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上有足够的空气、食物和水,这一切都是用高科技合成的,完全可以满足姬毓长期生活的需要。在飞船上的其余时间里,姬毓深深地体会到了虚拟世界的魔力。
虚拟世界——最神奇的地方是模拟人的感觉。在很久以前,地球人类已经做出过这方面的探索,比如靶子实际上是模仿猎物或敌人,舞蹈和戏剧也是用表演来反映现实生活。进入科技时代,地球人类的虚拟技术也突飞猛进,电影、电视逼真地表现了生动的生活图景,而电子计算机的应用,则使超级模拟技术的运用有了实际的可能。一个驾驶员可以坐在一辆模拟汽车中操纵方向盘,这辆汽车虽然不动,但车窗外的景物——其实是由电脑控制显示在车窗上的景物——不停地变换,使驾驶员产生与实际驾驶完全相同的感觉。她必须沿着道路行驶,超车、躲避迎面而来的车辆或者路上的行人,不然就会发生“车祸”。在现实的世界里,撞到了一个孩子是无法挽回的灾难,而在这里,她只不过是吓了一跳而已。驾驶员完全可以利用这种训练方法,安全有效地掌握必要的驾驶技术。在地球上的发达国家,超级电子计算机使飞机驾驶员、宇航员都能够在虚拟的世界里接受相当程度的训练,以减少费用,更大限度地提高在现实世界中的成功率。这种复杂的虚拟技术关键在于其交互性,也就是电子计算机要根据人的行动来做出反应,其变化反过来又影响到人本身,从而形成复杂的相互影响。这种不确定性需要计算机具有超凡的智能,可以根据微妙的变化做出灵敏的反应。姬毓对这些科学知识有所了解,对这种很有用、又很好玩的技术十分感兴趣。但是,现在她看到,与这艘飞船上的虚拟技术相比,地球人类的技术实在还算不了什么。
这艘飞船整个就是一个虚拟世界。从与姬毓谈话的主人,到飞船上显示在她面前的一切,都是虚拟的,而最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飞船安排这些虚拟场景或者对话,显示出超凡的人类智能,却又是那么轻松、自然、天衣无缝。
姬毓本想问:真实的一切是什么样呢?又不由得把话收了回去。房间的布置不管是什么样,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与她对话的,只不过是一架机器,她能钻到机器的内核里去看吗?即便能够,又能看到什么呢?她从内心赞叹,这飞船的制造者应该也是有寿命的,但她们的生命即使走到了尽头,仍能用生前的智慧来实现自已的愿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姬毓懂得了,这个虚拟世界并不是华而不实的东西,它绝不仅仅是摆样子的。如果说,她初到飞船上看到的全息图象,只是起到了使她看到更生动图景的作用,那么虚拟技术随后的应用则显示了更重要的意义。
飞船的空间虽然很大,但毕竟只不过算得上一间大房子,划分成几间小一些的屋子而已。姬毓在这里的生活很方便,因为一切生活设施俱全,飞船的智能化使这一切都能完全适合姬毓的习惯和需要,姬毓如同生活在地球上一样,不过,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需要自已照顾自已,同样需要洗衣,保持卫生,这些工作飞船一定是可以轻松做到的,飞船用高科技手段循环利用了所有废物,却并不为她提供这些简单的服务,一定是不希望她变成一个懒孩子。
虚拟技术最关键的应用在于,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飞船几乎能够使姬毓体会到无限空间的感觉。她可以在大海中自由地劈波斩浪,可以在蓝天上尽情地展翅飞翔,可以在沙漠中艰难地奔走跋涉。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姬毓必须经受严格的训练。飞船从第一天起,就给姬毓制定了严密的计划,安排她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本领和技能。唯其如此,她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
虚拟技术的核心是模仿人的感觉。比较容易解决的是人的听觉、视觉。比如一个人来到一间用虚拟技术模拟的房间,电视机开着,当人移动时,她应该看到景物随着她的移动变换角度和距离,这些用全息技术都可以实现。但声音的模拟则需要人带上一个特制的耳机,当她移动时,电脑及时做出反应,将立体声耳机内的声音进行变换,使她移动到不同的地点时,听到的声音也自然地发生变化。当然,视觉也可以用给人戴上一个眼镜来进行模拟,这样,电脑可以及时地根据人的移动来改变眼镜前出现的图像,物体的轮廓和阴影随着人的移动发生变化,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她伸手去摸那台电视机,就会发现那儿什么也没有。这些模拟没有涉及人的其它三种感觉,那就是嗅觉、味觉和触觉。味觉是人口腔内的感觉,最难模拟,好在模拟的意义也不大。嗅觉则可以用在人的鼻子附近加上一个小小的分子发生器的方法来模拟,当人需要嗅到某种气味时,分子发生器会及时地制造一些有关的分子,气味的强烈与否可以用制造分子的多少来控制。对触觉的模拟很难,但很有用处。模拟触觉对身体训练、技巧练习很有意义,如果能够成功地模拟触觉,拳击手就可以带上头盔,与电脑假设的对手进行一场货真价实的拳击赛了。模拟触觉的办法是,人所穿的暴露在外面的衣服,都要经过特殊制造;暴露在外面的肌肤也要套上特殊的薄薄外套。在正常情况下,这衣服和普通衣服完全一样,薄薄的外套如同不存在一样,而当人需要接触什么东西时,衣服或外套内部的电路就会接收到电脑传来的信号,及时地做出反应,在适当的位置产生收缩,给下面的内衣或皮肤施加压力,还可以产生温度变化,形成逼真的触摸感觉。当然,如果模拟拳击赛,收缩的力度要很大。由于外套很薄,衣服也不一定很厚,解决能源的问题很重要,必须要有一种体积很小、储能很大、收放自如、不留痕迹的特殊能源,才能满足需要。触觉的模拟还可以用虚拟加实物的办法来更好地实现,比如房间里的一把椅子,用虚拟技术很难模拟,因为人可能要坐下,靠外衣的收缩来承担人体的重量,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也太浪费能量,不如放上一把真实的椅子更方便。
这些道理都是姬毓在飞船上后来经历的生活中懂得的。姬毓已经与周围的虚拟世界融为一体。晚上,她喜欢让飞船变成透明的,躺在房间里,仿佛漂浮在宇宙中,看到满天的星星,包括她身体下面的。她知道,离地球是越来越远了。
69書吧
白天,她就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和锻炼之中。早晨,她来到一片美丽的大花园中,呼吸清新的空气,做一种对改善身体资质有益的练习。上午,她像地球上的孩子一样,来到学校里的教室中,和很多其她同学一起学习。由于长期与她人隔绝,为了防止产生孤独,虚拟世界给姬毓提供了一大群同学和好朋友,使她的感觉与在地球上几乎完全一样。在教室里,教练讲授各种知识,但比地球上要教得深,学得快,因为教练的水平很高,讲解非常切合姬毓的学习实际。在学了几课之后,姬毓发现,她还可以改变教练的外表的特点,于是,她按照自已的喜好,把教练改成了她最敬爱的魏教练的模样和风格,魏教练讲课,她真是百听不厌。而这位魏教练,如同地球上那位高材生一样,知识非常丰富,不论是数学、语言、哲学、物理、化学、生物、天文、地理,每一门课都讲得深入浅出,让那些深奥的知识化成清洌的甘泉,淙淙流过姬毓的心间,自然而然地成为姬毓思维中的一部分。姬毓的学习很优秀,但并不是最好的,班级里的同学很活跃,总有几个同学,具有非凡的智力,能够出色地解答很复杂的问题,这迫使姬毓不得不付出更大的努力来赶上她们。上课时,同学们都可以回答问题;下课时,同学们还可以自由讨论,这些孩子个个素质优秀,思路新颖,谈吐不俗,总是能给姬毓很多启发。随着时间的过去,姬毓逐渐习惯了这个世界,不再像开始那样,总是想到除了自已面前的一桌一椅,其余的一切都是假的,觉得有些可笑了,她现在明白,要把这一切都完全当成真的,才能对自已的成长有利,当然她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因为这一切本来就非常像真的。
下午的训练是最刺激的。有的时候,她要对身体进行训练,长跑、短跑、跳跃、投掷、游泳、登山、越野,每次都要练到极限,她的极限也在不断攀升。有的时候,她要学习和锻炼各种技能,她会骑上烈马,甚至奇形怪状的外星生物奔驰;她会驾驶飞车,或者灵巧的快艇,在辽阔的天空或海面上翱翔;她会端起自动武器,利用复杂的地形,与数倍于已的敌人战斗;她会赤手空拳,勇敢地挺身而出,与身强力壮的对手顽强拼搏。艰苦的训练,使她练就了强健的体格,形成了灵敏的反应,掌握了基本的搏击本领,学会了使用各种武器和驾驶各类交通工具。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姬毓的生活是紧张而充实的。秋天到来了,这里的秋天,也是虚拟的,因为在教室里,是四季如春的,而只有每天早晨,在姬毓必需要去的花园里,才很自然地模仿出四季的景色,只不过温度的变化没有地球上那么大。这个时候,离她离开地球,大概已有几个月,姬毓已完全适应了飞船上的生活,刚来时的不习惯已经克服。那个飞船的声音现在很少再出现了,姬毓自已好像成了飞船的主人。她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球人的习惯,按照飞船上模拟的时间变化,进行着每天的活动。但不知为什么,当秋天到来的时候,她开始有些变了,上课的时候,她经常会突然变得魂不守舍,没有听清楚教练的讲授,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因为,那是她多么尊重和爱戴的一位教练啊!
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姬毓更多地表现出不知所云的反应,同学们都很有礼貌,但她们仍显得有些惊讶。看到这一点,不知为什么,姬毓有些腻烦,她竟然想到这一切的虚假来了,她们何必要装得那么像?她们只不过是一团虚空而已呀!终于,这一天的课上,姬毓又一次没有答出教练提出的问题。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低着头,而是挑战式地直视着教练,她听到了教练的询问:“你为什么没有认真思考呢?”
“我为什么要认真思考?”
“因为你有大脑,大脑就是用来思考的。”
教练说得很快,这让姬毓想到了她和地球上那个真正的魏教练的区别,所以她变得不客气起来,生硬地说:“我思考,又有什么用?”
教练说:“请你坐下吧,再好好想想。”
“我不愿意想了。”姬毓突然用力地推翻了面前的桌子,前排的同学居然还发出了叫声,让你叫吧!姬毓恶狠狠地想,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有什么意思?她大踏步地走了过去,就从那同学的身上,她感到脚上踩到别人的感觉,可这是假的,踩了她,又能怎么样?姬毓看到教练脸上露出非常惊讶的、悲悯的表情,但她已横下了一条心,不愿意再和她们继续演戏了,她迈着大步冲出了教室。
教室马上就不见了,姬毓又回到她自已住的房间里,每天都是这样,当她需要上学时,教室的门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当她离开教室时,她就会马上回到自已的家。现在她回家了,她的心里觉得很乱,她隐隐约约地感觉,自已是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这毕竟还是一个她没有完全摸透的世界,她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呢?
她想,那个声音一定会出现的,她盼着那个声音出现,她要和那个声音再吵上一架,不然,她总觉得心里面憋着什么,无法排遣。她就这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可是那个声音像是不存在了,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姬毓大声地喊:“你在哪,你为什么还不出来呀?”
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人理她。姬毓又大声喊:“让我走吧,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那个声音仍然不吭声,姬毓跳起来,大叫着,她恨不得撕破身上这套制造虚假的玩意儿,可是她又停下了,因为她知道这可不是她的,而且她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她赌气地把这些东西脱下来,扔在地上,伤心地哭起来。她自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没有人对她不好,但是她不快乐,她觉得非常难过,原来充满神奇的一切都变得乏味起来。无聊极了,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为什么要和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人待在一起?
她哭了好长时间,没有人理睬她。现在应该是夜晚了,地球上的孩子们,现在正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度过快乐家庭时光的时候,而自已,却在这个周围都是冰冷的世界里,和不是人的机器打交道,这是多么的悲哀!
刷的一声,“窗子”打开了,这是姬毓每天安排好的,飞船把外界的星空整个地显现在她的面前。天空中的星星还是那么亮,那么璀璨!那里面,有多少颗星星会说话?有多少颗星星能够理解姬毓的心啊!姬毓望着那些闪闪眨眼的星星,默默地念叨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叮——咚。”响起了敲门声。姬毓睁开朦胧的睡眼,她有点发懵,这是在哪儿?她揉着眼睛,使劲地想着,一下子想起来,她还是在这鬼飞船上。她的头有点儿痛。谁在敲门,从她到飞船上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姬毓生气地喊了一声:“请进,这儿又没有门!”
“门”开了,姬毓抬起头来,她看到,那是她的“教练”。
“你来干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想要你管!”
“你不应该这样做,你会让你的亲人,你的教练失望的。”
“那又怎么样?我反正再也不会见到她们了。”
“不,人虽然没有灵魂,但人有心灵,心灵可以超越空间,到眼前和远方;心灵可以超越现实,到过去和未来。”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不是莫名其妙。你听听,你能不能听到你父母的声音,她们在期待你,她们不希望你懦弱,她们不希望你失去信心,她们不希望你成为一个无用的孩子。”
姬毓的心一紧,她猛地感到了自已的一些荒唐,她静下来,下意识地听。难道,飞船又要模拟我父母的声音?她静静地听着,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教练。
“你没有听到?那只存在于你的心中,你应该知道,她们会怎样对你说,你也应该想到,那个和我模样一样的教练,你尊敬的教练,她会怎样对你说。”
姬毓不由得低下了头。
教练接着说:“要知道,虚拟虽然不是真的,但它是合理的。如果我说的与她有不一样的地方,那是完全可能的,但我说的意思应该与她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因为,我们都是为了你。孩子,我不怪你,你想家了!”
姬毓低着头,眼中一下子流出了汹涌的泪水。
她低声嘟囔着:“我没有家。”
“地球就是你的家。”
第二年,姬毓已经学完了相当于地球上的高中课程,她开始学习大学物理,这样她就懂得了,飞船是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在宇宙空间中飞驰,时间也是相对的。那天晚上,姬毓看到夜空中闪烁的星光,突然心头一动,想到了一个问题,她不由得呆了。
她反复琢磨,辗转不寐。现在是她休息的时候,由于训练的紧张,从到飞船上以来,每到夜晚她都很疲惫,总是一倒在床上,看一会儿满天的星星,就会安然入眠。
可是今晚她却说什么也睡不着,因为她突然想到,她是在以接近光速的速度离开地球,飞越遥远的距离之外,还拉开了时间的距离。她还记得,小时候读过的一部科幻上,曾经这样描述过,一位宇航员驾驶着接近光速的飞船飞向太空,由于相对论的作用,飞船里的时间比地球上的时间缩短了,当她在天上度过几年时间回到地球时,地球上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她仍然是那样年轻,可她的妻子、亲人、朋友们都已经苍老了。这艘飞船也是这样吗?
为什么自已在此之前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呢?姬毓一边在心里不停地计算着,一边运用自已学过的原理研究着这个问题。她发现,应该是这样。那该是多么令人悲伤啊!姬毓心目中的地球,仍然是现在的地球,她希望自已还会回到地球,可如果她回到地球的时候,地球的模样已经变成她完全不认识的模样了,地球上的人们也没有一个是与她同时代的人了,那该是多么令人失望啊!这样的假设和推论,一直占据着姬毓的心,她突然觉得,自已想望的一切,都完全失去了意义。她曾经想过,当她完成了艰难的任务,回到地球,遇到从前她所认识的人的时候,她们会多么为她高兴,而现在,即便她能回去,她也只是一个古董,举目无亲。没有人了解她,知道她是谁,没有人和她有共同语言。她的习惯、行为都将和别人格格不入,她注定要寂寞、孤独、无趣地度过自已的余生,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就这样,姬毓一夜无眠。
春天来了,早晨的花园里,到处充满了芳香。然而姬毓却快乐不起来,她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花儿,心思无法像以往那样集中。这一次,她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胡闹,但她分明感受到了更深的失落。正当她想着的时候,她看到了眼前的一个身影,是魏教练,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在飞船上的虚拟世界里,每个人、每样东西的活动范围一般都是固定的,比如魏教练,她历来是只在教室里出现的。现在她出现在花园里,令姬毓大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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