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场充满浪漫的奇迹,凡意料之外的梢末,处处花朗月如风。
而赋予我生命特征的人,除了给予我骨骼和血肉的父母,还有一个赠予了我最重要的灵魂。
他说他叫尤邈,因为我,他从死神手中逃脱了五年,也因为我,他没能熬到20年。
日记中的他,原本计划了很多种20年与我相遇的方案,同我每一次聊天的话题,各种各样哄我开心的法子……可惜,上面写的事,终究只是成了一纸笔墨。
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爱我,可惜,我自小就是个享不了福的女孩。
20.6.21
——
记得那是19年的初夏,黄昏的光温柔又缱绻,不偏不倚地分散在每一隅海面。
每当微风吹拂时,近处的银花层层叠叠,远处的粼粼泛着波光。
周遭的世界带着永恒的喧嚣,一刻也不停地叫嚷着,这一年来的盛大与美好。
纷纷杂音紧紧萦绕在我的周身,我明明听得清楚,真切,却又貌似被迫按下了静音,无法共享他人的悲欢哀乐。
除了海浪的铺天盖地,我开始听不到任何声响。
曾经的我,在无数个孤寂的夜里,望着黑到没有一丝光亮的天空,耳边永远只循环着一首《whale(鲸)》,猜想过自已的死亡,想象过自已也许是遗憾的,不舍的,也许是慌张的,害怕的,然而此刻这些想象中的情绪并没有到来。
内心,沉静得可怕。
我想,我的实质大概就是一个冷血无情又无坚可摧的人。
别的女孩,都是由世间最美好之物而构成,诸如柔软的花朵,纯净的月光……
只有我,在硬邦邦的外壳下,藏着一堆可以刺伤任何人的针。
也难怪没有人来爱我。
空气中弥漫着海的咸涩,我赤着脚踩在黏腻的沙砾上,每走一步都会陷进去一点。
清凉的海水扑在脚背上,我凝望着海天交界的远方,一条无限延伸的橘红色长线与一个不断坠落的光点。
我喜欢站在太阳下方,享受着它的照拂,感受着与它之间不可抵达的距离感。
也许这世间所有人都是正确的,万般错误皆出于我自已而已。
或许只有我消失了,这个世界才会变得美好如书中的大同愿景那般。
或许这里只是多了个我,世人才有了除不尽的苦涩。
我受的苦难,都是我应得的。
我知道我罪过太深,去不了天堂,又因为无人怜悯,连地狱的门票也没有人肯贩卖给我,只有在黄泉的烈火下浸泡灵魂,反复灼烧伤口,我才能偿还这世间每个人给我的好。
明明今天才迟来的十八岁生日,可就在冥冥之中,我总觉得自已已经成年了好久……好久……久到已经将“隐忍”,“顺从”,“乖巧”,“懂事”等,用来描述大人的词语,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
我早已经忘却了小孩子的快乐,也早已经学不会小孩子的恶作剧,模仿不出他们脸上的稚气与欢笑,我笑不出来,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就连勉强拉扯上扬的唇角,也显得刻意又僵硬。
小时候,总有人同我说,长大了一岁,就应该比往年还要听话懂事,不要再做那些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的举动。
这些话,年年来都被人反复提起。
他们好像总是忘记,早在上一年,上上一年,上上上一年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他们口中,不同于其他小孩子的“大人”了。
逐渐地听得多了,隐匿在灵魂深处中的叛逆,精神上的不屈,就默默地被消磨了许多,有时候真的会产生有一种,我已经长大了很多年的错觉。
然而,我的人生直至今日才到一个临界点,我自今年的今天起才算是一个法律意义上标准的大人。
以前的我,一直都对“十八岁”这个年纪有着莫名其妙的执念。
或许是网络上的言情小说看得多了,我一直以为十八岁是很重大的,十八岁之后的生活也一定要比我前十八年过得每一天都要美好。
而现实中的十八岁,是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同以前的每一年每一天都一样静悄悄的走过去了,它待我就如同陌生人那般,我与十八岁擦身而过的瞬间,连句祝福的话都被消音掉了。
我啊,只是一个挣扎在芸芸之中,不璀璨,不耀眼,不讨人喜欢,也不值得被人眷顾的普通女孩。
我明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很多比我还要不幸运也不幸福的人,却依旧会沉溺在自已幻想的十倍痛苦中不可自拔。
我也想靠自已的坚强面对所有,可……如果这个世界上连我的亲生父母都不爱我,还有谁会来爱我呢?
班级里同学们聊得话题,永远都带着股新奇感,他们无一不噙着笑,自信又大方地款款而谈,但我参与不进去,也听不大懂,甚至有些名词是我活了这些年里,听都没听说过的。
我的朋友,单纯就是指班级内能和我说得上话的人,即使寥寥无几,但对我来说,她们就已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69書吧
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来趟人间,没有经验,就算犯了错,也不知道要怎么去改进,毕竟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要怎么爱,怎么去被人爱。
我阖上双眼,顷刻间海风似藏匿不住了安慰,轻拥着我的身体,陌生的温暖令濒临破碎的灵魂微微颤栗。
其实我是不想长大的,一点也不想,我只想永永远远地都做个可以随便哭,随便撒娇,依偎在母亲怀里,吃着糖果,听着故事书的小孩。
在他人眼里,这或许只是一件平常到无关紧要的小事,却是我憧憬了半生,依旧无法企及的梦。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站在板凳上,给一大家子人烧火做饭了!怎么你就连最简单的扫地拖地都不会啊!老子生你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养你玩的?以后嫁出去了,也是干活的命,能给别人家干活,给自已家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就不行了?你脑子是怎么想的?”
——“丛希璨,你妈都不要你了,我现在花钱养着你,你将来就得对我感恩戴德知不知道?你弟弟是这世上除了我跟你妈,和你关系最密切的人,以后我不在了,你怎么说也得帮衬着点儿你弟弟。”
——“你真是随了你爹!到底是一个姓的,把你妈我当外人啊!你的东西不都是我出钱买的吗?你这个人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什么隐私我不能看啊!”
——“就你这样的性格,不如死了算了,早知道那时候会生你下来,我说什么也把你打了。把你从你爸家接回来这件事,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
当海水攀爬至鼻腔时,耳边充斥的都是海浪呼吸的声音。
越来越聒噪,越来越吵闹,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沸腾。
倘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那它未免也太吝啬了些,一点爱也不留给我。
即使今日的阳光格外灿烂闪耀,也点不亮我这抹已经暗淡下来的灵魂。
素色裙摆于水下大片大片地飘摇晃动,黑藻般长发密密麻麻地交织着我单薄的身体,犹如蝴蝶的翅膀下意识地维护着它的宿主。
海面上的世界,光影璀璨,被太阳惯养得有些恃宠而骄,不懂得收敛自已的光芒。
但海面下的世界,是暗的,是旷久的静谧,是幽深到望不到底的空谷。
到底是有些恐惧感临上心头,但我已经回不去岸边了,也绝不能活着回去。
死亡,于我而言,才是最好的救赎。
海水的凉意似能穿透皮肉,狠狠地扎进骨骼,使我的思绪更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体上残留着的温暖正在一步一步地流失着。
人的肢体往往能比脑子更快的做出下意识反应,我情不自禁地蜷缩成团,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恍如一小块浮萍,孤独的木板,我迷茫地随海浪漂浮,不经意间海水涌进了我的心肺,有了第一次经历,鼻子和嘴巴就不由自主地大肆呼吸,无数个气泡从我的手心里逃走。
我亲眼目睹着它们,有的向上漂浮,有的倏地破碎。
最后的最后……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眨眼间,也许很漫长……
我的身体悬浮在了临湾之中,双臂没有意识地张开,手掌无力地试图抓住水面投进来的白光。
临湾的海水,温软随和,似能承载一切悲伤,融合任何人的眼泪,扫除沉寂在身体中疲惫感。
水光朦胧间,我看到了一抹模模糊糊的身形离我越来越近,他坚定地劈开蕴含着压力的水流,朝着我的方向急切地靠近。
在离我很远很远的水面,清晰又迷离的光芒中,他向我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可他是……谁呢?
少年漂亮的湖绿色眼睛,干净剔透得犹如收藏家最珍爱的宝石。
当他握住我的手时,一圈圈波纹自十指交合间荡开,只是那一霎,我仿佛看见了他匿在眼底沉静又澄明的爱意,那是一种无尽深情的渴望。
他就像是一抹春,触及我的一刻,便使我的骸骨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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