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紫熙和妹妹一左一右扶着凌永宽走出去,迈过门槛的时候,凌紫熙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
床榻上,夜昭合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凌紫熙转过头来,低着头离开。
长生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着。
凌紫熙刚想吩咐他仔细照料夜昭,还未来得及开口,长生已经跑进了屋中。
也是,长生可比她关心夜昭——凌紫熙如是想。
这边的动静吵醒了宣氏,她匆匆赶过来,脸色吓得惨白。
凌紫熙让开位置,换宣氏搀扶着凌永宽。宣氏搀着凌永宽的手都是抖的,她实在是怕了,怕凌永宽再出事。
他在,就有了主心骨。
他不省人事性命垂危之时,真真是塌了天。
她出身低微,能嫁给敬仰的义忠亲王让她又欢喜又自卑。
凌永宽感觉到了,他瞥了宣氏一眼,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却拍了一下宣氏的手背,口气冷淡:"没事。”
只是这两个字,宣氏竟真的松了口气。
他说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
回了房间,凌永宽大手一挥,让宣氏和凌若兰退出去,要与凌紫熙单独说话。
凌永宽坐在圈椅里,收起刚刚与夜昭置气的模样,语气严肃起来,"你实话与父亲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凌紫熙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走到凌永宽面前,垂眸跪下。
凌永宽心疼女儿,想伸手去扶,强逼着自己狠了狠心肠,没有去扶她。
“父亲,女儿知道您生气,气那些人不磊落的做派,亦知道您有报复的心思。您不会放过所有欺负女儿的人,包括夜昭。女儿以前几次听您提起过他,都是不喜的态度,所以您更不会准许女儿和他这场不体面的婚事。”
凌紫熙明白,如今父亲苏醒,那场闹剧般的婚事,是狠狠打了父亲的脸。
话说出口,心里那些紧张也莫名散去,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又因为面前的人是她的父亲,是这世上最疼她的那个人,凌紫熙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你们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一直都说挺好的。可是一点都不好啊……"凌紫熙弯唇莞尔,泪却盈睫。
凌永宽看着,那是剜心剔骨一般的心疼。
从第一滴泪落下,所有委屈像是得了发泄。
凌紫熙跪行至凌永宽面前,伏在他的膝上呜咽地哭诉。
“我亲手磨的胭脂,攒了这些年的花钿,衣裳首饰都被人抢走了。母亲的遗物一件件失去,就连母亲留给我的嫁衣也被人抢走了。还有喜欢的人也走了……我喜欢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了。”
“我一直都好怕。好多的坏人……我想躲,却躲不开。那些地痞流氓说的话好过分……可我只能一个人出门,处处小心提防着……我、我……我甚至杀过人….…”
凌紫熙举起自己的双手,纤细的手指微微发颤。
掌心里,夜昭吐出的血迹已经洗掉了,可是她瞧着这双干干净净的手,却好像重回那一晚,双手沾满鲜血。
有些话,她是替本尊说的,有些事,却是她亲手做的。
“紫熙,那些你失去的东西,父亲会一件一件帮你拿回来!"凌永宽猛地握住女儿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女儿这双冰凉的手紧紧握在掌中,眸色渐深。
“有人骂我辱我,更有人想要我的命。"凌紫熙泪眼婆娑地望着凌永宽。
“父亲,您说过人生一世应当问心无愧。女儿今日有幸活着见您,固然有女儿的努力,亦离不开九皇叔的庇护。是,女儿也曾惧他厌他,日日夜夜想着逃离。可恩情不能忘。”
“九皇叔身体很不好,并非久寿之人。在他余下的时日里,女儿想照顾他。”
她伏地磕头。
凌永宽心如刀绞,他极力克制,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带着哽咽,道:“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父亲亦可为你补偿他,那九王府并非安全之地,他夜昭未必能一直护你。彼时,父亲兴许天高水远,不能救你,你又当如何自处?”
“父亲,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现在女儿连杀人都不怕了的,真的能保护好自己。"凌紫熙泣不成声,“有些恩情总要自己去偿还,若不久后九皇叔病故,女儿就回到您身边侍奉,再尽孝道。”
她脸上挂着泪,却又笑起来,拉住凌永宽的大手,撒娇似地摇了摇,"父亲,其实王爷对我挺好的呢。真的,您别担心。”
凌永宽转头,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热泪盈眶的模样,他沉声下令:“洗个脸回去休息吧。”
凌紫熙知道父亲这是妥协了,她擦了脸上的泪,应下:“好。女儿这就回去歇息。父亲勿要为女儿再挂心。”
实际上,凌紫熙的话说的半真半假,她不敢把所有希望都压在这个便宜爹身上,如果是从前的凌紫熙,或许会选择无条件相信父亲,可她不会。
在她眼里,如今的凌永宽已经不能与巅峰时刻相比,而她从来不想做任何人的负担,尤其是真心关爱她的人的负担。
她有自己的计划,而且也更相信自己!
宣氏一直在里间,凌紫熙刚走,她就转了出来,犹豫了半天,终于柔着声音开口劝道:“爷,您别太忧心,紫熙不是个傻的,她做事有分寸。”
凌永宽没吭声。
宣氏又温声劝:“兴许没您想得那么糟。咱们紫熙是个好姑娘,谁娶了都要当成宝的。我瞧那位九皇叔虽名声不大好,可他能够追过来亦是在意咱们紫熙的。”
“他在意紫熙?"凌永宽冷哼了一声,"你不了解夜昭,这人就是个狼心狗肺的混物!他曾与我一同学艺,可谓师出同门,他从小就混到了骨子里!你以为他是喜欢了咱们紫熙才追过来?不!你知道兽类圈地为王吗?哪怕是一片叶子掉进了他的领地,别人也休想抢走这片破叶子。谁要敢抢,他拿命去拼,不考虑值不值得!什么仁义廉耻什么性命安危……只要他高兴,撒着蹄子往天上冲!"
凌永宽怒骂了一堆,宣氏在一旁默默听着。
待凌永宽说完,她想了想,问:“爷,您的意思是九皇叔还不喜欢咱们紫熙?”
“当然!"凌永宽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个眼瞎的!”
宣氏皱着眉头寻思了半天,不由接了句:“还没喜欢上咱们紫熙就能这般护着,他日喜欢上了还得了……”
“什么?"凌永宽怔了怔,简直瞠目结舌。他觉得宣氏胡说八道,道:“休要胡说,他那人不会喜欢上紫熙的。”
宣氏一本正经地反问:“咱们紫熙那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就算不喜欢,那也是暂时不喜欢!”
凌永宽想反驳,又一想……宣氏说的很对啊!
这世上还有比他女儿更好的女子?
不存在的!
卧房里,夜昭脸色有些差。
今日白天在外面就又冷又累,晚上又是这样一通折腾,他身体着实有些吃不消。
像有千千万万只小虫子在他的血液里游走,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上啃咬。
他"啧”了一声,发觉玩过头了。
他用舌尖舔了舔牙齿,即使刚刚喝了长生熬好的汤药,他口腔里仍旧有淡淡血腥味儿。
不过也没什么,他要是个怕死的,也不会吃下没有解药的毒。
不过,眼下他又有点不想死了……
啧!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夜昭侧过脸望去,见凌紫熙站在门口,她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刚哭过。
她身上还穿着那身淡藕色的寝衣,只是外面又披了一件凌永宽的宽大玄色披风。
凌紫熙将披风解下来挂在衣架上,装作随意的样子往床榻走去。
明明先前还能和夜昭寻常说话,可真的下定决心同他回去,心里反而多了一种微妙的尴尬滋味儿。
凌紫熙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夜昭,也不问他,擅做主张地走到一侧熄了屋内的灯。
屋子一下子暗下来。
她凭借着记忆,摸索着往床榻走去。
她从床尾爬到最里侧,而夜昭在最外侧。
明明已经是下半夜,两个人谁也没睡着。
良久,夜昭忽然开口:"我要捏。"
凌紫熙转过头,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夜昭握住凌紫熙的手,把她的手当成玩具一样捏着,捏捏、揉揉,微凉指腹沿着纤指抚过,不错过任何角落。
啧,年前就想玩她的手,居然才玩到。夜昭啃咬了一下那纤细的指尖儿。
不疼,但是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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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紫熙趁其不察收回了手。
她轻轻转过身,背对着夜昭,逐渐弯起嘴角,沉沉睡着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两道人影从院墙跳进来,鬼鬼祟祟地摸进了凌若兰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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