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在宫中自缢身亡,实在令人叹息。她十六岁进宫,享受了十五年的皇后之福,又当了近二十年的正宫太后,享年五十岁。她落得这般红绫惨死的下场,皆因从前作恶多端,心生妒忌。消息很快被太监和宫女们知晓,众人吓得惊慌失措,急忙奔走相告,各宫妃嫔也都得知了此事。大家赶忙打开宫门,纷纷解开红绫绳索,用尽各种办法施救。然而,刘太后大限已至,三魂七魄早已消散,无论如何也救不回来了。
再说嘉祐君王,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銮驾踏上行程。御前侍卫将军众多,剑戟林立,武士们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护卫着。一队队的太监、宫女簇拥着龙车凤辇,几位一品大臣也随驾而行。队伍威武壮观,音乐声震耳欲聋,吸引了众多百姓远远围观。此次摆驾出迎,包公先行作为头队,因为他最先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一天,队伍抵达了陈州。要是圣驾提前确定了行程日期,当地官员和百姓肯定会早早整理装束,准备接驾。可这次君王是秘密出行,所以官民们事先都不知情,直到包公到达并传下谕旨,大家才赶忙行动起来。上司赶忙安排下属,下属又命令当地的缙绅士人,一时间,街道上张挂绸缎、披红挂彩,清扫得干干净净,还准备了香烟、明烛,众人忙得不可开交。
包公一到陈桥下,便停下八抬大轿,数十名护卫铁甲军跟随包大人步行来到破窑门前。虽说以前这里是破败不堪、污秽狭小的破窑,如今却大不一样了。当地的文武官员遵照包公的命令,将破窑修缮一新。李太后不愿迁居别处,众文武官员无奈,只好在这破舍的基础上改建为高堂画栋,还送来了数十名丫鬟侍奉太后娘娘,日常所需的珍馐美味也一应俱全。郭海寿每日都陪伴在李后身边。就这样等了十多天,李后说道:“不知包拯回朝后,能不能帮我伸冤,办理好这桩重大案件?他虽是忠直良臣,但这可是二十年的沉冤大案,我担心他难以查清。我也只能指望东岳圣帝在梦中指示的应验了。”她天天盼,日日想。
有一天,郭海寿来到李后座前,说道:“母亲,包大人来了。”李后问:“他来这里做什么?”海寿说:“他现在就在门外,说要见母亲。”太后说:“我儿,快请包大人进来。”海寿领命出去迎接,包公吩咐众军在门外等候,自已走进内堂,立刻跪地叩首,高呼朝见。李后说:“包大人不必拘礼,快请起。”包爷应诺起身。李后问:“大人回朝后,这案子办得怎么样了?”包公说:“启禀太后娘娘,臣已经三次审讯郭槐,他终于招认清楚。如今圣上亲自排銮驾,前来迎接娘娘回宫。”太后听了十分高兴:“如今能查明这段冤情,实在是辛苦包大人竭尽全力了。我这把老骨头要是回不了朝,恐怕就要含冤而死了。我这冤屈一直得不到昭雪,仇人却还在享受荣华富贵,难道老天永远都不开眼吗?”
包公还没来得及回答,郭海寿笑着说:“当今圣上也不是明辨是非的君主,心里糊涂,不感念生身母亲生育的辛劳,反而认别人为母,这不是犯下了千斤重的不孝之罪吗?满朝之中,只有包大人是忠君爱国的。等他来了,我要替母亲娘娘骂他几句,出出这口恶气。”包爷说:“你这话就错了!圣上如今才二十二岁,当初只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怎么能知道奸人的暗中陷害,又怎么会知晓母亲有这沉冤未雪之事呢?你可别错怪了圣上。”李后说:“我儿休要胡言。包大人说得没错,等圣上到来,你要是多言乱说,有失君臣之礼,反而会获罪。这是国法,公私不能混淆。”海寿说:“既然母亲这么吩咐,孩儿怎敢不遵!”
当下,包公又说:“请娘娘更换珠冠宫服,等圣上到来好迎接。”太后说:“大人!我落难已久,一直穿着这些破旧衣衫,都已经习惯了,现在实在不适合穿这么华丽的衣服。”包公说:“启禀娘娘,今时不同往日,娘娘是凤体贵躯。之前落难无人知晓,所以衣食匮乏,这是命中该有的劫难。如今苦尽甘来,就像枯木逢春、昏镜重明,绝不能再穿这破旧衣裳了。况且圣驾亲自来迎,万人瞩目,这可不是小事,娘娘要是还穿着这身破衣服,实在有失威仪。还望娘娘答应臣的请求,赶紧换上宫衣。”太后说:“既然如此,就依大人的良言。等和圣上来见过面,我再更换宫衣。”
正说着,流星快马前来禀报:“万岁爷驾到!”包公赶忙出去,一见圣上,立刻俯伏在道旁。嘉祐帝说:“包卿平身!”当时圣上降旨,不必放炮,以免惊扰国母。护驾的军队、文武大臣都停驻在太平街道。天子没有乘车辇,带领着随驾的五位大臣,后面跟着宫娥、太监。这一天,陈镇的街道上,百姓们都关门闭户回避,就连鸡犬都安静无声。一路上,香烟和灯烛的香气扑鼻而来,大家恭迎圣驾,就像迎接神明降临一样。
包公引领圣驾来到内堂,自已仍俯伏在一旁,高声说道:“臣包拯启禀娘娘,圣上驾到了!”众大臣也都俯伏在一旁。太后问:“王儿在哪里?”因为太后双目失明,只能伸出双手摸索着呼唤。嘉祐帝看到娘亲这般模样,还没开口,心就像被刀割一样,忍不住流下眼泪,也顾不上君王的尊体,快步上前。地上早已铺上了毡毯,君王下跪,垂泪说道:“母后!儿已在此。”太后手按在君王的肩膀上,眼泪忍不住掉落在胸襟上,说:“王儿,自从十八年前逃难后,我苦苦熬到现在,还以为母子再也没有相见的日子了,幸好上天怜悯,东岳圣帝指示给包卿,才让我的沉冤得以昭雪。落难的时候,要不是郭海寿这孩子孝顺,我也活不到今天。今天母子能重逢,全靠包卿和海寿二人的功劳。他们的恩德比天大,王儿一定要铭记在心。”话还没说完,太后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宋天子泪流满面,说道:“母后,哪有母亲遭受苦难,身处污泥之中,儿子却登上皇位,享受万方尊崇的道理?这都是儿犯下的弥天大罪,罪该万死,还有什么颜面做这君主!只求母后娘娘将儿千刀万剐;要是仁慈不忍,就把儿废弃在幽宫,另立贤孝之君,继承宗嗣,以报答母后的养育之恩。包卿和郭兄,无论儿是在世还是死后,他们的恩德儿都定然铭记肺腑,永不忘记。”话还没说完,他就悲痛得说不下去了。这番话触动了几位大臣,大家也都纷纷落泪,感慨万分,毕竟亲情是天性,谁也无法忘怀。大臣们一同上奏说:“当初万岁还在襁褓之中,怎么能知道奸人在宫中挑起的灾祸呢?如今陛下不能把自已看作不孝之人,还请陛下不要说这些伤心自责的话,以免再次勾起前尘悲痛,让大家都不安。如今承蒙上天庇佑,母子得以团聚,正应该接回王宫孝顺奉养,这是值得喜庆的事,还望君主和太后娘娘恩准。”
李后说:“众位卿家虽然有这番好意,但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双目失明,是个残废之人,早就没了回宫的念头。我过惯了贫贱日子,也不觉得苦。只要今天王儿明白了之前的冤屈,我就算在这破窑里度过余生,心里也安稳了。”众臣还没回答,宋君说:“母后不要这么说。如今母后既然不怪罪儿臣,儿臣正要迎接母后回宫孝顺奉养,哪怕只能弥补万分之一的养育之恩,儿臣也能赎些小过错。要是母后不回宫,儿臣怎么能独自回朝呢,儿臣也要留在这里侍奉母后,这样才不会被朝臣和百姓私下指责为不孝忤逆的君主。”太后说:“王儿,你不要自责伤心。众位贤卿说的在理。你当初还是个吃奶的孩子,怎么能知道奸人的诡计呢,不能把不孝的罪名加在你身上。但如今娘双目失明,就算回宫,也没什么光彩的。”
天子听了,心里十分凄惨,抽身跪在阶前,向苍天祈祷:“今日寡人特地来迎接母后回宫,可母后因为双目失明不愿回宫。要是母后不回宫,寡人也难以回朝。恳请天地神灵垂怜,念在朕一片赤诚之心,让母后双目重明。想想陈州这地方,连年饥荒,饿死的人众多,寡人愿意舍弃财宝,爱惜生民,秉承上天的好生之德,愿免去十年国家征粮税赋,并大赦天下罪人,以造福百姓。”祈祷完毕,没想到真的感动了神明。免去百姓十年征粮,大赦狱中囚犯,这实在是无量的恩德,也正是这份恩德感动了神明,李后竟然重见光明。当时李后高兴地说:“王儿,我的眼睛真的渐渐能看见了。难道是皇天怜悯,神灵庇佑吗?”君王十分高兴,众大臣也又惊又喜,啧啧称奇。郭海寿忍不住笑着说:“妙!妙!母亲的双目没想到因为圣上和神灵恢复了光明,太好了!”
君王抬眼一看,问道:“母后,这是什么人?”太后说:“这是孤儿郭海寿,是我的义子,一直供养着我。王儿暂且放下君臣之礼,谢谢这孩子怎么样?”宋君说:“他是我的恩兄。”又喊道:“郭恩兄请上,受寡人一礼。”宋君王正要下拜,包公高声说道:“尊卑有别,君主不应拜臣子,父亲不应向儿子行礼。这不合礼仪,郭王兄应该极力推辞。”宋君无言以对,只好不下拜,双手一拱,说道:“恩兄,母后全靠你孝顺奉养,代朕尽孝,才得以活到现在,你的恩德比天大。等回朝后,再行恩封,让你同享荣华。”海寿只是个贫贱小民,对礼仪一窍不通,不过此刻福至心灵,看到君王双手打拱,又听包公说“君不合拜臣”,他立刻下跪说:“臣不敢当!圣上的生母,我也承蒙她养育成人,就像儿子一样,怎么敢接受圣上的道谢呢!”君王说:“如此,恩兄请免礼起身。”说着,亲自用手扶起他。
当日,太后双目重见光明,看到众多大臣还俯伏在地,急忙说道:“众位老贤卿,快快请起!”几位大臣谢恩后起身。君王接着吩咐:“郭王兄,上前拜见众大臣。”海寿领命行礼,众大臣顾及君王和太后的面子,想要行参见大礼,高呼万岁,可海寿哪里懂得这些,只是回礼作揖。君王见状说道:“他是后辈少年,怎敢受诸位一品大臣的大礼参拜,行平礼就可以了。”众臣依命行事。行礼完毕,众人都满心欢喜。只有首相吕夷简和庞国丈心里不痛快,暗自嘀咕:“我们身为一品大员,却要和这个乞丐出身的人行礼,真是耻辱。”
包公这时说道:“请娘娘更换宫妆,准备起驾回宫。”太后应允道:“此次实在是辛苦包大人了,等回朝之后再好好感谢你。”包公说:“微臣所做的不值一提,怎敢奢望娘娘的赏赐!”早有宫娥、太监一起叩首请安,随后起身伺候太后更衣梳发。众大臣告辞退出,在外等候。君王又命太监为郭海寿更换冠袍、玉带,一同回朝。太监领命,捧着四爪龙袍、冠带,跪在两旁,请王爷换装。郭海寿却摇着头说:“我一直穿着粗布破衣,早已习惯了淡泊的生活,怎敢穿这华丽的龙袍?要是过分享用这些好东西,岂不是要折损我一生的福气?”说着就要退出去。李后连忙喊道:“我儿,你之前受了那么多苦,如今理应同享荣华,别再说折福的话了。”君王也说道:“恩兄陪伴母亲二十年,历经苦难才让朕母子得以团聚,这份功劳重如泰山。快换上衣冠回朝,朕一定会重重加封赏赐,聊表我知恩图报的心意。”
海寿说:“圣上的命令,臣本不敢违抗。但我自幼长大,早已甘于清贫,生性散漫,实在不喜欢奢华的生活;还望圣上允许我就在这破窑中度过余生就足够了。”太后说:“我儿不要违背圣上的旨意。他虽然与你以弟兄相称,但他是君上,你是臣下,做臣子的违抗君主,就如同儿子忤逆父母。况且圣上所言十分在理,你要是执意不肯随娘回朝,我心里会不安的。”海寿说:“母亲都这么说了,儿怎敢违抗您的意思,我遵命便是!”圣上听了很是高兴。海寿这才换上了衣冠。圣上又传谕陈州地方官员,要将这破窑改建成王府,规模依照王宫的规格,所需费用都从国库支出,限期完工,好让郭海寿安享。一道旨意传出,当地官员自然遵命照办。
当日,太后登上华丽的宝辇,宫娥、太监在两旁拥护。宋君也坐上銮车,众大臣与海寿共十位,乘坐金镶大轿。护驾的武官骑着高头大马,铁甲军排列整齐,一路笙歌悠扬,金炉中香烟袅袅。街道上张灯结彩,铺着毡毯,众人恭敬相迎。太后满心欢喜,心想:没想到落难之中还能有回朝的一天,想来实在是多亏了东岳大帝托梦,指示包拯,听说他全力承办此事,才有了今日母子重逢。回朝之后一定要拿出万金,重建庙宇,重塑神像金身,以报答神明的大恩大德;还要加封包拯,表彰他的忠诚辛劳,这样我心里才踏实。不知道太后回朝后如何处置那些奸臣,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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