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朔州。
晚霞之后的朔州城里在潇潇雨声中泛着一种难言的混沌,百姓们私下里说,这样的混沌常迷得人睁不开眼,这是白阿道做的孽。
充斥着喧嚣与酒醉吵闹的酒肆中,靠窗而坐一人,面容老成不乏俊美,身着长袍而非秀生,他来到酒肆一个时辰了,给了店家一粒碎金子,一人独饮一壶酒,叫店家不来打扰。
朔州城易主之后,朔州军伍逐渐军纪涣散,时至今日,白阿道的亲军在朔州城内横行霸道,已经无军纪可言,涣散若一盘散沙,他们并非土匪强盗,可也软硬兼施,巧取豪夺,朔州城里的百姓遭殃了。
来到朔州城两日了,蔺颉狄的大名这里的人该是听说过的,可是他的样子却少有人见到过,从进到朔州城开始,他的每一天都是在酒肆中度过的,这是他停留的第四家酒肆了,每家酒肆的酒水味道不一,如何呢?他不在乎,此时在他喝进肚中的每一样酒水对他而言都是苦涩的,因为他的心是苦涩的,只是不一样的是,每换一家酒肆,他便离统帅府更近了一步,他的杀气更浓烈了一些。
他在等待杀进统帅府的时机,在这样的等待中,酒肆中身着官军威服的无赖们津津乐道地聊着他们的前统帅穆远坤如何惨死狱中与穆府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如何被白阿道一夜一夜地羞耻鞭挞,他们和着呛鼻的酒水开怀大笑,不知死期将至。
蔺颉狄的心在滴血,他忘不了的他的小茹姑娘,当小茹姑娘不在人世后,唯一能够给他以慰藉的就只有素素姑娘了,他捏碎了手里的酒杯,他暗暗发誓,他要把所有伤害了小茹姑娘的人统统杀死,包括这间酒肆里口无遮拦的无赖们。
尤其,是为讨好宇文泰,将逃出狼穴的素素姑娘再送回虎口的灵州城箫家人,箫清风,箫如林,箫名山。
他们都得死! 入夜后的雷声捎带来了阵阵瓢泼似的大雨,街上的巡逻军伍选择蹲在大营里不出来以偷得清闲,酒肆里的人越来越少,那几个对素素姑娘最是出言不逊的军士喝得酩酊大醉,要离开了。
雨势不见小,蔺颉狄与酒肆店家买了一身蓑衣与斗笠,跟在这几个烂醉如泥的人身后一同离开,这几个人似乎并不打算回到大营,而是满嘴腌臜地朝着青楼的方向而去,走到一处街角僻静处,蔺颉狄朝他们喊道:“喂,死人!”
这几名军士互相抱着脑袋扭了好一阵才看到跟在他们后面的人,嘴中雨水掺杂酒水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胡话,手中将要拔刀时,蔺颉狄飞甩出一把匕首,匕首割断了一人的喉咙后继续飞旋,在一道闪电寂静之后,重新飞回到蔺颉狄的手中,这几人纷纷倒地。
蔺颉狄扯下其中一人的腰牌走向统帅府。
统帅府戒备森严,府宅四周皆有重兵把守,进出统帅府的路只有正门一条路,别无他法,这大概是白阿道做了太多的亏心事,唯恐夜半有鬼前来索命。
来到统帅府大门前,借着雨夜的大雨模糊了守卫的双眼,拿出一块最足以代表身份的腰牌,进到统帅府中。
与卓子骞一同南下梁国的回程中,曾在统帅府做客,对于统帅府,蔺颉狄尚且熟悉,这般的雨天,白阿道定然不会身在军营,见到有婢女进出的那间最为奢华的房间该是白阿道的房间,蔺颉狄握紧了匕首,在先杀白阿道还是先救穆素素的两个选择中稍作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躲躲藏藏,在府上的巡逻军士走过穆素素的房前,蔺颉狄悄然推门进到穆素素的房中。
这样的大胆举动,若不是心急救人,蔺颉狄是绝做不出来的。
粉色帘幔后的闺床上隐约有着一个人卧躺的身影,房间中静的出奇,这样的气愤使蔺颉狄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着一个阴谋在这里等着他,可只要想到穆素素能够随他脱离此处困苦,蔺颉狄便不顾所谓危险,走过去拨开帘幔,心中欣喜又万分痛感,卧躺在床上的娇人确是穆素素,只是此时的穆素素手脚皆被捆绑,捆绑处的白皙皮肤已经被勒出了血痕,嘴上塞着一块带了血痕的绸布,满头大汗浸润额头与脸上的青肿更加明显。
见到蔺颉狄时,一身蓑衣与斗笠的蔺颉狄被穆素素误以为是白阿道派来害她之人,惊慌地蜷缩着身体,口中呜呜着不停,想要躲藏而无处可躲的惊慌,无助,软弱,与可怜,像是一只无法逃跑的白兔,战战兢兢地蜷缩在一起,无助地等待着最终的命运。
“素素姑娘,是我,我是蔺颉狄。”
摘下斗笠,那张被雨水打湿,还依旧认得出的坚毅面孔,穆素素突然停止了挣扎,惊慌的目光开始变得柔情,泛起的泪水滑落在脸庞。
蔺颉狄拿下她口中的绸布,解开她手脚的捆缚时,穆素素急忙说道:“你快走,这是他们设下的圈套,别管我。”
在穆素素奋力推搡着蔺颉狄,要他离开,而后她已有不愿受辱,自尽于此的打算时,蔺颉狄突然深情一吻,短暂的一吻止住了穆素素的‘慌不择言’,抱起此时疲弱近乎无力的穆素素就要离开。
突然,在他抱起穆素素转身走出一步之后,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铁链滑动声,不等抬头看,一道铁笼已经落了下来,若是蔺颉狄没有怀抱着穆素素,在铁笼落下的短暂瞬间他足以逃脱,可是穆素素在他怀中,是他所不能为了自己而抛弃的。
哐啷一声,铁笼落地,正是将蔺颉狄与穆素素困在其中,铁笼四面插满了锋利的蒺藜刺,稍有不慎,便会被蒺藜割开皮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从门外响起,白阿道领着数十名手握长枪的军士进来,看着落入他精心设计的圈套中的蔺颉狄,白阿道发狂道:“本帅早就猜到卓玉心这个贱人不会对穆家这个小婊子见死不救的,你以为我统帅府的守卫形同虚设?从你假冒我朔州城军士进到府中那一刻,本帅就知道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你倒是比本帅预料地来得更晚了些,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卓”
师爷朱苟在一旁诌媚道:“他叫蔺颉狄,是卓玉心和那个没用的剑士生的大杂种。”
白阿道疑惑顿开:“哦,征虏将军,禹州城十万铁甲军的统帅,我朝边关抵御天狼人的第一道屏障,哎呦,征虏将军好威武啊,我好怕啊”
白阿道嘴上说着这般讥讽的话,皱着眉头拍打心口做出一副害怕至极的样子。
蔺颉狄将穆素素护在身后,只听得在身后的穆素素小声哭着说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不该来的。”
蔺颉狄背过手,握住穆素素还在颤抖着的小手,安慰她道:“从我扔下北境边关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不后悔的打算。”
“北境?魁王帅可知你来?”
蔺颉狄摇摇头:“不知。”
“为什么来的人会是你?”
“因为.”
蔺颉狄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这时,白阿道已经授意一名军士手持长枪朝着蔺颉狄刺了过来,长枪从铁笼的缝隙中穿过,朝着蔺颉狄的心口刺来,见到锃亮的枪尖刺进来,穆素素惊恐地一声大叫,砰,一声碰撞声响,蔺颉狄一掌打在枪身上,枪身撞在铁笼上折断,蔺颉狄拿起折断的带有枪尖一段,反刺出去,正插进这名军士的心口,这一举动,惹恼了白阿道,白阿道手上一挥:“上,杀了他!”
几十名军士一同上来,若是几十杆长枪一同刺进来,蔺颉狄定然难以抵挡,蔺颉狄对穆素素喊道:“抱紧我!”
穆素素无比听话地紧紧抱住他,蔺颉狄运气双臂,两手抓住铁笼的两边,手上抓住带有蒺藜刺的铁棍,使出硬气功浑厚之力,一声爆发的大吼,浑身上下充满了无限气力,在气血憋红了双眼,十几把枪尖已经刺进皮肉时,蔺颉狄两手将砸进地下的铁笼生生抬起,再是一声爆发的怒吼,身上被长枪刺出血淋淋的伤口时,将铁笼扔翻,将足有上百石重的铁笼扔翻在地,将前来挥枪刺进他身体的军士悉数砸死,蔺颉狄喘着粗气,拔掉侧肋刺进的一把长枪,鲜血浸染了全身,流到紧抱着他的穆素素的手上,血水的湿热将穆素素从死亡的恐惧中唤醒,她试图用手去捂住蔺颉狄身上的伤口,可无济于事。
蔺颉狄若无其事地拿出匕首,朝着白阿道走来,白阿道自知不是蔺颉狄的对手,退后两步,退到屋外,喊道:“本帅府上兵甲八百,朔州城内兵甲一万,蔺颉狄,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又怎样,你能带着这个婊子杀出去吗。”
“若是杀不出去,我便杀了你!”
说话间,蔺颉狄手中匕首飞出,正朝白阿道飞来,白阿道反手抓过一旁的师爷朱苟挡在面前,匕首正刺进朱苟的心口,趁机逃遁的白阿道一声令下,府上八百兵甲迅速在雨中集结,手中皆是长刀。
白阿道退到兵士之后,两侧为白阿道后退而让开路的军士重新将挡作了屏障,他们有八百人,穆素素呢,只有蔺颉狄一人。
蔺颉狄解下蓑衣与斗笠,拿下背上的沉重背囊,里面是被他分作三段的尖戟,将三段尖戟重新拼接好,雨中不乏寒光的兵器亮在八百人眼前。
蔺颉狄将背囊一端绑在腰上,另一端放在穆素素的手中,目光十分坚毅地说道:“抓紧它,跟紧我。”
蔺颉狄的目光给了穆素素的柔弱以坚强,临生死阵仗,她以前所未有过的勇气点点头。
白阿道一声令下:“给我杀!”
最先冲上来四名军士,四把大刀一起齐刷刷地自上而下地劈砍而来,蔺颉狄横起尖戟,挡住四把大刀的攻势,这四名军士之后又冲出四名军士,四把大刀又从下路攻来,蔺颉狄手上抛起尖戟,腾出两手,左右两掌之下,从下路攻来的四把大刀皆被打落在地,抛起的尖戟重新落回手中,蔺颉狄手上接过尖戟,两下横扫,戟尖划过这八人的喉咙,瞬间血溅三尺。
白阿道愤怒一声:“取此贼首级者,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皆为勇夫,所有人挥起大刀,呐喊着冲了上来,蔺颉狄将尖戟插在地上,两手握拳,打出两条如龙拳气,拳气冲撞之下,面前冲上来的数百人中,顿时倒下两排数十人,刚打出来的这样的一条通道瞬间又被两边涌上来的人海淹没,忍住身上的伤口疼痛,蔺颉狄刚要再打出两拳气,恶狠狠的军士已经冲到了眼前,一刀劈来,凶狠至极,蔺颉狄两拳打向这人,一拳打断大刀,一拳正在心口,这军士被打出数丈之远。
四面皆是强敌,地上又倒下数十具尸体之后,蔺颉狄与穆素素在被包围之中的容身之地越来越小,在近乎眼前密密麻麻全是锋利长刀的时候,穆素素一声惊呼,回头看去,只见那条被穆素素抓在手中的背囊此时被一刀斩断,眼见穆素素将跌落乱刀之中,蔺颉狄一个大步跨过,拉住穆素素的手,将她拉扯到了身边,此时身后一把没能挡过的刀锋从蔺颉狄的背后划过,蔺颉狄一口鲜血喷出,回身一击,将这名军士从肩头斜劈两半。
整个院子里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蔺颉狄体力不支地半跪在地上,又被穆素素艰难扶起,环顾四周,死在他手下的已经足有百人,此时每走一步,都要踩着地上的死人尸体,四周仍然是数不清的黑压压的人脸与刀锋,白阿道在包围之后再是一声令下:“上!”
四面军士再是呐喊着冲杀了上来. “住手!”
白阿道的号令声这一次无比之大。
冲杀的军士纷纷住手,扭头看向白阿道,没有人注意到,在这里拼杀时,竟然有一个人从统帅府外杀出了一条血路至此,此时这人正骑着一匹白马,马蹄下踩踏着一个尚有气息的军士的脊背,而此时的白阿道,肩膀被这人的一把银枪刺穿,脖颈处被这杆银枪的弯钩抵住,稍有不慎,便会被锋利的弯钩割开喉咙。
这人未穿盔甲,身上蓑衣与斗笠遮着了这人的面容,可还是被蔺颉狄一眼认出,潮州盾甲军四位一品盾甲将之一的牧封流牧将军,敢在战场之上骑白马披白袍的银枪将军,潮州之人谁会不识得。
白阿道耸着肩膀看着刺穿肩头的枪尖,脖颈处的弯钩已经割破了皮肤,白阿道扭曲着面孔命令道:“放人!”
蔺颉狄带着穆素素一同骑上了牧封流的白马,出城的这一路,白阿道似是被丝线控制的木偶人,随着牧封流的长枪走动,刺进他肩头的长枪在他每每有反杀之心时都会刺得更深一些,换来的是白阿道更加凄厉的大喊,穆素素在马背上恨得咬牙切齿地看着白阿道,不停地说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畜生。’
马蹄前是白阿道带路,马蹄后是数百军士紧随又不敢上前,走出了城门,白阿道说道:“本帅放你们走,如何?”
不等牧封流说话,突然从城头上射来一支利箭,正中在近乎昏厥的蔺颉狄背上,牧封流稍有失神,白阿道抓住这一契机,手上反握刺穿肩头的长枪,奋力挣脱,在脖颈上被割开了一道伤口的代价下,从牧封流的长枪下走脱。
见白阿道脱险,紧随的大军顿时冲杀了上来,牧封流策马奔腾,很快甩开了追兵,白阿道从水坑泥地中站起身来,捂着流血不止的两处伤口,对冲出城的骑兵命令道:“抓住他们,本帅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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