不能自甘堕落,放弃自已的志向。” 说着,拿出一丈多长的红绫,交给他说:“拿着这个往东南方向走,看到有树林的地方,朝着天空挥舞,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金镛还是嫌弃自已年纪大,老妇人从袖子里拿出一面镜子,照着他说:“你又变回少年了!” 金镛一看,果然又变成了翩翩少年。他摸摸自已的白胡子,竟然都已经消失了。他更加高兴,向老妇人拜了又拜,可老妇人和镜子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金镛按照老妇人的教导,走了没几里路,果然遇到了一片树林。他急忙用红绫向天空抛去,红绫裹住了一个东西,落地后突然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正笑着整理衣服,正是紫玉。金镛惊喜若狂,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袖。紫玉笑着说:“那个做媒的人真是无赖,强行促成我们的婚姻,真让人受不了。” 金镛又连忙下拜,请求她的原谅,紫玉这才和他握手。
两人向东走了几百步,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很快就看到一座巨大的宅子,周围山峰环绕,水流潺潺,房屋高大雄伟。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笙乐齐鸣,老翁和十几个人都穿着吉服出来迎接,不再提起之前的事情,只是大摆丰盛的宴席,为他们举行婚礼。金镛也从此辟谷修行,最终成为了地仙。
几年后,金镛在他的家族中通过扶乩之术,补叙了这段经历的大概,还附上一首诗:“情缘引到洞中天,再履红尘已惘然。镜里长春无白发,枕边短梦少青年。瑶笙不羡秦楼凤,锦瑟羞挥赵女弦。直上云霄最深处,几回含笑话桑田。” 此后,他就再也没有降坛。短短十天,这件事就传遍了白下。
外史氏说:人们都说仙家的日子漫长,人间的日子短暂,确实是这样。用七十多年的时间,只换得山中一年,这长短还能计算得出来。幸好金镛及时返回,才得以成仙。要是他一直留在那里不回来,岂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童,转眼间就变成了八十多岁的老人,离死亡又还有几天呢?所以我认为,仙家的日子其实短暂,终究比不上人间的日子漫长。
随园老人说:这故事奇幻到了极点,却又说得好像确凿有据,生动鲜活,让人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去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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