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钩,帘卷未央楼。
戊时刚过,小宫女翠芝颔首低头,不紧不慢地跟在费嬷嬷的身后,她今日刚入宫,偌大的皇城和这种静谧让她感受到了庄严和肃杀。
静静的宫墙外除了偶尔巡夜路过的禁军整齐的脚步声,便再无其它了。
路过永安宫时,“哇~~ 哇~~”的孩子一声声起伏的哭声打碎了这夜晚的静谧。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和毫无条理的谩骂。
翠芝被吓得站住了,下意识拉住前面费嬷嬷长大的衣袖:“嬷嬷,这怎么了?出事儿了?”
费嬷嬷站定,凝神细听了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静贵妃的疯病又发作了,公主也是可怜。”
“公...公主...”翠芝这才意识到这哇哇哭泣的声音,竟是公主的。
费嬷嬷压低了声音:“陛下膝下子嗣单薄,只有一子一女,皆是静贵妃所出,静贵妃有疯病,三不五时的发作一下,一旦发作,不是打骂公主,就是虐揍皇子。”
翠芝更惊了:“打骂公主,虐揍皇子?陛...陛下...都不管吗?”
不是说只有这两个孩子吗?应当如珠如宝才是啊,陛下可是一统九州的霸主,怎么能容许自己的孩子过得如此凄惨。
费嬷嬷哀叹道:“陛下的心里,只有已故的孝静皇后,自孝静皇后死后,他只顾自己伤心,哪里还去管孩子,皇子他还见过几面,这公主是连见都没见过。”
听着宫殿里女娃娃的奶声奶气的哭求声,费嬷嬷心里也是难过:“以后路过永安宫,记得带点糕点,公主从小身子弱,那些教养嬷嬷就学着民间的土方法,从来也不让她吃饱,那孩子长得是真漂亮,可怜也是真可怜。”
69書吧
翠芝连连点头,未入宫前,她一直以为皇宫就是一个富贵窝,里面住的全都是贵人,哪里想过,当朝公主,竟然过得如此凄厉。
小公主项念被静贵妃痛揍一顿之后,又被教养嬷嬷训斥了一顿,抽抽噎噎的躲回到了自己的被子里。
她今天实在是饿极了,才去了母妃的寝殿,偷偷的拿了一个糕点,结果被母妃发现,被狠狠地抽打了一顿,如今不但要饿着肚子睡觉,全身上下都辣辣的痛。
第二天一早,她的哥哥项诺跑来找她,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冻疮,他从小厨房偷了两个肉包子,因天冷,怕包子凉了,就贴身藏着,拿出来时,包子热乎乎的,但项诺的皮肉都被烫伤了。
小公主心疼哥哥,哇的一声哭了,项诺忙捂住她的嘴:“别哭别哭,先把包子吃了,吃完包子,我有事和你说。”
因为爹不疼,娘不爱,从小项念就跟着项诺过活,很听项诺的话,她也确实饿得惨了,抽抽噎噎的啃完了包子,吃饱肚子后,眨巴着泪水萌萌的大眼睛,等着哥哥要告诉她的事。
项诺用袖角擦了擦她嘴角的包子皮,神神秘秘地道:“我今天去厨房给你偷包子,你可知道我偷听到了什么?”
小项念摇摇头,项诺激动地道:“原来我们的母妃之所以宠冠后宫,是因为她与先皇后长得很像,服侍母妃的宫女曾服侍过先皇后,说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项念太小,不能明白,母妃与先皇后长得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为何哥哥会这般高兴。
项诺确实高兴坏了:“我们母妃就是一个疯子,这些年我一直也不懂为何父皇会放弃三宫六院,只宠她一人,如今却明白了,是因为母妃酷似已故的孝静皇后,所以才得父皇宠爱,天下皆知,父皇深爱孝敬皇后,她死后,就再不立皇后了。”
项念舔舔手指上的汤汁,还是不懂哥哥的意思。
项诺轻抚妹妹稚嫩可爱的脸:“念儿,你的脸与母妃一模一样,自然就与孝静皇后一模一样,父皇从未见过你,所以不知道,但他若是见了你,必定会很震惊,说不定就会把我们从这里接出去。再不让我们受苦了。”
“可是嬷嬷从来也不让我们见父皇,我是见不到他的。”
“我已经想好了,每月十五父皇必会入母后宫中,那日我帮你引开跟在父皇身边的太监,你趁着嬷嬷不注意,悄悄的逃入母妃的寝殿之内,记住了,一定要直扑父皇,听懂了没有。只要父皇见了你,我们就有机会离开这里。”
项念似懂非懂的问:“只要父皇见了我,就会把我们接离这里吗?”
项诺极坚决的点头:“一定会的,父皇最爱孝静皇后,你与皇后这般相像,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项念懵懂无知,但想着只要能离开这里,她就是死也要跑到父皇面前......
三日后,项辰入永安宫,刚刚入座,就见一个小女孩冲了进来,身后有嬷嬷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
小女孩一下子扑入项辰怀中,对他撒娇道:“父皇,你为什么从来也不来看我和哥哥,他们都说你不喜欢我和哥哥?”
项辰抱着怀中软软糯糯的身体,这才恍然到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女儿,项念,一眨眼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已然会走会跳会撒娇了。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项辰的心还是软了下来,将项念从自己怀里拉了出来,却在看清她容貌的那一瞬间,怔愣住了。
他的皇长子项诺,因是皇子,所以有些国宴还会出席,他见过不少次,但这个女儿,却是一直养在深宫,他没怎么见过。
项辰轻轻地抚着小公主娇俏可爱的脸,眼眶渐渐红了,当天他就将小公主接回了福宁宫,亲自抚养。
小公主一日日的长大,长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深得项辰宠爱,性子也养的有些调皮,从来不喜欢念书,更不喜欢琴棋书画,经常戏弄夫子。
公主的夫子同时也是皇长子的夫子,项辰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早早地被封为了太子,夫子自然也就是太子太傅,是未来的帝师,在朝堂上地位卓然,被公主戏弄了几次之后,恼羞成怒,多次向项辰告状,项辰每每听了都一笑置之,只道:“念儿调皮,还望先生多多海涵。”
虽然太子太傅经常被戏弄经常告状,可项辰从来没有因为这个事而责备过公主,反而对她愈加宠爱。
一日,项辰招来了公主;“你整日戏弄夫子,不喜欢琴棋书画,不喜欢吟诗作赋,那你喜欢什么?”
“不知道?”小公主被项辰宠坏了,对什么都感兴趣,可所有的兴趣都维持不了多久:“我整日都在宫里,觉得好生没劲,父皇,我能去宫外玩一玩吗?”
项辰震了一震,看着小公主如画的眉目,眼内思绪涌动,想了很久,他做了一个决定,让公主站在自己身旁,他招来了兵部尚书李誉,李誉一进勤政殿,在见到小公主容貌的瞬间,整个人愣住了,连给陛下行礼问安都忘了。
项辰知他心中惊讶,指着公主道:“这是朕唯一的女儿项念,待她及笄,朕会赐平阳为她的封地,册封她为平阳公主,今日找你来,是想着你和安乐的儿子李秦川一直在浮戏山庄跟着舅父舅母学武,朕想让念儿上浮戏山庄,与川儿一起练武。”
若只是单纯的将公主送上浮戏山庄学武,那是陛下的私事,根本不用来找他,陛下既然找了他,并且还提了他的儿子李秦川,那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项辰对小公主说:“你去给李尚书行一礼,然后先回宫休息。”
小公主觉得有些莫名,她年龄再小也是君,哪有君向臣行礼的,李誉很震惊,但却站着没有动,小公主觉得殿内氛围很奇怪,但是也不敢违了父亲的命令,走下去,规规矩矩的给李誉行了一礼,李誉连忙回礼。
项念走后,项辰对李誉坦然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念儿的容貌会与姝儿如此相似!”
李誉心中震惊,却不敢吭声,项辰道:“静贵妃其实是姝儿的孪生姐姐,念儿与其母相似,自然与姝儿长得一般无二。朕想着当年你与姝儿曾有约定,若各有儿女,则结为亲家,朕想将念儿许配给川儿,也算是圆了当年姝儿对你的承诺。”
李誉从未想到静贵妃和皇后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想到刚刚公主嬉笑怒骂的娇颜,心中激荡,立刻跪在地上,谢恩道:“臣叩谢陛下隆恩,臣有生之年,一定竭尽全力呵护公主。”
项辰闭上眼睛:“朕只希望姝儿得不到的,念儿可以得到。”
李誉回想当年,闭上眼睛,对项辰道:“娘娘想要的是生死不弃的伴侣,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日公主下嫁,臣一定让川儿做到。”
项辰猛得睁开眼睛,看向李誉,喃喃道:“生死不弃的伴侣,自由自在的生活...”
李誉见项辰一脸伤痛,连忙道:“这是在草原上,娘娘让我转告赵王夫妇的,说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生活,生死不弃的伴侣,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很满足。”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可往日的伤痛仍旧历历在目,痛入骨髓,十年了,姝儿应该早已不在人世了。
永安宫里的静贵妃于他而言便是姝儿的一幅画像,静贵妃因早年被他鞭打折磨,对他非常的恐惧,这些年也是谨小慎微,苟且偷生的活着,不论儿子还是女儿,都不过问,只是胆战心惊的过着她如同牢狱般的日子。
李誉想着小公主的娇艳,心中欢喜,早早的回了府,想要与妻子安乐公主商议这桩婚事。
李誉一出生就是相府公子,眼界极高,妻子安乐温柔貌美,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妹妹,年少时就恋慕他,两人成亲之后,相敬如宾,日子也算和美。
但安乐并非李誉心中所爱,他一生都没有得到自己所爱的人,如今老天垂怜,竟要从他儿子身上找补回来。
李秦川今年十六岁,因相貌出众,在京城女眷圈里颇受关注,还没到弱冠之年,已有许多皇亲国戚勋爵夫人频频往李府走,明里暗里的想要说亲。
但李秦川每日习文练武,对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似是全不上心。
李誉自己二十几岁才成婚,如今又整日忙于朝政,总觉得儿子还小,婚娶之事还早。
安乐公主又对这唯一的儿子宝贝得紧,再好的姑娘,也入不了她的眼,是以李秦川年岁不小,但婚事却迟迟未定。
“公主呢?”李誉回到府中,却不见妻子身影,于是让人寻来管事。
管事憨憨一笑,尴尬道:“公主去了表姑娘的院子。”
“诗诗的院子?”李誉蹙眉:“诗诗怎么了?”
郑诗诗是他妹妹李月如的女儿,李月如当年为了家族入宫为妃,却一直心有所属,后来得孝静皇后成全,以死遁世,去了保定,与心爱之人相依相守。
两年前,李月如与她夫君相继染病去世,李誉就将他们唯一的女儿郑诗诗接到府里,对外称是李家远房亲戚的女儿。
管事支支吾吾了老半天,也支吾不出个所以然来,李誉觉得不对劲,连忙赶去诗诗院子。
西侧院里,一群丫鬟婆子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院子却出奇的安静。
李誉隐隐听到屋内传来外甥女的哭声,心头一颤,忙跑了进去。
屋子里,李秦川与郑诗诗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安乐端坐上方,脸色难看。
郑诗诗发髻松散,髻上只松松的挽了一支玉钗,她原就生的风流秀美,一双美目撩人心魄,如今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更显楚楚可怜。
李秦川见了父亲,捡起地上的外衣,披到郑诗诗身上,抬头挺胸地道:“父亲,儿子一时情难自禁,毁了表妹清白,请父亲责罚。”
李誉深深地看了外甥女一眼,惊痛道:“你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怎能如此不自重!”
郑诗诗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如滚珠一般,止都止不住。
李秦川跪行至郑诗诗身前,对着李誉重重磕头:“此事全是儿子的错,还请父亲不要责怪表妹。”
李誉扬手就是一把巴掌,狠狠地甩在了李秦川脸上,安乐惊得站起来,李誉对着院外的侍卫吼道:“把公子给我捆了,打二十军棍。”
“等等。”安乐心疼儿子,拦着丈夫:“川儿有错,你打多少下都是他应受的,但此事关系到诗诗名节,你这般劳师动众的,若是传出去,你让诗诗日后如何做人。”
李秦川急切地看着李誉:“父亲,我与表妹两情相悦,求父亲做主,将表妹许配给我。”
李誉一阵晕眩,踉跄后退两步,安乐扶住丈夫:“你...你平日里忙于朝政,这事全是我疏忽了,诗诗与川儿,年轻气盛,才貌相当,两人有都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一时情难自禁,也在情理之中,此事由我来处理,你可千万别动气。”
李誉看着满地的狼藉,怒从心底起:“两情相悦,血气方刚,他们...他们简直是不知廉耻,这光天化日,竟...竟...”
李誉痛心疾首,安乐忙安慰道:“我盘算过了,过两日,我就找媒婆上门,只说诗诗是我母妃的表侄女,早在我怀着川儿的时候,就已经指腹为婚。”
李誉摆摆手:“来不及了,你现在就是把诗诗变成太后的表侄女也来不及了,陛下已然赐婚,要川儿娶公主。”
“什么?”安乐面色一变。
李秦川惊住了,大声叫道:“父亲!”
郑诗诗看了眼身旁的表哥,忽然悲从中来,哭了起来。
李誉心烦意乱,对管事道:“把公子拉下去,二十军棍,一棍都不能少。”
安乐不敢再劝,李秦川对着李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父亲,我不要娶公主,我答应了表妹,要娶她为妻的。”
“拉出去!”李誉怒道。
护卫们连忙上前,将李秦川拉走,郑诗诗凄凄哀哀地哭着,李誉不想看她,对安乐的贴身婆子道:“把表姑娘拉去祠堂,让她好好思过。”
郑诗诗哭声更大,这次连安乐也心烦了,对婆子道:“赶紧把她拖下去。”
待所有人都走了,李誉问安乐:“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乐见李誉如此问,知他心如明镜,也就不遮掩了:“今年春节,川儿回府过年,初五的时候太子在东宫备了酒宴,那晚川儿喝的有些醉了,回到府里时,是诗诗照顾的他,那晚两人就好上了,这次中秋家宴,川儿回府之后,频频往西院跑,我觉得不对劲,今日特意过来堵他们。”
安乐看着李誉,虽难以启齿,但她还是想要为儿子辩驳:“川儿的性子是什么样,你我都清楚,他长年待在浮戏山庄学武,这一年也就回府两次,平日里与诗诗极少见面,就是见了也没见他对诗诗有多上心,诗诗是月如妹妹的女儿,我原不愿这般揣测,但...你也见到她那副狐媚男子的模样,川儿从未尝过男女情事,初尝雨露滋味,难免会把持不住。”
李誉心底一片凄凉,他出生于相府,为官二十载,诗诗的品行,他如何看不出来,只是想着这孩子可怜,母亲明明是相府千金,甚至还曾是皇妃,她却一出生就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他虽然时有接济,但妹夫是读书人,一生傲骨,妹妹安贫乐道,也不想再与李家有什么来往,郑诗诗的日子谈不上苦,但绝没有享过富贵!
李誉想着自己的妹妹李月如宁愿放弃荣华富贵也要与心爱之人相守,可她的女儿郑诗诗却因从来没有享过富贵而对李秦川下手。
“你方才说,皇兄赐婚公主?可是真的?”安乐心里也乱了。
李誉看向安乐,忽然问:“你这些年常入宫陪伴太妃,可有见过公主?”
安乐一愣,将脸转开,轻轻地点了点头:“见过,她那张脸,长得与赵静姝一般无二。”
李誉轻叹一声:“为何你从来不告诉我?”
安乐眼中隐隐有泪:“她已经死了,我不想你再想起往事,更不想你再惦记着她。”
李誉道:“你皇兄今日赐婚,我已经答应了,这些年你皇兄是什么性子,你也清楚,他向来说一不二,若是以诗诗为由拒绝赐婚,我怕到时候会给诗诗带来灾祸。”
李誉所说,安乐如何不懂,这些年皇兄的性子越来越孤僻,做事也越来越偏激,在朝堂之上更是说一不二。
“但诗诗名节已毁,她毕竟是月如妹妹的女儿。而且川儿如今正与她热乎着,若非让川儿娶公主,我怕川儿心里不愿。”安乐不想儿子尚公主,更不想再看到那张脸:“我入宫,去向皇兄请罪,把川儿与诗诗的事挑明了,皇兄想来敬重月如妹妹,看在月如妹妹的份上,他未必不肯成全。”
“不行,这门婚事是当年我与娘娘之间的约定,你不能拒绝。”李誉忽然站了起来,神色决绝。
安乐心中一痛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依旧恋着她,安乐闭上眼睛,伤心地道:“如今川儿与诗诗米已成炊,若是川儿娶了公主,诗诗怎么办?她可是你嫡亲的外甥女。”
李誉见妻子伤痛,心里愧疚,宽慰道:“我要川儿娶公主,并非全是为了我的私心,你也知道诗诗的身份若是被揭穿了,我李家就是犯了欺君大罪,这些年,我得你皇兄器重,手掌兵权还兼任兵部尚书,眼看着陛下就要升我为相了,此时此刻,是万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安乐早就想到这一层,下午才会这般生气,郑诗诗这个身份,若执意要跟着川儿,那就只能为妾,可她毕竟是李誉的外甥女,怎么能纳为妾室呢!
李誉握住安乐的手,柔声道:“诗诗的事我们从长计议,如今需得安抚住川儿,他已经十六岁了,许多事情有自己的主见,这件事还需与他分晓利弊,不然我怕他闹出大乱子。”
安乐想着儿子身上的二十军棍,不由得恼恨丈夫:“要安抚你去安抚,他从小就最崇拜你,事事都听你的,这件事,只有你去与他说了,他才听得进去。”
晚上,李誉来到李秦川的房里,李秦川被打得皮开肉绽,趴在床上,痛得满头的汗水,见了李誉,脸色惨白道:“父亲,此事全是我的错,你若不解气,再打我二十军棍也可以,但请不要责罚表妹,表妹只是一个弱女子,是我无礼在前。”
“你确实该打!”李誉不忍看儿子血肉模糊的背,转过身,负手而立:“至于诗诗,你和她今生无缘,你忘了她吧,爹娘会为她寻一户好人家的。”
李秦川惊痛道:“她已失身于我,如何还能嫁入高门?”
李誉转头,直视李秦川的眼:“她为何要嫁入高门,寻个良人,踏踏实实的与她过日子,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李秦川心疼道:“表妹已经够可怜的了,从小缺衣少食,过得穷苦不堪,当初若不是姑姑一心只为自己,放弃皇妃之位,与一个教书先生私奔了,表妹如今就是公主。”
李誉一愣:“你说诗诗从小缺衣少食?过得穷苦不堪?”
李秦川道:“难道不是吗?她出生在保定这种穷乡僻壤之地,她爹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她连锦缎都不曾穿过。”
李誉细品了一下儿子的话,道:“若非你姑姑放弃皇妃之位,诗诗如今就是公主,这话,也是诗诗与你说的。”
李秦川极崇拜自己父亲,不愿在父亲面前撒谎,便没有吭声。
李誉叹了口气,坐到了李秦川床头,好言相劝:“若是陛下没有赐婚,你想要娶诗诗,虽然周折了一些,但爹娘也能为你办到,陛下是你舅父,他的脾气秉性你是知道的,他既然金口玉言,就由不得我们家拒绝,念儿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他是容不得你拒这个婚来伤她颜面的。”
李秦川慌忙摇头:“陛下从小就最疼我,我进宫去求他......”
李誉截断道“就因为他最疼你,所以才想要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你,你若一意孤行,惹怒了陛下,倒霉的是我们李家。”
李秦川犟道:“我答应过诗诗一定会娶她为妻,我就不能食言。”
“陛下赐婚是容不得你我拒绝的。”
“为什么?”
“因为他是天子,他一言可定人生死。”
“可他也是我舅父。”
“所以他不会杀了你,只会迁怒诗诗!”
李秦川身在将相之家,从小耳闻目染的就是朝政和权谋,知父亲所言不假,心中恼恨,手握成拳,用力的砸了一下床:“陛下若一意孤行,我即便娶了公主,也不会好好待她。”
李誉一怔,忙道:“公主才十岁,赐婚之事与她无关。”
李秦川冷笑一声:“陛下能逼我娶妻,还能逼我洞房不成,公主如今十岁,却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脸,想来也是一个无盐丑女,我看着她,没有兴致,这也是能强逼的吗?”
“无盐丑女...”李誉看着儿子,突然笑了:“你既对诗诗如此一往情深,爹也不想勉强,中秋节之后,公主要与你一起上浮戏山庄学艺,诚如你说的,公主还小,不过十岁,如今谈婚论嫁还太早,待她及笄,还要五年,若是你有本事在这五年时间,让她厌恶你,自己不愿意嫁你,爹就成全你和诗诗。”
李秦川目中一亮:“此话当真!”
李誉点头:“自然是真的,但公主毕竟是公主,你可以不讨她喜欢,但绝不能欺负她。”
李秦川喜形于色:“好,我会想办法,不让公主喜欢上我。”
李誉忽然觉得儿子还挺可爱:“若你真能做到,说明你对诗诗确实是一往情深,爹娘如何也会帮着你娶到她。”
若儿子能抵挡住项念的美色,可见他与诗诗是真的两情相悦,李誉可不想做那棒打鸳鸯之人!
中秋之后,项念与李秦川结伴去浮戏山庄。
李秦川在宫门口等项念,他骑在马上,神情倨傲,一副冰冷不可侵的模样,往来官员皆无奈的摇摇头,这就是安乐公主家的小霸王,因出生极好,眼睛从来都是长在头顶上的,连太子见了他都礼让三分。
可这么个倨傲无礼的人,偏偏容貌俊秀,又文武双全,从小就得陛下宠爱,长安城的贵族公子都以他为首,随着他年岁渐大,更加的不可一世。
李秦川在宫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项念才骑着马姗姗来迟,她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带刀侍卫。项念性子内敛,平日里极少与人接触,今日因起得晚了,所以迟了,心里愧疚,对着李秦川,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一笑光华流转,明眸璀璨,美艳不可方物,李秦川的心急跳了两下,震惊地盯着项念的脸看了许久,才愣愣地开口问道:“你是项念?”
项念极腼腆极小声地道:“今日醒得晚了,让表哥久等了,实在是对不住。”
李秦川原想发火的,却鬼使神差地道:“是我到的早了。”
李秦川看着项念的脸,只觉不可思议,这位小表妹如今才十岁,就已然是一个绝美的美人胚子,长大之后,只怕风华更胜,此等颜色幸亏是一位公主,若是一位妃子那定是要将帝王迷的神魂颠倒的。
项念见李秦川一直看着自己,不解地看向他。
她的眼睛极美,美得纯净清澈,无一丝杂质,李秦川被她一瞧,脸骤然红了,连忙调转马头,向长安大街行去:“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上路吧。”
项念点点头,策着马跟在他身后。
第一次走出宫门的项念,对宫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从未见过冰糖葫芦,也没有见过糖人,只觉得样样新鲜有趣。
李秦川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她:“这个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项念接过冰糖葫芦,咬了口,果然酸酸甜甜的,好吃。
她好奇地指着旁边那个摊贩的糖人,问:“这是什么?”
“糖做的,这个你也没吃过。”李秦川问。
项念摇了摇头,李秦川又买了一个糖人给她,项念舔了舔糖人,好甜。
她一手冰糖葫芦,一手糖人,高高兴兴的在街上吃着。
项念看到一家青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听到有人在里面弹唱,也想进去,被李秦川拦住:“这地方只有男子能进,女子不能进。”
项念指着青楼里的那些女子,问:“为什么?那些不都是女子吗?”
“那本就是青楼里的女子。”李秦川耐心解释道。
“青楼是做什么的?”项念歪着脑袋问。
李秦川十分尴尬,只能道:“那是男子喝酒聊天的地方。”
项念轻轻的哦了一声,也不追问,继续在街上游荡,走着走着,感觉有人盯着她在看,突然转过头,果然见两个六七的小女孩盯着她手中的糖葫芦和糖人,口水流了一地。
项念停下脚步看着她们,问:“你们也喜欢吃这个?”
两个孩子没有说话,目光直直地盯着项念手中的冰糖葫芦和糖人,项念有些恋恋不舍,但看着这两个孩子馋馋的目光,只能将手中的冰糖葫芦和糖人给她们了。
两个小女孩接过糖葫芦和糖人兴高采烈的走了。
李秦川见状,连忙又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项念好开心,看着李秦川甜甜的笑了,李秦川的心又不争气的急跳了几下,他连忙转过身,抚着胸口,终于明白为何褒姒一笑,周幽王连国都灭了!
两人一路吃吃喝喝逛着庙会,游山玩水,足足走了五天才到浮戏山庄。
浮戏山庄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浮戏山庄的庄主赵睿是大魏仅有的两位异姓王,朝廷封号赵王,也是项辰的嫡亲舅父。
项辰幼时落难全靠这位舅父庇护,传授他一身武艺,还将两个女儿都嫁给了他,其中一个就是项辰至今念念难忘的皇后赵静姝。
自赵静姝死后,赵王再不涉朝廷事,一心待在浮戏山庄养老,有时碍于情面,会收一些达官显赫人家的公子为弟子,李秦川就是其中之一。
赵睿与妻子林溪玉知道公主要来学艺,早早的为她整理出了厢房,浮戏山庄的规矩极严,项念虽然是公主,但既然入了浮戏山庄,朝廷的身份就要被搁置在一旁。
林溪玉安排她拜在自己儿子赵萧门下,与赵萧的弟子李秦川,余嫣然一起学武,论辈分算是浮戏山庄最小的师妹。
项念上山那天,赵睿夫妇和赵萧一起见了她,这一见面便着实吓了一大跳!
林溪玉弯着腰,看着身量还不够高,但容貌却酷似自己女儿的公主,眼泪一下子就喷涌而出。
赵睿也是震惊不已,看着项念,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只有赵萧走上前,仔细的端详了公主的容貌,问:“你是项念?”
项念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封书信,交给赵萧:“父皇说舅父和外祖父母见了我的容貌一定会很惊讶,读了这封书信,你们就懂了。”
舅父?赵萧皱眉,连忙打开书信,一目十行,然后将书信交给了赵睿夫妇,赵睿夫妇看完书信之后十分意外,姝儿在这世间居然还有一个孪生姐姐!
看着这张酷似妹妹脸的外甥女,赵萧百感交集,项念规规矩矩的给赵萧还有赵睿夫妇磕头行礼。
林溪玉怜爱的看着项念,本来她的厢房是安排在余嫣然旁边的,为的是她们师姐妹能互相照顾,如今林溪玉却让项念住进了姝儿未出阁时的厢房。
李秦川不知这其中的恩怨是非,也不敢去深究,想着她毕竟是一国的公主,入住孝静皇后生前的闺房,也挺合理的。
项念从小没有练过武,所以武学根基极差,几乎是一片空白,好在她年龄尚小,现在再教也来得及。
赵萧从最基本的马步开始教起,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四个时辰是扎马步的,剩下的三四个时辰,林溪玉为她安排了教书先生,教她诗词歌赋。
在宫里的时候,项念就不喜欢诗词歌赋,本以为逃离了皇宫会好一些,没想到来到了浮戏山庄,居然还要学这些,项念不乐意了,对着林溪玉撒娇道:“外祖母,父皇让我来浮戏山庄是学武的,不是学诗词歌赋的。”
林溪玉看着项念嘟囔着小嘴的可爱模样,像极了姝儿小时候,眼中噙着泪,哄着她道;“你母后当年便是吃亏在不通诗赋,这才给旁人钻了空隙,如今你贵为大魏的公主,怎么能胸无点墨呢?乖,外祖母每天陪着你,背两首诗就行了。”
在林溪玉的软磨硬泡之下,项念无奈,只能每日学习诗词歌赋。
项念入住山庄半年之后,有一次赵睿去山里狩猎,猎到了一只十分稀有的灵狐,那灵狐通体透白,模样十分讨人喜欢,山庄里的一众女弟子都爱不释手。
赵睿却将这灵狐送给了项念,并且花了重金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买了一匹大宛名驹给项念,说是等项念大一点,他就教她骑马。
李秦川自从来了浮戏山庄之后,因为资质聪颖,十分得赵萧的欣赏,一身武艺可谓是倾囊相授。
余嫣然的爹娘都是赵睿的弟子,两人成亲之后就留在了浮戏山庄,承欢在赵睿膝下,赵睿夫妇极疼爱这对弟子,对他们的女儿自然也是疼爱有加,可这些疼爱,与他们对项念的想比,一下子就比出了差距。
李秦川是男子,对些事情并不如何上心,但余嫣然是女子,自小被娇宠惯了,突然来了一个和她争宠的,还是把全部宠爱都夺走的女子,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就以师姐的身份,常常使唤项念做事。
比如她们用的剑为了保持锋利,定期都是要磨一磨的,本来自己的剑自己磨,可余嫣然却将剑丢给了项念,说是山庄规矩,辈分最小的负责磨剑,并且还让李秦川将佩剑卸下,让她一起磨。
山庄根本没有这个规矩,李秦川心里看不惯余嫣然这样欺负项念的,但被余嫣然这样一番吵嚷,这才想起他来山庄之前,是要让项念讨厌自己,可这些日子,他见项念不谙世事,又温顺乖巧,心中欢喜,别说惹她讨厌了,恨不能时时博她一笑。
李秦川忽然想起府里那位楚楚可怜的表妹,恼恨自己竟将她抛在了脑后,他突然痛恨起自己来,认真思考之后,他痛下决心,要离这位公主远一些,于是帮着余嫣然,把佩剑给了项念。
项念长在深宫,对世事虽然一窍不通,但却深知人性的善妒与险恶,她深深的看了李秦川和余嫣然一眼,那一眼,让李秦川十分心虚,本以为项念会发火,却没想到,项念却是什么话都不说,拿起他们的两柄剑,一声不吭的给他们磨剑。
磨剑是一个非常耗时耗力的事,尤其是磨一把好剑,项念一个月才两日的休息时间,全都用来给他们磨剑了。
赵萧有一个儿子,名叫赵聪,因为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对项念好,所以当他看到项念在为李秦川和余嫣然磨剑的时候,心里十分气愤,拉起项念的手就要找他们去理论。却被项念拦了下来。
“我自然知道山庄里没有这个规矩。”项念看着赵聪,没什么表情地道:“我不知道为何余师姐和表哥这么讨厌我,但既然这样做能让他们心里舒服,反正这两日我不用练武吟诗,帮他们做一下也无妨。”
“他们不过是看父亲和祖父母对你好,心里嫉妒罢了。”赵聪十分不满。
嫉妒......念儿忽然想起了她一母同胞的兄长项诺看她的眼神,眼神中有赤裸裸的嫉妒和憎恶!!!
皇太子项诺曾与她一起住在永安宫,从小照顾她,曾是她最好的兄长,每次被嬷嬷欺负了,被母妃歇斯底里的打骂的时候,兄长总是将她护在身后,自己被打得满身是伤也不让旁人伤到她。
他们曾经是一对互相取暖的兄妹,六岁那年,她被父皇接去了福宁宫抚养,她曾央求父皇将兄长也一起接过去,甚至将他们在永安宫的惨状告诉了父皇。
可父皇却没有如她所愿那般将兄长接来,而是封了兄长为太子,让他入住东宫,请了许多太傅给他,但自己却不常去看他,更别说宠爱与重视了。
自那之后,她再去东宫找兄长,兄长对她的态度便淡淡的,尤其是这两年,满朝文武皆知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兄长看她的目光已然变得嫉恨了。
由于小时候的经历,项念格外珍惜对她好的人,余嫣然对她不好,但是外祖父母对她却极好,也许因为她的容貌,外祖父母对她疼到了骨子里,可从小长在他们身边的余嫣然,也是他们的心头肉,正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想外族父母为难,所以这些小事,她做就做了。
念儿突然想起其实论辈分,赵聪也是她的师兄,便问:“你是否需要我帮你磨剑?”
赵聪哪里舍得,连忙摇头,并且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你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做这等粗活,还是我来吧。”
自从来到浮戏山庄之后,赵聪对她最好,项念心里感动,坐在他身旁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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