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枫回到秦王府时,天色已晚,他已经整整两夜未回秦王府,而就在他离府的那两日,宫中闹了刺客,平阳公主遇刺,身受重伤,陛下派了禁军宫里宫外,四处搜捕刺客,段长枫第一个晚上没有回府,段母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等到第二个晚上还未回府,段母便猜到此次行刺定然是与儿子有关系。
秦王只知段长枫被太子邀请入东宫,比起他这个远在边陲的藩王,段长枫将来是要在京城留任的,又是朝廷新贵,深得陛下赏识,太子自然是想要拉拢的,虽然心情并不好,但也没太过在意,后来听说平阳公主遇刺,封锁了宫门,想着他应该是在皇宫里出不来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疑。
段母却心知不妙,但京城里却没有一个可商议之人,想找念儿,却不知念儿身在何处,这两日是连饭也吃不下了,整日的挂念着段长枫。
如今见段长枫穿着一身布衣,脸色十分难看的回了府,段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秦王自然是十分关心宫里发生的事,便急切的问他刺客是否有抓到,平阳公主的伤势如何了。
段长枫脸色难看,但是又不得不应付秦王,只能道:“刺客还未被抓住,公主已然无恙。”
“听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此次是暗鬼门的人行刺?”裴湛对京城局势十分关注。
段长枫没什么耐心地道:“我不清楚。”说着就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走。
裴湛见他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心中有些起疑,尤其他明明是锦衣出门,却是布衣回来,并不像是光明正大的从皇宫里出来的,裴湛莫名的觉得一阵心慌,也不想再去问他什么了,只潦草地道了句:“公主没事就好,这位公主也是可怜,从小生活坎坷,及笄之后又嫁给了李秦川这么个三心两意的负心人,如今还被行刺。”
段长枫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裴湛:“你说平阳公主从小生活坎坷?”
裴湛没料到段长枫突然转头问他,本能的点点头。
“如何坎坷?”段长枫突然不急着回院子了,而是走到了裴湛的面前,想要探问个明白。
裴湛不知段长枫是因为与平阳公主有婚约才如此一问,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但想着这事太子殿下与许多人都说过,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当今陛下自孝静皇后过世之后,便心如死灰,几乎不再踏足后宫,唯一能得他宠幸的唯有平阳公主与太子殿下的生母静贵妃。”
这事整个魏国都知道,段长枫自然也知道,裴湛道:“传闻,静贵妃与孝静皇后据说是一对孪生姐妹,都是羯族人,只是孝静皇后运气好些,被赵王收养,而静贵妃却沦落青楼,但姐妹两人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听说静贵妃早些年受过一些折磨,精神不太正常,动辄便歇斯底里的打骂太子殿下和平阳公主,陛下知道,却不闻不问,于是宫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嬷嬷们对太子和平阳公主自然就更不好了,据说为了小时候平阳公主身子不好,嬷嬷照顾起来比较费劲,态度自然也就更差了一些,有些大胆的刁奴欺他们是孩子,什么都不懂,便克扣了许多他们的月例银子,说来也是可笑,因为爹不管,娘不爱,两位殿下竟然还不如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据说是吃不饱也穿不暖,太子说,有一次平阳公主因为饿了,偷吃了静贵妃桌上的点心,却遭到了静贵妃的一顿毒打,自那之后,平阳公主就变得不太爱说话了,直到六岁时陛下发现公主的容貌与静贵妃如出一辙,其实更确切的应该是与孝静皇后一模一样,这才将她接入了福宁宫亲自抚养。”
裴湛见段长枫怔愣出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心事,便闭了嘴,打算回屋,不料段长枫却将他唤住:“...她...还受过什么苦?”
裴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段长枫口中的她指的应该是平阳公主,便道:“自那次李秦川带着表妹上门对你威逼利诱了一番之后,我就找人去查了平阳公主嫁入镇国公府之后的事,没想到,那位公主并非世人以为的悍妇,她嫁入国公府之后,不以公主之尊自持,而是如普通女子一般,出嫁从夫,每日里侍奉公婆,服侍丈夫,很是贤良,反而是李秦川仗着公主待他的好,得寸进尺,终是闹得妻离子散。平阳公主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回李府,宁愿远走江湖,也要与李秦川和离,想来是真的被伤透了心,如今回京,又被刺客刺伤,真是应了那句话,自古红颜多薄命!”
段长枫忽然想起玉壁城内,念儿每日为他洗衣做饭缝制衣裳,甚至常常自卑,害怕他因为她嫁过人而嫌弃她,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寡言,自卑,恨不能将自己隐在暗处不被人发现的女子,竟然会是当朝最得陛下宠爱的平阳公主。
难怪,她一次又一次的哀求他放弃仇恨,与她一起去塞外放马牧羊,想来这两年,她夹在他与项辰之间也是十分痛苦,这才会提议,让他杀了平阳公主,她想要用自己的死来化解他心底的仇恨,用这样的方式来保全他。
段长枫回府没多久,平乐馆便上演了一出金枝怨的戏曲,那戏一出便场场爆满,许多皇亲国戚,世家贵族都化妆成平明百姓的模样去听那场戏。
一夜之间,那场戏风靡了整个长安城,连深居简出的段母和崔绮对这出戏都有所耳闻,一日晚膳,裴湛回府,崔绮忍不住问裴湛:“听说平乐馆的金枝怨很是好看,一出戏一个时辰,每天六场,却场场爆满,这已经十来天了,京城百姓去听戏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就是那些丫鬟小斯不惜出高价,也想要在休沐的时候入戏院去听那曲子,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裴湛一入京城便忙着交际应酬,这首曲子如今在京城里大热,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皇亲贵胄都争相去看,他自然也略知一二:“这出戏不论是唱曲还是舞蹈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而它的特别之处就在于这出戏讲述的正是当朝平阳公主与驸马李秦川的故事。”
段长枫惊诧地看向裴湛:“平阳公主与李秦川?”
段母也生了兴趣:“这戏院的老板胆子这么大,竟然敢拿公主和驸马消遣?”
裴湛笑:“这便是有趣的地方,这戏曲里的故事是从平阳公主上浮戏山庄学艺开始一直到李秦川跳崖,这故事里的许多事,看起来不似是假的,而平乐馆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将这出戏上演了那么久,却没有任何人来查封馆子,想来背后是有什么势力在支撑着,据说许多人看了这出戏之后,都是抹着眼泪出来了,如今街头巷尾讨论的都不再是平阳公主如何善妒,而是驸马李秦川如何负心薄幸。”
“如此看来,排着这出戏的人想来是为了公主名节,将污水全都推到李秦川头上?”段母笑着摇了摇头,这出戏是谁排演的,为何又能在京城演出那么久,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是否污水便不得而知了,不过这出戏因为讲的是当朝公主与驸马的私事,这才引起轰动,百姓自然是争相前往的。”裴湛对这类皇室秘辛知道的不少,但是平阳公主与李秦川之事倒是被陛下瞒得十分严实,他所知也不多。
段母看着裴湛,问:“老身久居秦王府,也是闷得慌,难得有此戏曲,老身也想去看一看,据说该戏曲场场爆满,不知秦王可有办法让我们入内?”
段长枫的心被深深刺痛,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念儿与李秦川!
这种顺水人情,裴湛是最乐意做的:“既然伯母想看,本王正好也有兴趣,不如明晚一起去乐平馆听一听这出戏吧。”
崔绮很开心,段母笑了笑,算是谢过裴湛了,但笑完之后脸上表情十分凝重,她并不是想听戏曲,只是想要知道那平阳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如今段长枫与这位公主的婚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心中只觉得惆怅。
第二日晚上,裴湛通过自己强大的人际关系网,在乐平馆的二楼的雅座弄到了一个四人的席位,便带着段长枫和段母还有崔绮一起去看戏了。
崔绮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头,叹道:“京城果然不一样,这戏院好气派。”
段母刚想说话,却见儿子一脸凝重,眼睛死死地盯着戏台,这几日,段长枫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用膳之外,几乎不踏出房门半步,段母心中疑虑更深。
今日见儿子愿意陪着他们一起出来看戏,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但现在见他如此神色,又觉不对劲。
就在段夫人思虑间。戏曲缓缓地拉开了帷幕,一个老迈的丞相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其实李誉才四十来岁,并不老但民间可能对这类位高权重之人都会脸谱化,觉得就应该是一个老人,于是李誉的岁数在这出戏里被活活的拉高了二三十岁。
然后出场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人便是李秦川,李誉在书房告知李秦川陛下要将公主许配给他,李秦川连忙拒绝说是已经与表妹有了肌肤之亲,非表妹不娶,于是父子俩便商定李秦川要在浮戏山庄学艺时让公主讨厌他,并且让公主自己向陛下拒婚。
然后一个十岁的小公主出现在众人面前,美丽,活泼,可爱,她身旁,还有一个十六七岁长身玉立的少年陪着她在街上闲逛,小公主懵懂无知,事事好奇事事新鲜,然后便是浮戏山庄学艺,小公主慢慢的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并且与那男子朝夕相处形影相伴,从唱曲中,观众都能发现那男子对公主动了心。
一日,公主找来那男子,说是已然知道父皇赐婚之事,并且说了自己的计策,不想嫁入公爵之家,只想闯荡江湖逍遥自在,希望表哥能够成全,与她假意成婚,过个一两年便以驸马纳妾为借口与驸马大吵一架,然后求陛下赐他们和离。
男子恋慕公主,眼睛不怀好意的转了一圈,欣然答应。
然后便是洞房花烛夜,原本是假的,却变成了假戏真做,公主有苦说不出,但驸马待她确实情深意重,公主渐渐被感动,也慢慢的恋上了驸马,两人过了一段两情缱绻,情意深浓的美满日子。
镇国公府内,公主十分贤惠,丝毫没有公主架子,每日天不亮便起床侍奉公公婆婆,对驸马也是温柔侍奉,驸马感动,只听公主对驸马道:“我既嫁了你为妻,自然便以你为天,我一定会做一个好妻子的。”
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裴湛也渐渐的看入迷了,崔绮和段母身为女子,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演出,偌大的戏院竟然出奇的安静,然后便是公主无意中发现了镇国公府偏远院落养着的表妹,公主好心提议让皇上收表妹为义女,让她能够得嫁高门,而整个镇国公府人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而后公主怀孕,无意间发现了驸马与表妹偷情之事,伤痛尖叫,事发之后,公主将自己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而驸马爷却是咄咄逼人,一定要纳表妹为妾,公主不断落泪,直到痛失腹中胎儿,然后便是陛下的雷霆大怒,坚持要驸马与公主和离,事到此处,驸马才后悔莫及,坚决不肯和离,而公主已然伤心远走,数年之后,公主回京,驸马苦苦痴缠,公主一心只求和离,驸马不肯,于是便上演了浮戏山庄的那段对话:
“若...若是我不想给你机会呢?”
“那我便从这悬崖上跳下去!”
“好啊,你若真从这悬崖上跳下去了,我便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敢跳,那就别再一口一个情深似海了。”
于是传闻中李秦川跳悬崖那一幕便出现在众人的眼中,公主被驸马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后来李秦川被救,终于惹得公主心软,然后便是一些驸马内心欢喜的曲子。
看着这一出出戏码,往事也一幕幕的从脑海中闪过,段长枫想起了当日,念儿一剑刺伤沈家公子,然后一人逃入深山,当时她哭得伤心,第一次告诉他,她的夫君是如何负了她,她伤痛过度,没能保住。
当时,他虽怜惜她,但并未能真正的体会她心中伤痛,今日,看了这出戏,段长枫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这出戏是谁排演的已经不重要了,这出戏却将公主的伤痛刻画得淋漓尽致,公主不再是传闻中的妒妇,她温柔贤惠,孝顺公婆,侍奉夫君,没有一丝刁蛮公主的气势,而她不愿驸马纳妾,只是因为恋慕驸马,想求一个一心人罢了,岂料最后的结果竟然是痛失腹中之子,伤心远走天涯,难怪此戏一出,无人再说平阳公主是妒妇,反而人人声讨李秦川这个驸马贪得无厌,想要左右逢源。
段长枫知道戏里的每一幕都是真的,念儿的性子一直都是如此,她不爱说话又有些自卑,别人待她只要有一分的好,她就会还以十分,她待人宽容,即便李秦川和郑诗诗那样伤她的心,她也只是躲在角落独自伤心,绝不像陛下告状。
她性子内敛,却也决绝,不论李秦川如何悔过,她都弃如敝履,就如当初,崔绮入府,她亦不想要他了一样。
不知不觉间,段长枫已伤痛得泪流满面,为戏曲里那个躲在角落里独自伤心流泪的平阳公主,也为那日福宁宫里,拼死也要护他周全的念儿。
台下有不少女子落泪,只觉得身为女子实在可怜,即便是高贵如公主,再温柔贤良,也挡不住男儿三妻四妾的伦理纲常,许多人为公主的伤痛而落泪,也有许多人为自己的伤痛而落泪,就连崔绮看了也忍不住落泪,想到了自己的机遇,只觉得这世间女子实在太不容易了。
段母看着这出戏,不由得想起年轻时的旧事,当时夫君地位显赫,是梁国重臣,府里也是三妻四妾,莺莺燕燕的从来就没有断过,若非她夫君膝下只有段长枫这一个儿子,她当家主母的地位只怕也保不住。
段母早就见到崔绮在那边暗暗哭泣,转头去看儿子,见他满脸泪痕,愣了一下,她深知儿子为人,绝不是一个心肠柔软,侠骨柔情之人,温润如裴湛也不过一声叹息,儿子为何会如此激动!
纳妾,失子,和离...念儿!
段母心中一惊,这平阳公主与驸马李秦川的故事,怎么与念儿的身世如此相像?
段母慌忙摇头,不...不可能的...念儿怎么可能是公主,这不可能!
裴湛将戍边的一些要务向朝廷交代清楚了,过两日就要走了,正在想着陛下一直也不召见段长枫,也没为段长枫在京城安排什么府邸,他这一走,段长枫母子该住哪里?总不能将他们赶出秦王府,想来陛下有太多军国大事要处理,便将这件小事给忘了,可陛下忘了,吏部和户部不该忘呀,裴湛决定在辞行那天提醒一下陛下。
岂料裴湛还没来得及向陛下辞行,当朝的皇帝竟然亲自来了秦王府,这可把裴湛给惊住了,连忙将段长枫一干人等全都叫了出来,在王府的门外,跪迎陛下。
项辰下了马车,看着跪在地上乌泱泱的一群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抬手免了他们的礼,然后自顾自的进了秦王府,裴湛连忙起身跟在项辰身后,段长枫跟在裴湛身后,而段母和崔绮则藏在众多的婢女嬷嬷之中,不敢跟在他们身后。
项辰走入秦王府的会客大厅,裴湛连忙让人奉上最好的茶叶,然后与段长枫毕恭毕敬的站在下面,微弓着身子,一副听候陛下差遣的模样。
项辰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点点头,似是觉得这茶味道不错,然后才转头看向裴湛和段长枫。
“朕记得,梁国公的母亲如今也住在王府之中,不知今日可在府里?朕想见一见!”
裴湛连忙遣管家去请段母,人还未走出厅堂,只听项辰又道:“朕听川儿说秦王府上有一位姓崔的女子乃是梁国公的红颜知己,朕也想见一见,不如一并请上来吧。”
管家哪里敢耽搁,连忙去请了段母和崔绮,段长枫心中一惊,不知项辰为何要将自己母亲和崔绮都请来。
不一会儿,段长枫的母亲和崔绮便跟着管家走了进来,她们一进屋,便再次对着项辰磕头行礼。
出乎众人意料,项辰竟然站了起来,亲自将段母扶了起来,和颜悦色地道:“老夫人快请起!”
段母被项辰这一扶,竟有些蒙了,别说她了,裴湛和段长枫在一旁看着也蒙了,项辰扶起老夫人之后,给众人赐了坐,他们四人这才依次坐了下来。
待所有人入座之后,项辰看着段母,笑道:“朕这次来秦王府,主要是为了儿女婚事。”
段长枫一惊,他猛地抬头看向项辰,项辰却不看他,只是盯着段母:“朕赐婚平阳公主与段长枫已然有一段时日了,不知老夫人对这门婚事是否满意?”
段母立刻诚惶诚恐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再次跪倒在地:“公主乃是天潢贵胄,如今愿下嫁犬儿,老身深感皇恩浩荡,喜不自胜,只是犬儿一介武夫,不懂风月,不知情识趣,成日里只知道看兵书练剑法,怕是不讨公主喜欢。”
项辰看着匍匐在地的段母,想着不愧是段察察的妻子,倒是颇有几分胆色,说话诚惶诚恐,但字字句句却都是在回绝。
裴湛如何听不出段母的言下之意,背后已是冷汗飕飕,只觉得这段氏母子都是疯了,上一次,段长枫当着李秦川的面拒绝娶那个什么郡主也就算了,今日,段母竟然当着陛下的面,想要拒绝娶公主。
项辰转头看向段长枫:“你呢?你也觉得自己不懂风月,不知情识趣,无法讨得公主喜欢?”
段长枫一时之间只觉心乱如麻,他没想到项辰竟然亲自来了,更不懂他亲自来的目的是什么,他说不出不娶公主的话,却也无法开口说他愿意娶公主,段长枫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生生的撕裂成了两半。
他起身,跪倒了他母亲身边,却是一句话都不说,没人能看出他到底是愿意娶还是不愿意娶。崔绮见他们两人都跪下了,自然也不敢再坐着,连忙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倒在地上。
项辰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母子俩好一会儿,这好一会儿让裴湛觉得犹如十二个时辰这般漫长,才笑着开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朕不过是问一句话,何须怕成这样,赶紧都起来吧。”
段母不敢站起,段长枫也继续跪着,崔绮也只能跪着。
裴湛只觉一颗心不停的往下沉,这段家拒婚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不是当众打皇帝的脸面嘛!
裴湛转念一想,陛下为了公主的婚事竟然亲自来了秦王府,而这态度有点想要急于完婚的架势,难不成公主遇刺,对身体造成了什么严重的伤害或者容貌上有所损伤,所以陛下才这么着急的想要将公主嫁出去?
项辰见他们三人不愿意起来,倒也是不勉强,十分洒脱地道:“婚姻嫁娶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既然梁国公无心与公主的婚事,朕自然也不会勉强,但公主的婚事朕不想再拖,川儿...李秦川这几日日日求着朕想要与公主重修旧好,前几日公主遇刺,他日夜守在公主身边,朕看了心里也很是感动,既然你段家不愿意尚主,那朕就收回成命,这样也好成全李秦川的一番痴情。”
回峰路转,裴湛觉得自己这颗七上八下的心终是回到了原处,敢情这次陛下亲自前来,不是来逼婚的,其实是来退婚的,果然如他之前猜测的那样,李秦川那悬崖一跳,终于惹得公主心软,两人如今一定是重修旧好,公主不愿再嫁段长枫,所以陛下才特意来到秦王府,想方设法的退婚。
段母见陛下终于将这门婚事给收回了,心中欢喜,刚想谢恩,却见段长枫突然抬起头,惊惶失措的看着项辰,而项辰也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段母直觉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裴湛也被他们这一对视惊到了,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项辰与段长枫这哪里像是对视,分明是在较量,可他们在较量什么呢?
终于,段长枫妥协地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对着项辰磕了一个头,道:“平阳公主温柔貌美,臣对公主一往情深,若是今生不能得公主为妻,臣宁愿终身不娶,还望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连段母和崔绮都惊呆了,更遑论站在一旁的裴湛。
唯一不震惊的,便是高高在上的项辰,他看着段长枫,声音冰冷地道:“朕曾灭你段氏满门,与你也算是仇深似海,你真的愿意娶公主为妻?”
段长枫未料到项辰竟然先提了段家家仇,想着难不成是太子对他说了什么,抬头正想辩解:“臣不敢...”
“不要说你不敢恨朕之类的话,朕知道,当年之事你始终未能放下,朕更知道,你恨朕入骨,那日皇宫行刺,不是暗鬼门的人做的,而是你,段长枫!!!”
项辰站起,从身边侍卫手中拔出了一把剑,然后走了下来,用剑指着段长枫的咽喉,道:“你不愿意娶平阳公主为妻,所以你冒充暗鬼门的人,想要杀了她,这样你才能娶得你心爱的女子为妻!”
此言一处,秦王也吓得跪倒在了地上,段母早已猜到了几分,所以并不惊讶,崔绮从未见过天子,更未见过帝王之怒,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裙褥都湿透了。
至此,段长枫再无怀疑,知道定然是太子出卖了自己,既然事情被拆穿了,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反正,自得知念儿便是平阳公主之后,他就觉得生无可恋,只是连累了娘亲,心中实在愧疚,段长枫看着项辰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也是坦然无畏。
“陛下,此事是否有什么误会?”裴湛觉得此事实在荒缪,若是段长枫真的刺杀了公主,那他亦脱不了干系,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与段长枫交好,并且当初镇守玉壁,是他举荐的段长枫。
项辰见段长枫不解释不推托不求饶,脸上更无丝毫惧怕,倒也有几分欣赏,他将剑丢至段长枫面前,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段家满门被灭,是朕当年下的旨意,你若要恨,便来恨朕,太子虽然才德不堪,唯一让朕欣赏的,就是他对朕的恨意天下皆知。”
段长枫看着项辰扔在地上的剑,不知项辰是何意,只见项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再次 与他目光对视,苦笑:“朕已然有一个恨朕入骨的儿子,倒也不在乎多一个恨朕的女婿,朕只问你,若是朕将平阳公主许配于你,你会如何待她?”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皇帝是疯了,段长枫前几日刺杀了他的女儿,并且已然默认了,他不但不杀段长枫,还依旧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段长枫也是震惊到了极致,但他绝顶聪明,瞬间便明白过来了,项辰这是知晓了一切,特意过来与他当面罗对面鼓的将话摊开来说。
段长枫倒是有些欣赏项辰的磊落了,他毫不畏惧地看着项辰,道:“自我从密室里逃出之后,这五日我想了很多,我无法为公主而放下家族之仇,但我绝不会将此仇恨迁怒于公主,若我有幸得公主为妻,自然是全心全意的待她。”
项辰极满意地点头:“好,段长枫,你果然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若你今日说会为了念儿而放弃仇恨,朕反而不信,既如此,朕便准你随时入宫探望念儿,但朕之前说了,李秦川这些天日夜守护念儿,待念儿也是情深似海,你与李秦川,念儿究竟选择谁,便由她自己做主。”
段长枫喜形于色,念儿待他情深意重,她自然是会选择自己的。
项辰见他脸上喜色,知他心中所想,忍不住泼他一盆冷水:“我知你与念儿在玉壁朝夕相处,情意深浓,可你别忘了,念儿与李秦川是做过真正夫妻的,他们也有过花好月圆之时,当初的情意未必就比你们在玉壁的差了去,如今你我之间隔着毁家灭族之仇,你若执意不肯放下复仇之念,念儿未必愿意夹在你我中间左右为难。”
裴湛猛然抬头看向项辰,念儿,李秦川......待回过味来,裴湛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全无!
段母也不能置信的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陛下口中的念儿难道就是平阳公主!!!
崔绮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了。
段长枫忽然觉得项辰的话有道理,当日他将念儿刺伤,最先冲进来的人是李秦川,他在密室里,是亲耳听到他们对话的,念儿伤重昏迷之际,最想听到的竟然是李秦川为她唱的童谣,因为那是他们刚成婚时,李秦川哄她睡觉时唱的歌,甚至在念儿以为自己生路已绝时,心里记挂的还是与李秦川的那个孩子!
段长枫心中的喜悦一下子荡然无存,他看着项辰,不解地问:“陛下既然知道我从未放下家族仇怨,也知那日是我一剑刺穿了念儿的胸口,为何今日要来秦王府,为何还愿意招我为婿,既愿意招我为婿,为何又要我与李秦川...”
段母和裴湛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段长枫一剑刺穿了念儿的胸口!!!
项辰有些同情地看着段长枫:“你虽一剑刺穿她的胸口,但是当你发现你刺杀的平阳公主就是念儿时,你不顾自己生死,大声为她唤太医,你对念儿的这一点真心感动了朕,念儿是朕最宠爱的女儿,但凡她想要的,朕一定会让她如愿,私心里,朕希望她能与李秦川和好如初,但朕知道,她如今深爱的那个人是你,朕愿意成全她,可心里终究有些不甘心,所以朕想要给李秦川一次机会,但若念儿最终选择的还是你,朕则会择吉日,为你们完婚。”
项辰向旁边的太监使了一个眼色,那太监立马拍了拍手,于是一个又一个箱子被抬进了大厅,总共有十个箱子,那太监让人将箱子打开,里面是金灿灿亮闪闪的黄金。
项辰抬手让众人都站起来,这一次,大家倒都十分听话的站了起来,项辰指着十箱金子对着段母道:“这里有千两黄金,再加一个一品诰命夫人,是朕感念你们母子当年在平城救了念儿性命,并收留照顾了她两年。”
69書吧
段母怎么也没想到念儿竟然会是当朝的平阳公主,在儿子的搀扶之下,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段长枫只能跟着一起跪了下来,只听段母道:“老身惶恐,当日枫儿在河边救起公主并非为了这些黄白之物。”
“段夫人,你我都有子女,该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你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撇开过去的那些恩怨不说,您的这份救命之恩,我无论如何也是要还报的。”项辰再次亲手将段夫人扶起,一本正经地道:“如今段夫人不怕令郎只是一介武夫,不懂风月,无法讨得公主欢心了吧。”
段母十分惭愧却又有一丝欣喜地道:“这两个孩子早已情投意合,今日得陛下成全,老身感激不尽。”
“你们在京城的府邸,这两日应该便修葺好了,待秦王离京之后,朕会派人过来,将你们接入梁国公府。”
项辰临走之前,看了一眼裴湛,道:“你在京城短短十几日,便已然成为太子的座上宾?”
裴湛一惊,连忙跪倒在地:“太子不过相邀臣去品酒,所谈之事大多都是风月之事,与国事无关。”
“裴湛,你大哥之死究竟如何,你心中清楚,朕之所以不追究,是因为不想将念儿牵扯其中。”项辰目光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裴湛:“你能干,隐忍,又有识人之明,若是少几分算计,多将心思花在平城的军政要务之上,你将来成就定在今日之上,朕知你对念儿的情意,但婚姻嫁娶讲究的还是你情我愿,你虽非念儿心里的那个人,但朕相信你也不愿有人伤害她,与你志同道合的太子心里最恨的便是朕和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你裴家手握平城兵权,他日若念儿与他兄长有冲突,该如何权衡...”
裴湛慷锵有力地道:“臣纵使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人伤害公主分毫!”
项辰早知裴湛情深,却不料竟是如此义无反顾,心中觉得安稳了一些,正准备离开秦王府,段长枫突然跪了下来:“陛下,您既然恩准臣可随时入宫探望公主,这几日臣担心公主伤势,日夜难安,可否随您一起入宫?”
项辰犹豫了一下,他刚想说李秦川如今也在宫里,转念一想,也许就是因为李秦川可以在宫里日夜守护,所以段长枫才如此急于进宫。
项辰思虑了一下,点头应允了:“你可以进宫,但是川儿如今就在宫中,他是朕唯一的外甥,出生尊贵,从小又文武出众,极得朕与安乐的宠爱,说话做事难免霸道了一些,朕不希望你们在宫中有冲突,更不希望这冲突是因念儿而起,这于她的名声也不好。”
“臣一定隐忍,绝不轻易与李将军起冲突。”段长枫恭敬地道。
项辰看了看外面的时辰,从身上解了一块腰牌,丢到了段长枫面前:“朕知你惦记念儿伤势,你若随朕的马车回宫,只怕要耽误不少时辰,这是朕的令牌,你可先骑马入宫,见令牌如见朕,你可直奔福宁宫,无人敢拦阻你。”
段长枫连忙捡起地上令牌:“臣谢陛下隆恩!”
项辰转身,声音冰冷,边向府外行去边道:“那日太子根本就没有派人来接应你,而是由着你自生自灭,若非念儿事先为你准备的密道,你早已被禁军抓了,念儿能护你一次,却不可能次次护着你,以后与人合作之前,最好三思,若是与虎谋皮,最终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项辰走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段母和裴湛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段长枫,可段长枫根本无暇顾及他们,问裴湛要了一匹快马,便避开项辰的仪仗队,从别的巷子绕道去皇宫。
项辰的令牌十分好用,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无人敢阻拦他,下了马,入了宫,段长枫直奔福宁宫,这五日他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念儿,这股思念和折磨几乎要将他给逼疯了,尤其,他不知她如今伤势如何了。
段长枫因刺杀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所以他对皇宫很熟,施展轻功,不一会儿就到了皇帝起居的福宁宫。
福宁宫被重重侍卫把手着,段长枫亮了令牌,所到之处所有侍卫和宫女都跪了下来,最荒唐的是,那些侍卫宫女连他是谁都不认识,只见他穿着锦衣华服,想着一定是位贵人,而见那令牌便如同见到了陛下本人,所以无人敢拦阻他。
因为无人敢拦阻,又因为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下来了,所以段长枫很顺利的就入了念儿寝殿,更古怪的是因宫女不知他是谁,都无法在外通报。
寝殿外高手如云,婢女众多,可寝殿内却只有三个人,念儿坐躺在床头,李秦川坐在她床榻的一边,念儿身旁站着一个宫女,宫女手中有托盘,托盘上放着两碗药和一串糖葫芦。
念儿和李秦川两人正在划拳,念儿输了,李秦川笑着从宫女手中端过一碗药,念儿心不甘情不愿的喝了两口药,那药应该很苦,她喝了两口之后就再喝不下去,非得吃一颗糖葫芦才行。
然后划拳继续,这回李秦川输了,念儿极开心的拍手,李秦川看着她无奈的笑了笑,从宫女手中端过另外一碗药,皱着眉头,也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口,念儿赶紧将盘子里的糖葫芦拿走,李秦川想要去抢她手中的糖葫芦,念儿却不肯给她,左闪右避,却最终被李秦川握住了她的手,从她手上的咬了一颗下来。
念儿见少了一颗糖葫芦,眉头微蹙,李秦川立刻伸出手准备继续与她划拳,念儿放下手中的糖葫芦,再次与他划拳,没几下,念儿又输了,只能接过药碗,将剩下的药汁喝了个干净,然后赶紧给拿起糖葫芦,一口一个,唯恐李秦川与她抢一般,把剩下的三个全都吃了。
李秦川见她吃了药,终是笑了,挥了挥手,想要让宫女退下,宫女屈了屈膝,弓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欲走,却发现殿外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一下子惊住了,忍不住啊了一声。
李秦川和念儿本来还在划拳消磨时光,听见宫女的叫声,齐刷刷的转头,见段长枫穿着一身青衣锦袍站在殿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念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却见李秦川站了起来,戒备地看着段长枫:“梁国公怎会在此?”
念儿抬头看了眼李秦川,见他满眼敌意,再转头去看站在殿外的段长枫,这才有了真实的感觉,竟然真的是他......
“咳咳咳...”念儿心绪激动,胸口的伤猛地疼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段长枫连忙上前,李秦川却拔出了剑,指着段长枫:“这是陛下的寝宫,梁国公为何擅闯陛下寝宫?”
段长枫拿出项辰的令牌,看着念儿,解释道:“是陛下准许我来探看公主。”
李秦川上前,接过段长枫手中的令牌,确实是陛下的令牌,他防备地看着段长枫:“有劳梁国公挂心,公主伤势已然安好,男女有别,公主如今卧病在床不方便见客,还请梁国公回避。”
段长枫看了眼念儿,又看了眼李秦川:“即是男女有别,不知李将军在此又是何意?”
“我奉陛下之命贴身保护公主。”李秦川见段长枫想要往里走,硬是用剑挡住了他。
段长枫冷笑:“就如李将军说得那样,即便是贴身保护,但毕竟男女有别,李将军不该在殿外守护吗?”
李秦川将来虽能承袭镇国公的爵位,但如今还没有承袭,轮爵位自然是不如段长枫,但是论气势,京城里却少有人能比他更霸气:“我与念儿是夫妻,不用避男女之嫌,我该如何保护是我的事,与旁人何干。”
段长枫不卑不亢地道:“李将军大概是忘了,你与公主早在三年前就已和离,陛下已然赐婚,如今,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我说过陛下会收回赐婚。”李秦川恼怒地道:“而公主也不愿意嫁你。”
段长枫因李秦川的剑挡着,不再试图往里走,而是看着李秦川,笑道:“是吗?有些事李将军可能有所不知?陛下如何想,我等臣子自然是不敢揣测的,但是公主早在玉壁之时就与我有了终身之约,那时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副将,家境贫寒,蒙公主不弃,在玉壁与我行了成亲之礼,我们叩拜了天地高堂,还入了洞房......”
“一派胡言!!!”李秦川挥剑便往段长枫身上刺去,念儿惊呼出声,段长枫武功不在李秦川之下,避过李秦川那一剑自然不在话下,但两人却因此在殿内打斗了起来。
“住手...咳咳...住手...”念儿见着两人居然打了起来,念儿连唤了几次两人却依旧不肯停手。
李秦川出招又狠又急,段长枫手中没有武器,又念着他的身份,再加上手中无剑,没有真的与他动武,招招避让,眼看着就要落入下风,李秦川怒急,下手再不留情,一剑就要刺向他的腹部,段长枫眼见避无可避,念儿惊吓的不清,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从床上一跃而起,挡在了段长枫身前,李秦川未料到念儿会为段长枫挡剑,连忙将剑回收,自己翻身后跃。
在堪堪站稳之后,李秦川眼中含泪,看着念儿,拼命地摇头道:“他说的都不是真的!”
念儿想着父皇既然已经知道一切,她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让李秦川知道也好,这种事,她本就不该隐瞒。
念儿盯着李秦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早在玉壁的时候,我与段长枫就有了夫妻之实,若非他立下奇功,被封为梁国公,我原是想放弃公主的身份与他在玉壁携手终老。”
“你骗我!!!”李秦川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你明明说过你不想嫁给他的,你还让我隐瞒你的身份。”
“那是因为我们在平城吵架了,他想要照顾别的女子,我接受不了,就跟着谢傲寒回来了,回京之后我依然与他负气,这才说了那些话,我让你隐瞒我的身份,只是不想他找到我,我想让他急一急。”念儿自然是不能将段长枫与父皇之间的恩怨告诉李秦川的,只能以崔绮为借口。
念儿刚刚一时情急跃了过来,如今又说了那么多话,身体有些受不住,身子发软,险些就要往地上倒去,段长枫一把将她扶住,段长枫看着李秦川,道:“李将军,我与公主之事陛下已然全部知晓,这才会给我令牌,许我进福宁宫探望公主,如今我与公主已然定下婚约,还请你莫要再纠缠了。”
李秦川看着念儿依偎在段长枫的怀里,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他用剑指着念儿:“你让开!”
念儿摇头,十分坚决地道:“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李秦川看着眼前的两人,只觉妒火中烧,他不可能伤害念儿,但心中的伤痛需要发泄,他将所有内力全都注入剑上,大声一喝,段长枫以为他真的疯了,想要伤害念儿,立刻将念儿抱入怀中,然后转了一个身,用背对着李秦川。
轰隆一声,他们身旁的桌子,被生生的劈裂成了两半。
李秦川将满腔的怒意全都发泄了出来,待回过神,却见念儿与段长枫互相维护,心中只余凄凉。
李秦川再无法在这个寝殿里待下去,收了剑,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他从小在浮戏山庄习武,轻功极好,就算走山路也是如履平地,哪会这般跌跌撞撞,可见他心底的仓惶无措。
念儿见李秦川这样出去,心中担心,段长枫却不管,他扶着念儿坐到了床榻之上,握住她的手,柔声问:“你胸口上的伤可好些了?”
念儿回过神,看着眼前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段长枫,轻轻地抽回了被他握着的手:“好多了。”
段长枫看着自己握空了的手,心中难过,伸手将她披散的长发整理至耳后,念儿身旁的宫女自刚刚起就一直呆立在一旁,见段长枫与念儿举止如此亲密,更是震惊。
念儿看了眼身旁的宫女,吩咐道:“你先出去,出去时把门关好。”
宫女十分慌乱的低下头对着念儿屈了屈膝,转身就要往外走,想了想又觉不对,立刻将身体转回来,倒退了两步,然后再转身往外走,因为她太过慌乱,手中的碗盘都快摔落在地。
宫女走后,段长枫再握住念儿的手,这次他握得牢牢的,绝不给她机会抽回,他歉疚地道::“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念儿不敢看段长枫的脸,只低着头:“这与你无关,我本就一心求死!”
“念儿,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你可知若那日你真的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段长枫硬是用手抬起念儿的头,逼她看着自己。
念儿那双美丽的眼睛弥散着朦胧的雾气,她一直不敢看段长枫,因为她骗了他,如今段长枫逼着她不得不与他对视,她颤巍巍地开口问:“段大哥,你可曾怪过我骗了你?”
“记不清了,这几日我过得浑浑噩噩,一心只担心你的伤势,我也不知自己是否怪你。”段长枫只要一想到那晚当他撩开她头发见到她容貌的瞬间,那犹如被惊雷劈中般的疼痛,只要一想起她差点命丧己手,就恨不能一剑劈了自己。
“如今你知道了,我是我父皇的女儿,你厌恶我吗?”念儿不自觉的就想要低下头。
段长枫强硬的将她的头抬起,俯身去亲吻她的唇,因担心她身上的伤,浅尝即止,念儿睁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段长枫。
段长枫将念儿拥入怀中,发自肺腑地道:“念儿,这世间除了我娘,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你为我放弃了公主之尊,在玉壁那个小小的院子里为我洗衣做饭,你为了保全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说,你让我如何厌恶你。”
念儿那日宁愿死在他剑下,也不想他去复仇,为的就是要保全他,项辰和赵萧的武功在当世数一数二,他们身边又有高手环绕,他想复仇,其实难如登天,但他复仇的意念太坚定了,念儿怕的不是他杀了项辰,而是怕他死在项辰的手中。
念儿见段长枫终于明白她的一番苦心,心绪激荡,一直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流了出来:“就算你不讨厌我,可是你再也不会想要娶我了对不对?”
段长枫放开了她,轻轻的擦拭她脸上的泪,怜惜道:“若是不想娶你,就不会来皇宫探望你,更不会看到你与李秦川那般谈笑而心生妒忌了。”
他妒忌李秦川,在密室里,当他听到念儿诉说着与李秦川的过往之时,他就妒忌李秦川,李秦川在念儿昏迷时没日没夜的为她哼唱童谣,他就更妒忌他了,就在刚才,亲眼看到李秦川为了哄她吃药,与她玩猜拳时,他再控制不住心中的妒火,这才说了那些话,项辰说得没错,念儿与李秦川,他们毕竟做过夫妻,还有师兄妹的情意,他们之间的默契,非常人能比。
“你嫉妒李秦川?”念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段长枫轻吻她的额头,道:“嫉妒,我嫉妒你们曾有过孩子,我更嫉妒他曾每晚唱童谣哄你入睡,这些童谣,日后你教我,我唱给你听。”
“日后?”念儿从未想过她和段长枫还有日后。
段长枫心中对她爱极,情不自禁地再次将她搂入怀中:“陛下已然赐婚,日后我定然会全心全意的待你。”
“可...”念儿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段长枫不让念儿有机会说话:“我暂时还没有办法为你放弃那些仇恨,可是我也绝不会将那些仇恨转嫁到你身上,但若是你嫁给了别人,那也许我会连你一起恨。”
段长枫紧紧地抱着她,只觉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
念儿摇头入拨浪鼓:“我不嫁人,除了你,我谁都不愿意嫁,可是我怕你嫌弃我,讨厌我。”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讨厌你。”段长枫只觉得他的念儿是世间上最傻的念儿:“崔绮在我一无所有之时便对我好,将自己首饰全部变卖了为我凑聘礼,当时我觉得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女子,即便她嫁入钱家,我也觉是我自己没用,可我心里却清楚,她待我是好,可是这份好,却比不过她的容颜老去,比不过钱家的万贯家财。但你却不同,你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你爹是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男子,他对你万般宠爱,你还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可是你为了我愿意将这些全都抛下,甚至连你的性命都愿为了我而舍弃,念儿,我是恨你爹,恨你舅父,可我爱你,我愿为你,努力的放下心中的仇恨,也许很难,但我愿为你去试一试。”
念儿抬头,伸手,抚摸段长枫英气的脸,喜极而泣道:“段大哥,你真的愿为我放下那些仇恨?”
段长枫握住念儿的手,坦诚道:“我愿意去试一试,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放下,可不管我是否能够放下,我定是要娶你为妻的,哪怕因此要我成为项辰的女婿,我也是要娶你为妻的。”
“你呢?你可愿意嫁给我?”段长枫握着念儿的双手,真挚地道:“我与你爹有着毁家灭族之恨,我不能保证我可以忘记这份仇恨,但我能保证,我们婚后我定然是全心全意待你,不将你视作仇人之女。”
念儿知这是段长枫最大的退让了,她心中感动,拼命点头:“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愿意的,只要你不嫌弃我。”
“傻丫头。”段长枫揉了揉她的头发,十分心疼。
念儿突然想起一事:“段大哥,我父皇答应将当年闯入你家屠杀的那些士兵将领全都找出来交给你处置,我知下令的那人是我父皇,可他并非针对你们段家,那时是两国之间的战争,并且你爹并非是死于我舅父之手,而是死于瘟疫。”
段长枫神色微变,拥着念儿,他没再说什么话,目光却变得有些飘忽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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