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没有不透风的墙,陈发增再次配合调查,并一夜未归的事儿传到了林译耳朵里。
虽然“调查组是奔着邓玉泉来的”他也知道了,但已如惊弓之鸟的他,敏感的嗅到了危险似乎正在一步步靠近。
他思前想后,犹豫不定,终于还是操起电话打给了尹明亮,“不行,大哥,我得见见你……改天不行,就现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尹明亮上午没什么事儿,找了两个女孩陪他在一个他固定的场馆游泳。每次尹明亮来,游泳馆的老板都会自觉的帮他清场,要保证玄顺这个大人物不和一般老百姓“赤诚相见”。
今天有个女孩是新找来的,穿上三点式泳装之后,身材完全就是超模水准,让尹明亮忍不住在泳池里就动手把玩。
而另一个女孩是尹明亮的“老相好”,清凉的几块布料遮不住火爆的身材,但她看到自家情郎和比自已年轻几岁的新相知勾搭成瘾,也只得陪着笑脸,知趣儿的不多言不多语,在泳池边小心等候。
每当那二人离开泳池,她就及时的送上毛巾,把饮料和水果送到近前,小心的服侍着这位大财神爷。只要让他高兴,即使最后不是自已一陪到底,也少不了一款名牌包包到手。
而这个时候手机响,女孩不敢耽误,急忙递了过去。
可接起电话一听,是林译要求见面,还得是立刻马上,不啻于在刚要燃起的火苗上顶头灌了股凉水,要不是多少年的自家兄弟,尹明亮一定会隔着电话骂娘!
气急的重重拍了女孩的屁股一把,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游泳馆内无比大声,“你俩都走吧!”
那女孩一吐舌头,拉起一旁还有点不知所措的新鲜小白兔,快步离开,心里想的是:今天怎么这么晦气,到手的包让一个破电话给打没了!
在泳池边静坐着想了一会儿,尹明亮还是决定赴约,如果林译担心是真的,眼前这个尤物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带着任何人,尹明亮自已驾车,只身前往只有他们仨知道的固定场所。路上开车的时候,尹明亮想起来这一路走来,和自已这个二弟的交往过程:
当年自已从井下提拔一个分厂任副厂长时,大学毕业的林译,入职到了他负责的销售部门。当他知道林译有个市里高干的父亲时,一方面诧异这种条件的家庭,又是当时还比较稀缺的大学毕业生,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地方,非要来灰头土脸的厂矿上班?另一方面他也敏锐地生了攀附的想法。
很快,他就把林译扶持到了销售部门经理的位置。再往后他又发现,林译不只是家世背景好,工作能力和聪明程度确实与众不同,虽说稍微带了点儿傲气,但集团各位大佬人家走动的勤,口碑一致的好。尤其对自已的顶头上司尹明亮,或许也看到了这是棵成长中的大树,林译也让他们的关系比和其他领导更亲近,里里外外都让尹明亮挑不出毛病。
郎有情妾有意,两人的关系便奇妙的绑定在了一起。之后每一次的尹明亮提拔,都会很快让林译也前进一步,始终在他的视野和权利范围之内。
一直到尹明亮完全执掌了庞大的矿业集团,林译也成了最有希望晋级集团副总的中层干部。
但那次在一起钓鱼时开诚布公的谈话后,尹明亮和林译达成了共识:不能继续在集团内部谋求晋升了,趁着年龄和资历优势,尽快到地方工作。
尹明亮至今记得当时自已说过的话,“企业干的再好,也是后娘养的啊。拿我来说,别看是国企正厅级干部,可退休了以后,根本享受不到政府的厅级待遇。在国内,你不弄个党政一把手,就永远没有话语权。企业再大,翻来覆去就那么点事儿,企业老总的政治地位,还赶不上高校的一把手。你到了地方,那才是更大的舞台。”
听到尹明亮能这么说,林译忙不迭的高兴认同。他一直没有和尹明亮交过底儿,之所以当年毕业后选择到企业工作,正是看中了企业干部提拔快的优势,可以快速进到处级干部序列,然后到政府机关任职。走的是“曲线救国”的路子。
方案一拍即合,于是尹明亮亲自出马,加上林译老爷子还有仅剩了一点儿人情,又赶上时机巧合,林译便从矿业集团人事部长位置上,直接被安排到了市委组织部任副部长。
理论上是同级,但企业干部到地方正常要降半格使用,林译不仅没有降,反而进了炙手可热的组织部,虽然是副部长,但明确是正处级,等于实现了提拔重用。
随后很快又到凰城任县市级的市长,再顺利接手市委书记,一路风生水起,政绩卓著。
只是从企业一路带上来的臭脾气,和说一不二的工作风格,让他树敌颇多,以至于到了眼下这种局面。
但这次省纪委查退休宣传部长邓玉泉,为什么会让林译这么紧张,尹明亮想不明白。
直到在房间里坐定,听到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林译分析,他才知道根结原来在那个福建的地产商人身上。
沉思一会儿,尹明亮问,“这个姓陈的跟你牵扯很深?”
林译点点头,但有些事儿即使是对自已这个知根知底的大哥,也不能明说,只能含糊道,“一个外地开发商,我招商过去的,几年下来发展那么快,我说跟我没关系,谁也不可能相信。”
尹明亮追问,“落下什么把柄了?”
林译说,“实在的把柄应该没有。这些年来,明面上都是常健在和他们联系,他们公司和负责的项目,我也从来没去过。”
尹明亮不解,“常健已经死了吗,怎么,你怕他死得不干净?”
“不好说……我就是感觉不对劲儿。”林译把自已的疑惑向尹明亮和盘托出,“跟大哥明说吧,他其实是邓玉泉给我介绍过来的,他俩之间有事儿我信,省纪委查邓玉泉捎带上了他也合理。
“可陈发增上次谈话到最后,省纪委的人竟然问到了凰城,来的又是查供暖的那几个人,能有这么多巧合?我不信。
“并且常健死之前跟我谈过,给我的感觉是他掌握了一些东西,当时让我照顾好他家人,可他出事儿以后,老婆儿子躲得我远远的,我几次示好,那娘俩连我的面儿都不见。我有什么办法?你说万一常健留了后手,万一真有什么麻烦,万一就因为邓玉泉的事儿引火上身,咱们能当没事儿人一样等着被宰吗?大哥你得帮我。”
尹明亮听明白了,他被林译说动了,但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缓缓的说,“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小题大作,听你这么说,确实事关重大,谨慎一点倒是没错。你我是兄弟,不用你说,该帮的忙我一定帮。你都不知道,前几天我安排了朱毅东一家人度假,见到了省纪委调查组那个姓张的。”
看见林译急切的要插话,尹明亮把手压了压,示意他让自已说完。“查你的是什么来路,我能不打听清楚吗?主任王知耀你知道,那个姓徐的他爸是以前省委副秘书长,姓张的是朱毅东的外甥女婿。见了面,喝了杯酒,那小子一看就聪明沉稳,但怎么都是年轻人,想琢磨他有的是突破口。倒是朱毅东那个老狐狸在前面保护的厉害,除了见面混了个脸熟,我还没有机会深入交往,更别说通过他打听消息了。”
林译也点点头,“原来是朱毅东家的,那老伙计谨慎的厉害,除了琢磨笔杆子功夫,总是看不上咱们这些企业出身的干部,要不是他压着,我能更早接凰城的书记。他要横在中间,这条线就别琢磨了。还有别的道儿吗?”
尹明亮喝了口茶,浓酽怡人的茶香让他能够冷静下来,“有没有道儿你别管了,你的事儿我去打听就是。可你自已想过没,按最坏的打算,你想怎么办?”
林译想了想,自已谋划的事情还是要跟眼前这个几十年的大哥交个底儿,既然是利益同盟,危急时刻更应该共享信息,“前几天我跟王秋风谈了,我说孩子在美国自已待不了,提出辞职过去照顾。她没同意,但表了个态,同意我休假过去看看。”
尹明亮一惊,“你要走?!”
“大哥,别紧张,是正常休假,我通过市委报批。”林译笑笑,他能想到这个底儿透出去会引起怎样的反应。
尹明亮靠在沙发上,仰头闭眼,沉思良久,“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林译自信的回答,“冯灿辉的美国公司正在给我发商务邀请函,以商务考察的名义出去,不会有事儿。”
“我不管你是不是真休假,你要明白,轻易别走哪一步!”尹明亮说的严肃,但他隐隐觉得,如果林译一去不回,对他来说是不是更好的结果?“这两天咱们都把信息打听准确,要是真没有你的事儿,你自已那头可别先起了幺蛾子。”
69書吧
两人再次达成了共识。告别了林译,尹明亮在中午回到了集团,安排好几项工作后,他拿起电话,“甄常委,对,是我。怎么,没事儿我老尹就不能给兄弟打电话啦?对对对,刚来到奉州,晚上没啥事儿,找你聚聚?别,地方还是我找吧,你们领导干部哪有我们安排吃饭方便。好的,晚上你先回家,然后我再派车接你,对对对,必须让兄弟感觉舒心!那好,咱晚上见!”
放下电话,尹明亮找司机,“走,后备箱里给我准备两箱奔富,去奉州!”
丝毫没察觉后院即将起火的我们,正在讨论下一步如何处理陈发增的提供的弹药。
徐可宾的想法是,“既然陈发增的口供和文字材料非常详实具体,他就是板上钉钉的涉案人员,咱们不应该再用市检察院,直接弄回省纪委的办案基地,直接开始砸他,必须从他嘴里拿到可以对林译立案的证据。”
确实如他所说,检察院的传讯时间只有两天,如果不转立案,人就得放了。
但这里面有时间问题,我提了出来,“留给我们办手续的时间只剩一天多,来得及吗?不行先让市纪委立案?”
王知耀不同意,“那不行,这是我们的案子,不能给他们。”他这时候表现出了一个敢担当会做事的领导模样,“这样,小张,你带着电脑,咱俩现在就回委里,你在路上辛苦点,把立案材料弄完,到单位我就找领导签批。可宾,你留下,和市纪委沟通,做好准备,明天你负责把陈发增押运到咱们的办案基地。”
“那主任,邓玉泉怎么办?”徐可宾提醒道。
他提醒的没错,如果要把行贿人陈发增采取立案措施,受贿人邓玉泉无论如何也要进行立案调查,恐怕这个幌子要坐实了。
王知耀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关系,只是他多少还在纠结的情绪中,心里在跟自已对话:一百万的事儿虽说没有直接给他通风报信,可也是通过自家领导把话传递过去的,当时那位自已眼中的女佛爷非常高兴,直夸王知耀培养的好,以后肯定还有更大的发展,才过去十天,眼下又要亲自抓自已领导的好朋友了?
突然又想:我他妈的费这么大劲,弄了个省纪委的室主任,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以后的事儿来不及考虑,眼下的局面他必须要表态了,妈的,到底她是退休了,我不信这么多年伺候她,还赶不上一个退休的宣传部长跟她的情分?
也难得他是个聪明绝顶之人,瞬间就可以转好几个心思,最后只把心一横表态了,“怎么办?一起走立案手续!但他可以不着急,这会老高那边的谈话节奏掌握的不错,你就负责弄回来陈发增,他到位了,你和小张继续攻他,这头我再安排老高和小郭他俩把邓玉泉稳稳当当带回来了。”
王知耀跟甄明理汇报完下一步的工作思路后,甄明理完全同意,“好样的,知耀,等于把邓玉泉之前没查实的初核案子又捞回来了,争取这回用一个关键证人牵出来两个副厅,咱们这门开的,能比谁都红!”
兴奋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当天晚上就会有人来拿他即将到手的业绩上门关说。
两个小时的回程车上,我在笔记本电脑上以最快速度完成了案件情况的整理,最新的初核报告,以及立案报告。王知耀直接在电脑上提出修改意见,终于完成后,车也驶入了省委大院,刚停在办公楼门口,我就疾步冲进办公室完成打印,再交给王知耀,剩下的环节,就看他的了。
所谓转立案,就是要对涉案当事人采取当时还叫“双规”的手续。
按照规定,这是个非常严谨的审批过程,对于省纪委立案的副厅级以上或者其他省管干部,需要室主任、主管常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签批之外,还需要省纪委常委会所有常委批示同意。
但为了保证案件的保密性,一般是省纪委书记签批之后,其他常委在审批表上进行补签就可以。
之后再由省纪委书记亲自找省委书记最终批示同意后,才算是对当事人立案成功了。
什么叫“省管干部”?说白了就省委书记管理的干部,所以不管是干部提拔还是处理,都需要省委书记点头。
但那是邓玉泉转立案的流程,对于陈发增这个涉案老板,到专案组组长,一般是纪委副书记签批同意,报纪委书记就可以操作了。
下班前结果传来,陈发增的立案手续全部完成,“小张,今晚你辛苦一下,拿着领导批示,到办案基地和案管室对接一下,看看明天把人从玄顺带回来之后,具体怎么安排。”
“主任您不过去亲自看一下?”我也没去过办案基地,心里多少有点没谱。
“我跟案管室傅主任都打好招呼了,你去就行,我相信你能弄好。”王知耀冲我信任的点点头,“我也不能闲着,还得回玄顺。常委说了,这是咱们室第一次往回带人,不能出丝毫差错,我得全程跟着,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怕可宾自已处理不好。”
领导考虑问题还是更周全,今晚又需要加班了。
有个念头刚起来,却又打消,算了,不用告诉初珊珊我回到奉州了,省得说不清楚还麻烦。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懒得跟妻子交流稍微复杂点的事情,总觉得说了还不如不说,自已处理更轻松。
或许我的心,已经不自觉和她保持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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