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说教场中正在操练军马,单说狄青被药棍打了二十下后,疼痛难忍。哪怕他是英雄好汉,身体强健,也难以承受这般剧痛。他一步步走出教场,连胸口都隐隐作痛。可怜狄青只能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想:这孙兵部真是奇怪,我和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当时要不是千岁王爷搭救,我肯定一命呜呼了。唉!我狄青刚刚十六岁,本指望能立下功劳,为皇家出力,光耀祖先的武烈。可没想到时运不济,命运坎坷,遭受这样的欺凌。孙秀啊,你不是为国求贤的人,白白享受朝廷的厚禄,担任掌管兵权的重任。要是我狄青日后时来运转,不报此仇,我就誓不站在朝堂之上。可现在疼得厉害,怎么走路呢?只见他鲜血淋漓,不停地往下滴,每走一步都像刀割一样。
大概走了半里路,狄青实在想回到周成的店里,可疼得实在走不动了。走到一座庙堂前,他也不知道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明,只能拖着步子走进庙里,暂且歇息一下。他在庙中的丹墀上躺下,不停地喘着粗气,痛得连声叫唤。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庙里的司祝老人来了。老人定睛一看,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睡在这儿?”狄青说:“我是城守营林老爷手下的兵,被孙兵部打了二十棍,两腿疼得走不动,所以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司祝问:“这孙兵部和你有仇怨吗?还是你耽误了公事?”狄青说:“我和他没仇,也没耽误公事,只是一时犯了点小的军规,就被他打了二十军棍,疼得受不了。”司祝说:“早就听说孙爷的军棍比别的官员的厉害得多,被他打的士兵,后来治不好,已经死了好几个人,我都亲眼见过。你被这棍棒打了,必须早点治疗才行。”狄青说:“不瞒您说,我不是本省人,刚到京城,哪里知道哪里有高明的医生呢?”司祝说:“医生倒是很多,但都治不好这棍伤的毒。只有相国寺里有一位隐修和尚,他有妙方,在咱们开封府,他的药方对跌打损伤、各种中毒都有神效。不过这个和尚和别人不一样,他心性非常清高,经常闭门静养,只有官员来他才会接待。还有,一般和官宦交往的人,心性肯定骄傲,可他不是,他天生一片慈善之心。要是治好的人富裕,人家肯定会酬谢他金银财宝、古玩器物;要是遇到穷苦人,苦苦哀求,他也常常会把药方免费赠送。”
狄青听了,说:“多谢您指教。”司祝说完,就进里面去了。狄青心想:既然有这样的地方,我就去求求和尚,让他给我治疗。可我现在身上没钱,只能去求他发发善心。等治好了,张忠、李义兄弟那儿,店里还有些银子,借一点来酬谢他也行。想罢,他站起身,走出庙门,一步一步地走着,逢人就打听相国寺的位置。
没走多远,果然看到一座古庙,寺门紧闭。狄青忍着疼痛,敲了几下门。里面有人开门,出来一个小和尚,问道:“你这人敲门干什么?来这儿有什么事?”狄青说:“小师父,我狄青有急难,来求您搭救。我是当兵的,被棍棒打伤了,想求和尚大师父给我治疗。”小和尚听了,进去禀报。过了半刻钟回来,说:“大和尚叫你进去见面。”
狄青忍着痛,跟着小和尚进了里面。一连走了三进,到了一座幽静的书斋,一位和尚正坐在交椅上。这和尚已经六十多岁,丰姿不凡,双目清澈,容貌出众。和尚开口问:“你是来求药治病的?”狄青听了,立刻倒身下跪,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老和尚听他说得这么痛苦,就叫徒弟把他扶起来,说:“你已经受了这么重的棍伤,十分痛苦,何必还跪在地上,这不是痛上加痛吗?贫僧是出家人,以救人为主,又念你是山西来的孤客,更不会计较什么。我想这孙兵部是庞太师的女婿,他们二人狼狈为奸,还有王钦若等五人,百姓称他们为朝中五鬼,都是大奸大恶之臣。贫僧看你痛苦得连心都痛,肯定是被他的药棍打伤的。这奸臣制造的毒药棍,已经害死了很多人。”
说完,老和尚把狄青带到侧室,让他睡在禅床上,把窗门紧闭。又仔细询问了狄青一番,然后说:“你这是被孙贼毒害了。他用药棍打你两腿,不出三天就会腐烂,七天之内,毒就会传到五脏,就算有名医和妙药,也很难救你。”狄青一听这话,心里一惊,口称:“大和尚,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这个异乡的落难之人,您的大恩大德我铭记如山。”隐修听了,笑着说:“贫僧既然入了修行之门,连六畜的微小生命都爱惜它们的生存,何况是同类的人呢?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要是坐视不管,还怎么算得上是修行之人呢?”
说着,老和尚从架子上取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两颗朱丹,一颗调开让狄青先吃下,另一颗等他出汗后再服。然后回身又取出三束草药:一束能解毒,一束能活血,一束能止痛。他让小和尚把草药一起捣烂,用米醋化开,涂在狄青的两腿上。狄青顿时觉得疼痛加剧,眼前一黑,大叫一声:“痛死我了!”他的脚不停地一伸一缩,很快就昏了过去,全身冷汗不停地滚落。小和尚也吓了一跳,见他昏迷不醒,大和尚又对徒弟说:“快拿油纸,把他受伤的地方封好,再拿一床被子,给他盖好身子。这颗丹丸,等他汗止住后再调开给他服下。”这时天色已晚,小和尚送来了斋饭。
再说说教场这边,孙兵部见天色已晚,吩咐暂时停止操练,明天再继续。当天,五位王爷一起起驾回宫,孙秀频频恭敬相送。
另一边,林千总回到官署,心里烦闷不乐,自言自语道:“狄青,你有这么出众的英雄才能,想要获取功名并不难。可没想到你因为墙上的几行字惹来大祸,差点丢了性命。你现在虽然被汝南王救了,但早就听说这奸臣制造了一根药棍,伤了不少人,要是他用这药棍打你,你还是难逃一死。可现在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疼得怎么样了,真让我心里牵挂不安。也罢!我还是派人去查访一下你的情况吧。”
狄青虽然被药棍打伤,但幸好得到了隐修和尚的妙药治疗。当天,他内服丹丸,外敷草药,毒气渐渐消散。一连过了五六天,伤口腐烂的地方已经皮肉完好,也能像平常一样走动了。这位隐修和尚,真是济世救人的善良之人。他治好狄青后,还可怜他走路还不太方便,不能吹风。狄青没有钱财酬谢,他反而留狄青住下,还提供饮食。看来他真的是一心救急扶危,不把钱财看重。在出家人里,有这样的存心,实在是难能可贵。
狄青在寺里医治了几天,又服用了几次丹药,棒伤完全痊愈了。他想:这和尚这样救济我,把我调理好,我空手而来,吃的用的都是他的,今天没有东西酬谢他,不如把身上的血结玉鸳鸯送给他吧。但他又想:我七岁的时候,母亲对我说,这东西是三代传下来的家宝,外邦进贡了一对给朝廷,圣上把它赐给了曾祖。这是雌雄一对,一只雌的祖母已经交给了姑姑,一只雄的由我母亲收藏,后来交给我佩戴,我带在身边已经九年了,一看到鸳鸯就像见到了亲生母亲一样。今天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个宝物送给老和尚了!
主意已定,狄青从腰间解下绣囊,取出玉鸳鸯,只见鸳鸯口中吐出闪闪霞光。他说:“宝物啊!你产自番邦,曾祖承蒙先皇赏赐,陪伴我佩戴了这么多年,今天没想到要和你分离了。看到这鸳鸯,我就想起了我的姑姑。小时候,母亲常说,父亲有一个同胞妹妹,长得如花似玉,先帝把她选进了宫中。父亲当时担任本省总兵,选秀女的时候难以隐瞒,所以把姑姑的名字填进了册子,送进了宫中。后来听到噩耗,说她已经去世了,可怜她的尸柩还在京城,想起来就让人心酸。我姑姑虽然死了,可不知道那只雌鸳鸯现在在哪里?这对鸳鸯就像夫妻一样,以前成双成对,没想到今天却要归别人了。”
狄青正想着,只见小和尚笑着走过来,说:“官人,你的病全好了。”狄青说:“多亏了你师父的大恩。”小和尚问:“你手里摆弄的是什么东西?”狄青说:“是血结宝鸳鸯。我想着大和尚的救命之恩,可我没有财物酬谢,所以想把这个宝物送给他,略表心意。麻烦你带我去见他。”小和尚微笑着说:“难得你有这份恭敬的心意,走吧。”
于是,狄青跟着小和尚来到静房,拜见隐修和尚,说:“承蒙您的救命大恩。”话还没说完,就跪在了地上。大和尚笑着说:“一点小小的搭救之情,不值得你这么感谢。”说完,隐修起身,扶起小英雄。狄青递上宝鸳鸯,隐修一看这个宝物,连忙问它的来历。狄青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说:“承蒙您的活命大恩,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只有这个随身小物件,略表心意,希望您不要嫌弃微薄。请您收下,这样我心里才能稍微安稳一些。”隐修听了,微笑着说:“我既然入了佛门,就以方便救济他人为根本,哪里会要你的酬谢呢?况且这个东西是你的传家之宝,老僧绝对不敢接受。”狄青恳切地诉说了一番,隐修最后只好收下了。
69書吧
这天,狄青感觉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便打算向隐修和尚辞行,离开寺庙。隐修和尚劝说道:“你的伤虽然看似好了,但还不能随意乱动,不妨再缓一缓,多休息两三天再说。”狄青疑惑地问:“还不能活动吗?”隐修解释道:“这是孙贼用浸过毒药汁的棍棒打伤你的,他一心想要你的命。若不是用药及时,不出十天,毒气就会传入六腑,到那时就难以救治了。如今你虽然平安痊愈,但两腿到底还是有些虚弱,再静心修养几天,服用些丹药,才能确保日后没有后患。”狄青听后,便答应依从和尚的安排。隐修和尚又吩咐徒弟,将狄青带回禅床休息。
话说这隐修和尚,平生对古董玩器之类的物件情有独钟。如今狄青送他这玉鸳鸯,正合他心意,他心里十分欢喜。他拿起玉鸳鸯,反复赏玩,笑着赞叹:“果真是一件难得的宝物!我看狄青能有如此奇宝,想必绝非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得找个机会问个清楚,才能安心。”当天,他就把这玉鸳鸯放进香囊里,即便如此,仍有霞光从囊中隐隐透出。隐修和尚心想:“这物件虽是稀世珍宝,可毕竟是他家传数代的宝贝,我怎好轻易收下呢?等他回来,我自有打算。”
又过了三天,这天是八月初十,隐修和尚正在禅房里悠闲地坐着。突然,小和尚前来禀报,说静山王爷来了。原来,静山王呼延千岁和这隐修和尚平日里往来频繁,交情深厚。这天,呼延千岁骑着马,带着八名家丁来到相国寺门口。隐修和尚赶忙出门迎接,将王爷让进静堂。两人行过参拜之礼后,隐修和尚奉上香茗。隐修和尚先问候王爷安好,王爷也笑着问道:“和尚,这几天过得还惬意吗?”隐修回答:“贫僧已经十多天没见到千岁尊容了,心里着实觉得寂寞。”王爷开玩笑说:“和尚既然觉得寂寞,为何不讨个娘子来陪伴呢?”隐修忙念了句“阿弥陀佛”,说道:“如此可就罪过深重了。”王爷见他认真的样子,笑着说:“本藩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隐修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王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我差点忘了。”隐修好奇地问:“千岁忘记什么了?”王爷说:“本藩有一幅丹青画作,本想送给你,结果这次给忘了,看来我的记性真是大不如前了。”隐修说:“千岁爷日理万机,为国分忧,记大事不记小事。贫僧改日到府上拜访时再领赐便是。”王爷环顾四周,只见禅榻整洁,一尘不染,环境清幽雅致,不由得感叹道:“你在此修行,无忧无虑,好似活神仙一般。我们这些为官之人,整日被政务缠身,实在比不上你这般逍遥自在。”隐修谦逊地说:“承蒙千岁谬赞。贫僧在此,不过是靠着十方善信的田土供奉,得以侍奉三尊圣佛,闲暇时读几卷经书消遣时光。多蒙王爷关照,让贫僧也沾了不少光。”王爷笑着说:“你这和尚,还真会说话。今日本藩不去看操练了,你取副棋盘来,我们下几局棋吧。”
隐修和尚便取出香囊,从里面拿出棋子。王爷不经意间瞥见袋中有一只玉鸳鸯,霞光四射,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和尚,果然是个风雅之人。这玉鸳鸯可是个稀罕有趣的玩意儿,绝非民间寻常之物,是哪位老爷送给你的?”隐修微笑着回答:“千岁爷有所不知,这确实是民间之物,只可惜只有一只,雌雄不能成双。”王爷说:“原来如此!要是能找到雌的,配成一对,那可就价值连城了,都能献给朝廷了。不知你花了多少银子买下的?”隐修笑着解释:“没花银子。是因为贫僧治好了一个人的伤,他把这个当作谢礼送给我的。”王爷打趣道:“你这和尚,倒是得了个便宜的奇货。” 此时,王爷放下玉鸳鸯,隐修和尚已将棋子摆好,又摆好对坐的交椅。桌面上是棋盘,棋子是象牙制成的。不知道二人下棋之后,狄公子又将如何拜别老和尚,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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