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崔绮惊讶地看着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伺候她?平日里都是你伺候她的?”
段修宇并未觉得这事有何丢人,便理直气壮地道:“公主委身下嫁至这苦寒之地,已是委屈,我自然是要好好服侍的。”
“你!”崔母一拍桌子,指着忧儿,对着段修宇怒气冲冲地道:“你简直和你爹一模一样,当年她娘下嫁你爹,也是不懂什么是出嫁从夫,三更半夜指示你爹亲手为她做糕点,还闹得府中人尽皆知,简直不成体统。”
忧儿倒是不知这些往事,只是觉得公公平日里沉默寡言又十分有威仪,没想到年轻时对娘亲那么好,可既然他对娘亲那么好,娘亲为何又要与他和离呢?
段修宇不怒反笑:“既有父王榜样在前,那我更该好好学习如何疼惜妻子。”
段修宇的话让忧儿心中甜甜的,她用极温柔的目光看向这个处处维护自己的夫君,桌子底下,更是紧紧地握住了段修宇的手。
崔绮看着忧儿满心欢喜的脸,心中不快更甚,想着她娘亲抢走了段长枫所有的爱,而她又抢走了自己儿子的爱,她们母女简直天生便是来克她的。
于是,崔绮看着忧儿,语气颇有些不客气:“你娘亲当年在府中虽然对着夫君是颐指气使,可是对婆婆还是十分恭敬的,我虽不喜欢她,但还是......”
“婆婆!!!”忧儿突然喝止了崔绮,脸上笑容全无:“我娘亲乃是前朝皇帝,又是本朝皇帝的母亲,她为人谦逊,才退居公主之位,但在我弟弟和百官心中,她与太上皇无异,是容不得她人说三道四的,都说忠君爱国,不喜欢我娘亲这样的话,也是您能说的?”
崔母这些年在平城嚣张惯了,忧儿虽是公主,但平城距离京城太过遥远,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而忧儿又是晚辈,女儿如今已是梁王正妃,与公主身份相当,又是公主婆母,她作为梁王妃的母亲,觉得对这个孙媳妇也没什么教训不得的,便道:“这是梁王府,如今关起门来便都是家里人,怎就说不得了,我平城百姓哪个不是在私底下议论你娘亲,她一人侍三夫,其中一个还是无媒苟合,这平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与梁王成婚之后,趁着梁王为魏国四处征战之际,私下来到平城,与当年的秦王裴湛暗通款曲,还生下了你,惹得梁王大怒,率军攻打平城,此事平城许多百姓都是亲眼目睹,若非你娘亲是公主,这样不贞不洁的妇人,早就该被沉塘了。”
忧儿知道自己是裴湛之女,但却不知道娘亲与裴湛与公公之间有何恩怨纠葛,一时竟无法反驳只能由着她倚老卖老侮辱娘亲,心中气愤,但碍于对方是长辈,她又无法让人将她掌嘴,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那段母是市井泼妇,见忧儿被自己堵得无话可说,心中觉得十分快意,说话更是不客气:“当初亲家母要为宇儿求娶你为妻,我便是不同意的,唯恐你随了你娘水性杨花的性子,再给梁王府丢人,后来你嫁入府中,见你乖乖巧巧的,倒也放心了不少,可谁承想,你和宇儿成亲那么久,这肚子一点反应也没有,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宇儿房里原本还有两个通房丫鬟,这两年也被你打发了,我看你这么瘦,也是不好生养的,便想着给宇儿纳个妾氏,好早日为段家开枝散叶。”
忧儿气的全身发抖,段修宇反握住她的手,对着他外祖母道:“那两个丫鬟是我打发的,与忧儿无关,我不想纳妾,我与忧儿还年轻,子嗣之事,还不着急。”
“你不着急,你祖母不急吗?”崔母看着外孙,痛心疾首地道:“你祖母和我如今都七十多高龄了,也不知还能再活几日,就想看着曾孙出世,我本是一个粗人,身体还硬朗,你祖母这两年身体可是愈发的不好了,我和你母亲商量着为你纳个妾氏,也算是为你祖母冲喜。”
忧儿从来未见过像崔母这般市井粗鄙之人,心中对她十分厌弃,但人毕竟也是忠勤伯之母,又是夫君的外祖母,身份在哪里摆着,她被数落的心中难受,但又不想与老人家去计较,眼眶渐渐的就红了。
段修宇见忧儿心中伤痛,心里也不好过,他从小就聪慧懂事,极会察言观色,这些日子见外祖母带表妹住入府中,又经常与母亲私下秘语,便知道她们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想着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和外祖母,便一直忍让着没有出声,如今外祖母既然当众把打算说穿,段修宇也决定不再与她们绕弯子了:“娘亲和外祖母若是一定要让我纳妾来为祖母冲喜,我和忧儿也不好反对,但丑话说在前面,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那妾氏圆房的,若是被纳入梁王府,那妾氏只能夜夜独守空房,所以若真要我纳妾,还请母亲和外祖母,寻一个出生穷苦人家的女子,这样我至少可以用荣华富贵来换取她一生孤寂,心里也不会那么内疚不安。”
段修宇平日里对娘亲和祖母最是孝顺,崔绮不料他居然为了忧儿态度如此强硬,心中对忧儿的厌恶之感又多了几分,她平日里不太发脾气,尤其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很是疼宠,但今日却是真的怒了,对着段修宇道:“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娘亲和你外祖母已经为你选好了,过几日你便纳颖儿为妾,颖儿可是我兄长唯一的女儿,你若是敢欺负她不与她圆房,仔细我打断了你的腿。”
忧儿看向颖儿,只见她满脸通红,极羞涩的低着头,其实自崔母入住梁王府之后,处处看她不顺眼,挑她的错处之后,她隐约也猜到了她们的目的,只是今日在饭桌上挑明了而已。
崔绮看向忧儿,突然变了一张脸,竟对她极和气地笑道:“想当年,你娘亲因为不允许你父王李秦川纳妾,结果与你父王闹了一个和离,后来又嫁给了我家王爷,自那之后就再不敢那样善妒了,当年还是她做得主将我纳入了梁王府,你娘亲虽然私德不检点...”
崔绮的话还没说完,忧儿已然站起,并且将一桌的饭菜全部给掀了,只听冰凌乓啷的几声脆响,一地的碎碗碎盘和油腻腻的菜肴汤汁,全都洒落在地,忧儿自嫁入梁王府之后一直乖巧温顺,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气,连段修宇都被她这举动吓到了。
忧儿不顾这一地的狼藉,红着眼睛,看着崔母和崔绮,一字一句地道:“你们谁再敢侮辱我娘亲一句,我便杀了她。”
“忧儿!”段修宇没见过这样的忧儿,被她的模样吓到了,连忙握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崔母见忧儿发怒,正中她下怀,这里可是梁王府,不是她公主府,她可不怕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娃娃对她做什么,便故意装着心痛的模样,指着忧儿道:“你,你简直大逆不道,竟然敢威胁我和你婆母,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敢杀了我,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娘亲嫁过三次,还曾被逼去与柔然可汗和亲,你不知道吧,虽然我们家王爷将你娘给救了下来,但那之后王爷便再也不踏入你娘房门一步了,然后没多久两人就和离了,可想而知,你娘与那柔然可汗也是不清不楚的。”
崔母话音刚落,忧儿挣开段修宇的手,一跃而起,一掌就向崔母劈去,段修宇见状,无奈,只能跃上前拉住忧儿的手,并且出掌化解忧儿掌中的力气,忧儿努上心头,一心只想劈了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侮辱自己娘亲的市井妇人,见段修宇阻止她,便与段修宇打了起来。
忧儿的武功师承李秦川,而李秦川在蜀郡时已然习得玄天剑法全部的真传,那些年为了自保,更是刻骨练武,玄天心法早已练至最高层,并且教授给了这一双儿女,可忧儿虽然剑法了得,但是掌上的功夫却不怎么样,与段修宇拆了几招就被段修宇擒住了,她想挣却挣不脱,心里愤恨,便张口恨恨的咬了段修宇一口。
段修宇不料忧儿突然咬他,一时吃痛手便松了,而他手一松,忧儿便又不管不顾的出掌去劈崔母,段修宇情急之下,跃到外祖母身前,之前他怕伤了忧儿,一直不敢用内力,如今见忧儿如此不管不顾的姿态,只能运掌力想将她逼开。
忧儿虽然急怒,但也晓得对方是段修宇的外祖母,所以掌上并未用全力,而段修宇错误的估计了女儿家的柔弱,用的掌力稍稍大了一点,忧儿被他一掌击退,并且被他的掌力所伤,心肺受损,嘴角也溢出血来。
段修宇没想过自己这一掌竟然会将她打伤,自己也是心痛不已,想要走上前,忧儿连忙往后大大的退了一步,目光从崔绮到崔父崔母再到崔颖和段修宇,看着这一家人,她极痛攻心,对着门外大吼一声:“来人!!!来人!!!有人要杀本宫!!!”
忧儿出嫁时,因念儿不放心,为她精心挑选了监察司内许多武功高强的侍卫陪嫁,那些侍卫随着她一起嫁入了梁王府,一直在外院守着,听到公主如此呼唤,所有人都冲了进来,见公主与驸马他们形成对立之势并且还受了伤,于是连忙将公主团团围住,然后剑拔弩张的看着驸马。
段修宇深恨自己刚刚用力过猛,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流着泪强忍伤痛怒视他的忧儿,心中也是痛极,想要上前,却被公主侍卫阻拦,只能隔着重重人影,对忧儿道:“忧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伤得重不重?我立刻唤大夫来给你看诊!”
忧儿厌恶的看了眼崔绮和她母亲,又看了眼将自己打伤的段修宇,歇斯底里地道:“段修宇,我要与你和离!!!”
说完便让人去准备车驾,然后在重重侍卫的保护之下,去了念儿在平城为她安排的公主府,段修宇一路在后面追着喊着,可忧儿在马车里哭得十分伤心,根本不理他,她也不知自己伤心的是什么,是娘亲被人如此羞辱,还是崔绮联合父母欺负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平城,或是最后关头段修宇为了维护她们而将自己打伤,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十分伤心,以至于她再也不想在梁王府待了。
而回到公主府,忧儿在极度伤心和愤怒之下,直接写了一封奏折上书朝廷,六百里快马直送京城,说是与驸马感情不和,凑请与驸马和离!!!
项政和念儿他们收到奏折之后,连忙召了监察司的人探问情况,得到的消息竟然是公主的婆母要为驸马纳妾,公主与婆母发生冲突,最后被驸马打伤,如今一人在公主府里养伤!!!
这件事在京城和平城都掀起了轩然大波,项政怒得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摔了一地,急怒之下,不但要下圣旨赐他们和离,还要下圣旨降罪段修宇,却被李秦川阻止了,念儿也气得不行,见李秦川阻止政儿下诏书,便将一股怨气全都撒在了李秦川身上:“我早说了,忧儿远嫁平城十分不妥,若是被欺负了,连一个为她撑腰的人都没有,可你偏说这是一门好姻缘,我早该想到的,段长枫是多么狠绝的一个人,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秦川看着失去了理智的儿子和极度愤怒的妻子,他是唯一保持理智的那人,他对着项政道:“你姐姐如今在气头上,夫妻拌嘴吵架本是常事,他们两人又都会武功,不小心动手误伤也是有的,待我和你娘去平城将事情弄清楚,我们再做决定!”
李秦川的话不但没有劝慰到念儿,反而让念儿更加愤怒:“不小心误伤?他段修宇若是心中有忧儿根本就舍不得伤她,忧儿从小乖巧,就算是偶尔做错了事,我们也是在旁劝导,连一句重话都是舍不得说,他段修宇凭什么将她打伤!”
李秦川拉住念儿,苦口婆心地劝:“我知道你担心忧儿,我也担心,我们明日便快马加鞭出发去平城,可如果你不能冷静下来,你就是去了平城也只会火上浇油,你这样与你父皇当年又有何区别?”
李秦川的话戳到了念儿心底深处的痛处,她抬头,用最冰冷的目光看着李秦川,怒道:“我倒是忘了当年你也是这般不管不顾的想要纳妾,害得我伤痛流产,更惹得我父皇雷霆大怒,如今看着段修宇,与你当年真是没什么两样,当年父皇也是觉得公爹李誉会对我好的,所以才把我嫁到你们李家,而你也是觉得段长枫会对忧儿好的,如今看来,只要夫君不好,旁的人好不好,根本不相干!”
李秦川伤痛地闭上了眼睛,当年之事,又何尝不是他心中之痛,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可如今面对愤怒的妻子,他除了内疚自责,也只能哄劝:“当年之事都是我的错,可这次的事来龙去脉我们都没有搞清楚,不能这样盲目的下结论,一切都等我们到了平城,见了忧儿再说,好不好?”
“爹,娘,我和你们一起去!”项政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想着姐姐可能受到的委屈,他恨不得立马飞到平城。
李秦川对着儿子,耐心就少了几分,语气也不客气:“你就别去凑热闹了,给我好好留守京城,你别忘了段长枫父子可是手握重兵的,我和你娘也并非万无一失的,若有什么事情,还需要你在京城调兵遣将。”
项政突然想起爹娘早就打算去平城,为他铲除宇文氏,这一年一直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如今为了姐姐的事,提早去了平城,是福是祸也难料,他不愿爹娘为他涉险,更担心姐姐的近况,急切地道:“我看这样吧,不如娘亲留守京城,我和父王去平城!”
69書吧
“你给我乖乖的在京城里待着,你去平城,若是被宇文氏知道了,出兵把你抓了去,这大魏的江山还不乱套了!”念儿自然是不会让儿子去涉险的,她挣开李秦川握着她肩膀的手,对项政道:“我和你父王明日就出发,你给我好好的留守京城,万一你姐姐真的到了要与段修宇和离的地步,我还担心段长枫是否会联合宇文氏造反,爹娘老了,能为你们做的事越来越少,但你和忧儿还年轻,你们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尤其是你,你是一国之君,身上背负的是一国子民,以后做事绝对不能再像今日这般冲动了!”
念儿刚教导完儿子,但想着自己当了这么些年女皇帝,如今退位了,遇到女儿被欺负也是十分冲动,这么一想,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资格教导孩子,但去平城之前,有一事,她很不放心,必须提前叮嘱政儿:“我和你爹此去平城,生死难料,据说宇文氏几次联络段长枫,许他以重利,想要与他联手反魏,都被段长枫拒绝了,但事事无绝对,你姐姐如今与段修宇闹成这样,我们在京城,尚不知段家如今是何态度,万一我和你爹或者你姐姐有什么事,你不许冲动,更不许贸然出兵,要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皇祖父隐忍十几年才铲除康王,若是敌人势力强大,那就藏好你的羽翼,待羽翼丰满之后再一击即中!”
项政不放心爹娘去平城,更不想自己留在京城,可他如今是一国之君,确实如娘亲所说他不能冲动,待冷静了片刻之后,项政对念儿行了一个拱手礼,道:“娘亲的教诲,儿子都知道了,娘亲放心,儿子一定会看好这大魏江山,也会在京城做好接应。”
见项政终于冷静下来,念儿放心了许多,但是因为担心忧儿,且想起了陈年旧事,便对李秦川爱搭不理的,就连晚上回到镇国公府也一句话都不想与李秦川说,只自顾自的整理路上要带的衣物。
李秦川见念儿与他计较往事,心中高兴,他们做了这么多年名义上的夫妻,在忧儿出嫁前才和好了,虽然和好了,但那些伤痛的过往始终横在他们之间,所以念儿待他依旧客气疏离,如今愿意与他置气,还是为了那件往事,这代表着念儿越来越将他看做是夫君了。
他心里高兴,一整个晚上,不管念儿待他有多冷淡,他都做小伏低,好言好语的哄劝着,最后念儿被他磨得没了脾气,用手捶打了他两下,算是给自己出了气,这才善罢甘休。
第二日一早,念儿和李秦川便从京城出发了,因为心里着急两人没坐马车,而是选了两匹脚程快的宝马,带了监察司的一些侍卫,快马加鞭的往平城赶。
自那日忧儿哭着回了公主府之后,段修宇日日都来公主府门口站岗,一早就来,不到天黑绝不离开。
忧儿死活不肯见他,跟着忧儿陪嫁的丫鬟夏竹,那日是在一旁服侍公主用膳的,她觉得公主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她自己也不习惯平城冬天的寒冷,一直想回京城。
私心里觉得公主若此番与驸马和离于她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所以一心盼着公主赶快离开平城。
夏竹见段修宇天天都来公主府门前枯等,怕公主心软,便自作主张的让人开了府门,走到段修宇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世子还是不要再来了,公主她不想见你,并且早在回公主府的当日已经六百里加急上奏朝廷要与世子和离,奏章前几日应该已经到了陛下的案前,陛下与公主从小亲厚,是绝对不会让公主受这样的委屈,这和离的圣旨想来过个五六日也就到平城了!”
段修宇听了夏竹的话,脸色一下子惨白,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相信地摇头:“不会的,忧儿不会这么待我的,她知道那日我是无心伤她的。”
夏竹对段修宇屈了屈膝,态度不冷不热地道:“公主宽宏大量,自然不会与世子去计较那一掌,但奴婢斗胆,敢问世子一句,当时世子一时情急用力过猛伤了公主,可是为了何人?”
段修宇蹙眉,那日夏竹明明在场,她什么都瞧见了,又何须再问呢?
夏竹见段修宇不答,她便替他答了:“世子这么做,是怕公主伤到您外祖母和母亲吧,所以一时情急伤到了公主,可那日之事世子也在场,公主为何会情绪激动,那是梁王妃和她母亲不停的在羞辱平阳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乃是公主生母,从小视公主为掌上明珠,对公主宠爱有加,她如何能忍受别人如此羞辱于她,您与公主夫妻恩爱,难道不知当时公主心中伤痛,您是明知道她伤痛可为了维护您的外祖母,您还是选择将公主打伤,这便是公主心里知道您并非有意伤她,但依然要与您和离的原因,因为她无法再容忍与您的母亲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世子是孝子,公主也是不想您为难,也不想再在这举目无亲的平城待了,这才奏请了陛下要与您和离!”
段修宇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梁王府的,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回府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崔绮几次扣门,他都不理会,在他心底深处,对崔绮是有怨恨的,但那毕竟是从小疼他爱他的娘亲,他即便心里再恼她,却又无法真正怪她,可想着自己会就此失去忧儿,只觉心如死灰。
他忽然想起了镇守在玉壁城的父亲,这些年,父亲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除了那个虚无的平阳大长公主,他眼里看不到任何人,段修宇从小就与父亲不亲近,如今,他突然很想去玉壁见一见父亲,也许他心中的伤痛,只有父亲能懂,而他心中抱着这么一丝期望,父亲毕竟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也许他亲自出面,能阻止朝廷下旨和离。
想到这里段修宇立刻收拾了包袱,从窗户中越出了房门,从马房牵了一匹马,然后从后门溜出,出发前往玉壁。
无独有偶,忧儿在回到公主府后,一个人伤心了许久,突然之间,她很想要弄清娘亲的过往,这过往本就与她的身世有关,她心里一直都是好奇,娘亲虽然嫁过三次,但其实只嫁过梁王和父王,为何她会是裴湛的女儿?
算着时间,娘亲怀上她的时间,确实是她与梁王成亲之后,虽然出嫁之前,她问过娘亲这个问题 ,但当时娘亲回答的很含糊,想来也是不想让她知道当年太多的事情,可她实在受不了崔氏母女对娘亲的那番侮辱,现在是一定要将当年那些事给弄明白的。
忧儿心里盘算了一下,如今知道这些事的,除了她父王和娘亲之外,便只有祖母段老夫人和她公爹段长枫了,祖母病重,她也不愿意再回梁王府,当年之事便无法去问祖母,好在段长枫镇守玉壁,平日里待她还算慈爱,当年之事,去问他,其实最合适。
这样想着,忧儿便让人准备了马车,然后从平城启程去玉壁......
忧儿一直都知道玉壁是一座孤城,但亲自到了玉壁,还是被震撼到了,这样一座小小的城池,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河流,公爹当年居然能以八千守城将领阻挡柔然二十万铁骑,难怪他能一战成名,这样的功绩,只怕放眼过去几百年,都未曾有人能出其右。
忧儿来到玉壁时太阳已落山,她赶着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并出示了自己的玉牌,守城的侍卫和将领连忙给她磕头请安。
忧儿坐在马车上,隔着帘子,问守城将领:“本宫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与梁王商议,本宫听说梁王在玉壁时并非住在梁王府,而是住在一个小院子里?”
将领恭恭敬敬地道:“确实如此,梁王忙完军务之后便会回到城东的一个小宅院之中,也不让我们保护,好在玉壁城都是驻军和驻军家属,我们对城门勘察甚是严格,所以公主不用忧心梁王安危,只要入了这玉壁城,不论住哪里,公主都可高枕无忧。”
忧儿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问那位守将要了梁王居住的小院落的住址,在将领的指点之下,马夫沿着地图,很快便找到了梁王的居所。
忧儿掀起马车的帘子,仔细的观察两边的街坊,发现玉壁城池很小,房屋简陋,所居者大多都是戍边的将士和他们的妻儿,让她意外的是,她公爹梁王所住的院子挤在一群军官的院落里,既简陋又不起眼。
忧儿下了马车,发现公爹院落四周确实是无人看守,仿佛这就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宅院。
忧儿下了马车,来到院子门前,正要敲门,意外地听到里面传来了段修宇的声音,她一惊,连忙跳到了马车上,第一反应便是让车夫赶紧驾着马车回去,可转念一想,她入城时,城门已经快要关闭了,现在一定已然关闭了,她此时恐怕出不了城门。
若是入住梁王府,一定会被公爹和段修宇发现的,与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院叩门而入,堂而皇之的去找公爹,当着段修宇的面问清楚公爹与她娘亲当年的事,她从来便不信娘亲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之人,等证明了娘亲的清白,她再理直气壮的与他和离。
想到这里,忧儿又下了马车,并让车夫将马车驾去远一点的地方,然后打算再次扣门,好巧不巧的,就在忧儿准备再次扣门的时候,听见段长枫的说话声:“......段家被灭门之后,我娘和我师傅带着我和妹妹蓁儿开始了逃亡之路...”
忧儿扣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突然意识到公爹这是在与段修宇讲当年之事,她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心里纠结了一番,决定先不进去,而是从右边的巷子拐进去,来到院落后墙,敛去自己的气息,轻轻一跃,跃到了房顶之上,因夜色黑沉,而段长枫又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段修宇听得专注,所以两人都未发现忧儿已然跃到了屋顶之上。
院子里,段长枫与段修宇坐在一张简陋的石桌前,桌上点了一支小蜡烛,放了几道小菜,地上有几坛子好酒,父子二人也算是对着月色秉烛夜谈了。
“...你娘亲常常来城楼给你舅父送饭,我与你舅父交好,你娘亲长得美丽,人也温柔,一来二去我们便熟了,她是我第一个爱上的女子,那时你外祖父母看不上我,不同意你娘亲与我交往,你娘亲只能偷跑出来见我,那时的岁月虽然很贫苦,但却很美好,直到今天,我依然无法忘记她将自己所有首饰都变卖了,然后将钱拿到我面前,想要我尽快攒足聘礼上门去提亲。”怎么突然跳到了她婆婆崔绮了?忧儿觉得自己因翻墙耽误了些时间,所以漏听了一段,不过从公爹的话里,这公爹和婆婆应该是两情相悦,娘亲又怎么会和公爹扯上关系。
“娘亲那是慧眼识英雄,当年对父王也算是一往情深了。”段修宇一直以为自己的娘亲只是父王纳的一个寻常人家的良妾,却不知,娘亲竟然是父王最初的爱恋。
“即便绮儿将所有首饰都变卖了,但当时我和你祖母日子过得十分艰苦,再如何省吃俭用,也凑不到你外祖父母要求的那些聘礼,就在我为聘礼而犯愁的时候,一次帮着娘亲忙田里的活,无意间在河水里救起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故事讲到这里,段长枫似乎有些讲不下去了,他闭上眼睛,喝了一口酒,才又缓缓地道:“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平阳公主,也就是忧儿的娘亲。”
段修宇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连屋顶的忧儿也被惊到了,只听段长枫继续道:“平阳公主与驸马李秦川之事想来你也有所耳闻,当年李秦川在公主怀孕之时与表妹郑诗诗做下苟且之事,被发现之后,不管公主心中伤痛,不依不饶的想要纳妾,最后导致公主流产,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平阳公主的父亲项辰一怒之下将公主带回了宫中,并赐他们和离,公主也因此远走江湖。”
段修宇点点头:“这个故事我听过,就是现在很多酒楼的说书先生也经常讲这个故事。”
“可没有人知道,平阳公主闯荡江湖时,因为没有江湖经验而被暗鬼门的人刺杀,身受重伤掉入河中最终被我和娘亲所救。”段长枫不由得想起了那时的念儿,虽然脸被毁得很恐怖,汤茗用白色的纱布将她的脸包了一个严严实实,但是她的眼睛却特别的美丽,并且十分明亮:“念儿被我们救了之后就一直留在我家养伤,伤好之后,也许是因为被李秦川伤得深了,又被江湖上的追杀给吓到了,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无处可去,想要我们收留她,我和你祖母自然不能看着她一个柔弱的女子漂泊江湖,便将她留了下来,而念儿作为报答,将她身上仅有的两个首饰,一个玉簪和一块玉佩给了我娘,让她去当铺当了,好尽快凑齐聘礼,上崔家去提亲,她是平阳公主,身上最普通之物,也是价值连城,当了玉簪和玉佩之后,我和娘亲,备足了聘礼,去了崔家...”
不知不觉间,忧儿也听得入神了,而段长枫就着月色,喝着暖酒,将那些伤痛的过往一一道来:“...玉壁一战,我功成名就,被陛下破格晋升为梁国公,我当时几乎高兴得忘了形,熬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能恢复家族荣耀,更高兴的是念儿终于不用为我吃苦,我可以给她最好的生活,可那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公主,她在意的根本不是荣华富贵,她在意的只是我这个人,立功之后,我带着她高高兴兴的离开了玉壁,离开了这个住了两年的小院落,当时的我只觉得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一战成名,受朝廷重视,得享爵位,并且身边又有念儿这样的美人相伴...”
在公爹的故事里,忧儿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娘亲,放下了公主之尊,作为一个最平常的女子,为自己心爱的男子洗衣做饭缝制衣裳,而那个男子也放下了心中已然出嫁的旧爱,十分珍爱她,一心想要建功立业,最终功成名就。
忧儿蹙眉,她从未想过,娘亲与公爹,竟然有过这样的情缘,既然他们真心相爱,又得皇祖父赐婚,为什么她会是裴湛之女。
忧儿稍一分神,便没有专注的去听段长枫的话,待她回过神来之后,公爹已然讲到了皇帝赐婚公主,可公公因为不知道公主就是身旁的女子,所以一直很抗拒娶公主,而她婆婆崔绮在此时再次出现,公爹觉得婆母如此可怜,都是因为自己上门提亲晚了,便一心一意的想要弥补她而忽视了娘亲的存在,裴湛便借此机会对娘亲殷勤追求,可娘亲始终不为所动,然后便是灯会行刺,娘亲为了护住公爹和婆母受了重伤,被裴湛接去了秦王府养伤,再后来,娘亲伤愈回来了,却也心灰意冷,一心想要离开公爹回京城去,那时公爹才发现娘亲对他而言有多重要,苦苦挽留,却终是没有留住,公爹几次想要将自己当年身上背负仇恨说出,可每次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忧儿有些唏嘘,因为故事听得入迷了,所以她为公爹未能将娘亲留下而觉得有些伤感,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人,就这样分开了,可转念一想,娘亲最终还是嫁给了公爹的,并且是皇祖父亲自赐的婚,这样一来,忧儿的心中的惋惜之情便少了,她突然觉得娘亲和公爹的故事那便是话本子上的故事,竟然比她父王李秦川与娘亲的故事还要精彩。
院子里,段长枫开始讲述他因贾云染的举告而被皇帝提前请入京城,平阳公主为了帮他而去刑部大牢吓唬贾云染让她改口供,然后他们在京城重逢了,再之后,便是平阳公主的身份败露,段长枫欣然接受了皇帝的赐婚,最后便是他们的大婚之夜......
段长枫停了下来,给自己倒了酒,一口气喝了,却觉得还是不够,一连喝了三杯,却还是没有勇气去回想那晚的事。
“父王与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天大的喜事。”段修宇不懂父王为何如此痛苦惆怅,想着他娘亲说自己是平阳公主做主被纳入梁王府的,想来公主后来也是成全了父王与娘亲的感情的,这不应该是一个很圆满的故事吗?
屋檐之上,忧儿的想法与段修宇一模一样,怎么听怎么觉得公爹与娘亲自此之后就应该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了。
段长枫又给自己灌了三杯酒,直到酒意有些上头了,他才有勇气回忆那晚的事,并且一边回忆一边将过往的事说出。
那丑陋不堪的过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忧儿听着听着,眼泪不由得就落了下来,而段长枫也哽咽的说不下去了:“......裴湛怕我伤害念儿,便与我做交易,想用十万大军换取念儿性命,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伤害她,我一心期望着汤茗能够研制出失魂的药物,能让念儿忘记前程往事与我重修旧好,而我当时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仇要报,念儿若是留在我身边,只会更恨我怨我,所以我便将她送去了平城,想着那是一个远离京城,远离纠纷之地,想着裴湛一直都是谦谦君子,从不强人所难,他待念儿便犹如天仙,只要念儿不愿,他是绝不会勉强她的,我想着只要朝局稳定,等我把握朝政,汤茗研制出那让人失魂的药之后,我便出兵攻打平城,将念儿给夺回来,我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念儿竟然会被裴湛的一往情深所打动,或者说,因为她对她父皇的承诺,那些年,她活的十分痛苦,爱不能爱,恨不能恨,甚至连死都不行,在这样的绝望之下,裴湛的陪伴给了她最大的温暖,为了打发余生,她想要一个孩子,裴湛自然是愿意给她的。”
“...那个孩子就是忧儿?”听到这里,段修宇只觉心中一片冰凉,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的父王与忧儿的娘亲之间居然有过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
段长枫点了点头:“当我知道念儿怀了裴湛的孩子之后,我便如疯了一般,什么都不想,带着兵就冲去了平城,裴湛不料我会突出奇兵攻打平城,根本来不及调遣六郡的兵马,眼看着平城即将失守,念儿以为我是来杀她的,为保全城百姓性命,她点了裴湛的穴道,拿了裴湛的令牌,让守城的将士主动投降,身怀六甲的她站在了高高的城墙之上,说她愿意束手就擒,只要我放过平城百姓!”
屋檐上,忧儿拼命的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不管她多用力,即便是将自己的脸都捂红了,由于太过伤心,还是会发出很轻微的呜咽声,好在段长枫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而段修宇被这个故事吓到了,只觉得冷汗飕飕,都没有注意到趴在了屋顶之上伤心哭泣的忧儿。
说着说着,段长枫便笑了:“后来汤茗的失魂药并没有起效,可念儿说她依旧愿意与我冰释前嫌,只因为我手握重兵,她皇兄又太过荒诞不羁,她想要利用我手上的兵马,将我与她将来的孩子,推上那最至尊之位。”
“可是父王与公主并未有孩子!”段修宇想着平阳公主最终确实将自己的儿子推上了皇位,可项政是平阳公主与李秦川的孩子,并非与他父王的。
段长枫仰头,又将一杯烈酒吞下肚子,痛苦地道:“在我心中,忧儿就是我和她的孩子,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孩子或者皇位,我在乎的是她愿意回到我身边,当时只要她愿意回到我身边,我愿为她做一切事情,她想要她的孩子继承帝位,我就全力帮着她,她想要做女皇帝,我也依着她,甚至她不依不饶的要我纳你娘为妾,我虽心中伤痛,却也答应了她,但凡她想要的,但凡我有的,我都想要给她,自她愿与我回洛阳重修就好之后,我们就绝口不提大婚那晚发生的事,可是不提并不代表被遗忘,念儿也从未忘记过我是她的杀父仇人,她只是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强颜欢笑,学会了虚与委蛇,学会了蛰伏,可即便她对我全是虚情假意,那段有她陪伴的岁月,却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美的一场梦,而这场梦,只维持了一年多,终于在一次项诺的布局之中,念儿为我布了一个局中局,想要将我一击击杀!!!”
那场战役其实十分惨烈,而裴湛就死于那场战役之中,但段长枫却不想多提,只说了项诺是如何将他调走,然后逼迫念儿与柔然可汗和亲,念儿早就知道了她皇兄的部署,却隐而不发,直到他带着军队马不停蹄地赶到那里打跑了柔然军队之后,赵萧和裴湛的兵马奇迹般地出现在了锦州城外,而段长枫借助了地理位置的优势,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仗。
段长枫凄然道:“那场仗,念儿输得十分惨烈,在万念俱灰之下,她携着裴湛的手,一起跳入了悬崖之中,裴湛深爱念儿,自然舍不得她赴死,便在摔落悬崖之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而那悬崖也不深,所以当时裴湛身死,念儿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自那之后,念儿与我算是彻底的决裂了,为了对付她兄长,我们表面上还维系着夫妻的关系,但她不让我靠近她的院子,除了上朝下朝,她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自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彻底的失去她了,并且永远都不可能再将她追回,而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便是想方设法将她推上女皇之位,然后远离京城,为她戍守边疆!!!”
段长枫讲完过往之事,见儿子脸色惨白,知他心中惶恐,便劝慰道:“念儿既然愿意将忧儿嫁给你,想来是真的放下了当年的恩怨,你外祖母和你娘亲这次过分了,我会随你回平城惩戒她们一番,然后上报朝廷,我这半辈子都沉浸在失去念儿的痛苦之中,自然不会让你重蹈覆辙,我看得出来,你对忧儿是动了真情的,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一定不会看着你们和离的,忧儿是念儿的血脉,只要她一天是我段家的儿媳,我与念儿之间就有一层牵扯,即便她如今已然不爱我了,却也斩不断这层牵扯。”
故事讲完了,夜也深了,桌上的酒菜全都凉透了,段修宇原本只是因为心中难受想要来探望一下父亲,寻求父亲的帮助,甚至于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见不得人的期望,那就是忧儿的娘亲平阳大长公主真的如自己的娘亲和外祖母所说的那般是一个水性杨花不贞不洁的女子,这样娘亲和外祖母也不算是造谣,忧儿再生气,也不能以此为借口与他和离,却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他终于明白父王这些年为何如此伤痛,以至于画地为牢,甚至对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忧儿如此慈爱。
往事竟然如此不堪,而父王竟然是与先帝合谋杀害魏明帝的弑君之人,若非他们段家手握重兵,想来早已族灭,段修宇从小就聪慧,如今知道了前程往事,忽然明白了祖母的苦心,祖母为他求娶当朝公主为妻,为的就是与平阳公主化干戈为玉帛,护住他父子的性命和日后的前程。
段修宇看着父王空洞虚无的目光,想着他十年如一日的活在过往的痛苦里,对身边的人和事皆不闻不问,心中也十分难受,便想着宽慰一下父亲:“忧儿说平阳大长公主这些年与蜀王李秦川夫妻恩爱,想来也是放下了当年之事,我娘亲虽然出生低微,但是对父王也是一往情深,父王何不放下过去,怜取眼前人呢?”
段修宇的话刺痛了段长枫的心,这些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念儿,提起李秦川,如今却是被他儿子提起,段长枫环顾这间他住了半辈子的简陋平房,眼中竟隐隐的泛出了泪光:“当年我将念儿从平城抢回洛阳的路上,我曾问她喜欢什么,念儿说在大婚之前,她最喜欢的就是我,她宁愿我没有立功,没有封侯拜相,一辈子只是一个城门的守将,而她也愿意放弃公主之尊,一辈子做一个为我洗衣做饭的傻丫头。”
段长枫苦笑道:“平阳公主与李秦川夫妻感情如何与我无关,我守着这个院子,守着的是那个愿为我洗衣做饭的念儿,这些年我和念儿一起,生活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我觉得很幸福,尤其是我每次从军营里回来,打开门的瞬间,都能看到她对我笑,她坐在这个院子的椅子上,等着我做她最喜欢的白糖糕,枣泥糕,清蒸鱼,吃完饭,我们会一起欣赏月色,有时会一起习武练剑,十多年了,我和她在这里生活的很幸福。”
段修宇看着已然病入膏肓的父亲,心中伤痛,可他却知道,父亲为了不让自己绝望弃世,所以才十数年如一日的活在了自己的梦里,从梦里将他唤醒,那对他才是真正的残忍。
段修宇不再说什么,只说夜凉如水,劝父亲早点回房休息,段长枫今日酒喝得有点多,再加上往事的伤痛,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休息了,便先回房了。
院子里,段修宇呆愣愣的坐着,若是两年前,即便父王与他说了这些往事,他只怕也是不能理解父王心中的伤痛,可自从与忧儿成婚之后,他终于明白情为何物,自问若自己与父王易地而处,只怕早已出家当了和尚,再不理世间之事。
忧儿偷偷的从屋顶跃了下来,恍恍惚惚的从后巷走到了大街上,马车车夫见她出来,连忙驾着马车迎了上来,问忧儿:“公主,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忧儿连忙摸干脸上的泪痕,慢一拍的回过神,在车夫和一个内侍的帮扶之下上了马车,想了一会儿,道:“去驿站吧,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平城。”
车夫驾着马车向驿站行去,玉壁很小,不一会儿驿站便到了,忧儿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对驿站的人说自己刚从公公的院落里过来,因为院落太简陋了,自己住不惯,而梁王府又太陈旧,需要修葺,所以才被公公打发过来驿站休息。
驿站的人见忧儿说的有模有样,真以为她与段长枫已然见过面了,就没再派人去禀报段长枫。
一个晚上,忧儿躺在床上,辗转难免,公公说得往事太让她震撼了,震撼到在她的脑子里都有十分鲜明的画面,娘亲为了公公洗手作羹汤,愿意放弃公主身份,一辈子在玉壁这个小小的破漏的院落里,与公公长相厮守,而公公踌躇满志,一心想要闯出一番事业,大婚之夜,娘亲看着父亲为她而死,心中撕心裂肺的痛苦,公公虽然大仇得报,但心中无一丝喜悦,将伤痛昏迷的娘亲牢牢的抱在怀里,那种坠入深渊的绝望,她虽然从未体会过,但却也能感同身受。
忧儿忽然想到这么多年,她一直陪着娘亲住在福宁宫,父王虽然也是住在福宁宫,但是却陪着年幼的弟弟住在偏殿里,父王李秦川与娘亲看起来夫妻恩爱,可父王却从未在娘亲的宫殿里留宿过,以前年龄小,她以为夫妻便是每日一起用膳,一起陪着孩子们玩,一起处理朝政事物,如今想来,娘亲和父王这对夫妻做的也是奇怪,若弟弟并非娘亲和父王所出,那么这么多年,娘亲与父王...说是夫妻,但其实......
忧儿不敢再往下深思,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慢慢的便入了梦想,但是这一觉睡得十分不踏实,天刚朦朦亮的时候她便醒了,然后催促着内侍和马夫赶紧起床,等早上城门一开,他们便出发回平城。
其实忧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急的赶回平城,也许是不想在这里遇到段修宇,或者如今,她连公公段长枫也不想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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