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里,闷热潮湿,郑箫已经许久都睡不了整夜觉。自从玉笛离别后,他几乎总是失眠,就是偶然睡着,也会被梦里凄惨的场面所惊醒。
他此时觉得,自已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能的人。
母亲,弟妹,妻子,都落在了日本人的手里,而自已,除了天天夜里对着惨白的月光发呆,而什么都做不了。
是啊!这世界上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就是你十分清楚该做什么,可是就是做不了。
这样的感觉,比遭受酷刑更难以令人忍受。
这一晚,他又是独自坐在院子里,对着那轮满月,暗自痛苦着,绝望着……
郑箫因为悲伤过度,整个人都急剧瘦了下来。他本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犹如刀削似的干瘦,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眸子里面布满了血丝。
这哪里还是当初蒋峦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郑参谋。
蒋峦清了清嗓门,对着在座所有革命同志说:“今天早上,我们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对我们而言,这是我们摆脱低潮的转机。”
“什么情报?”众人脸上都带上了渴望和欣喜。
蒋峦又望了望依旧没有神情,枯坐一旁的郑箫说:“尤其对郑参谋,更是好消息。”
当提到郑箫,郑箫那双已若死水的眸光才冲蒋峦扫过来。蒋峦说:“我们得到的最新情报是,何儒凡的独生女在贺庆天举办的一场亲日酒会上,被一名日本军官看中。那军官上门求亲,被何儒凡断然拒绝。于是,怀恨在心的日本军官就在一个何小姐出门的时候将她绑架,并且,将她侮辱了。何小姐不甘受辱,回到家里就自杀了。何儒凡丧女大痛,找日本人理论,却没有结果,所以,他要带病攻打驻军团部,结果被贺庆天拦下。何儒凡与贺庆天彻底掰了,何儒凡写信给南京,状告贺庆天近来的亲日行为,而贺庆天接到南京电报,要求他即刻去往南京接受审查。”
“太好了,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国军高层,终于开始内讧了。”老徐站起身来拍手称快。
“是啊,现在,我们这样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就能打翻身仗。”蒋峦站起来,说出振奋人心的话:“郑箫,蒋峰,你们不是与何军长关系不错吗?眼下,只要你们能够将何军长策反,那我们就能架空贺庆天,一举将入城的日本人歼灭。”
“好啊,没问题。”蒋峰几乎是跳着站起来的。
而此时,郑箫本来死寂的眼眸终于浮上一丝生机,他沉声说:“我愿意一试。”
三日后,蒋峰和郑箫便乔装回到了京西城。望着人烟稀少,萧索空荡的街道,蒋峰长吁短叹,无比难过。这个还不是以前那个熙熙攘攘,热闹喧杂的京西城。
郑箫一路走着,重回这里,他的心更疼更痛。他如果不强烈控制着自已,恐怕,此刻他已经调转方向,冲到驻军团部去救母亲,弟妹,和妻子了。
可是,他知道,如果鲁莽行动,非但救不了他们,还会打草惊蛇,更重要的,他会牵连其他无辜的革命同志。所以,为了大计,他必须要隐忍,要顾全大局。
流火七月,吹来的风都犹如一滚滚的热浪,让人口干舌燥,浑身似着火般难受。
郑箫和蒋峰沿着房檐一路行来,路过一个街边小摊的时候,蒋风停下脚步,格外惊喜地望着摊位上摆放的女式发卡。
他伸手拿起一个做工精致的心型发卡问:“老板,多少钱?”
“你干什么?”郑箫警戒地拽着他。
蒋峰却不管不顾地朝前拿了起来。
“十个铜板。”那个卖发卡地婶子说。
蒋峰从兜里掏出钱,递给了那位大婶,然后将发卡似宝贝儿似地揣到了兜里。
“你买这个干嘛?”郑箫左右望望,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开始继续前进。
“买给蒋峦的,她那么一头乌亮的头发,别上这个卡子,该多好看。”蒋峰喜滋滋地说道。
郑箫望着初涉爱河的蒋峰,心里对玉笛的思念更重了,也不知,玉笛现在过的怎么样?她一定盼着自已能早点把她从魔窟里救出来吧?
到了何儒凡的住处,这里戒备森严,门口都站着实枪荷弹的士兵,所以硬闯肯定是下下之策。于是,郑箫和蒋峰从后墙跃入,悄无声息地进了何儒凡的住所。
此时的何儒凡,因为丧女之痛,已经病倒。他躺在床上,剧烈咳嗽着,有时像是要把心肝肺一同咳出来似的,他的妻子一直在身边照顾,因为同样难过,而显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什么人?”守在门口的卫兵大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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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开枪!”一声十分熟悉的声音传入何儒凡的耳朵里。
何儒凡挣扎着坐起身来,对着外面的卫兵喊道:“是谁?”
那卫兵仓皇推门而入,脸上摆着难以言明的恐惧道:“是蒋峰和郑箫。”
说话间,蒋峰和郑箫已经走了进来,他们虽然是布衣平民的打扮,但是那眸光中的灼灼烈焰,便能将他们与普通人区别开来。
何儒凡望着这两位不速之客,心里已经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他挥手示意所有在场的人都退下,还不忘嘱咐道:“谁要是敢说出去,我扒了他的皮。”
待到屋子里面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何儒凡脸色冷硬道:“你们来有什么话直说吧。我病了,怕是不能长时间陪你们。”
“好。”郑箫和蒋峰一起坐下,郑箫说:“军长您病了,我们自然不能长期打扰。所以,咱们长话短说。对于令爱之事,我们已经听说了。我们知道此时您十分难过,有恨不能报,有怨不能诉,这样的体会,我真的十分理解,所以,我对您的遭遇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呵呵,郑箫,你根本就不能感受,我有多难过。我的女儿死了,还是被日本人蹂躏之后,不甘受辱自杀的。她死后,是我将她从绳子上拽下来的,你知道,什么叫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何儒凡说着,便捶着床哭了起来。
何儒凡的痛哭让郑箫更加难过,于是,他激愤地站起身说:“所以,军长,您不能在坐以待毙了,现在,趁着贺庆天离开,你起义吧。只要您起义,我们就能架空这个亲日的贺庆天,我们才能将那些残暴的日本人赶出京西城。”
“不可能!”何儒凡断然拒绝,他用手指着郑箫和蒋峰哆哆嗦嗦道:“你们这两个离经叛道的东西,你们枉费党国对你们的信任和栽培。”
“军长,我们投奔革命党是因为只有他们,才是真的决心抗日的。”蒋峰站起身反驳道。
“是啊,军长,眼下,政府抗日态度一直不明,去年,我们丢掉了东三省,现在,日本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华北,华北沦陷是早晚之事。而作为从东北入华北的重要关隘——京西城,眼下已经处于日本人的控制之下。如果我们不反抗,很快,我们就会是第二个东三省。现在,日本人的目的还不够明显吗?他们就是想借着贺庆天来达到控制京西的目的。我们的家乡若是真被日本人占去,我们的妻子姐妹又有多少人要和您的女儿一样,遭受日本人的蹂躏啊!”郑箫痛心疾首说。
何儒凡听了这番话,慢慢垂下头去,他低声说:“可我,我不能背叛。”
“不是背叛,是联合,只有合作,中国人团结一致,才能将侵略者打败啊!”蒋峰同样激动说道。
何儒凡不再说话,他与郑箫,都沉声哭了起来。许久,何儒凡才抹着眼泪问:“我难过,你怎么比我还难过?”
“我说过,我对您的遭遇,感同身受。”郑箫更加悲伤。
这时候,蒋峰才说:“军长,你把郑箫的母亲和弟妹接来,是害了郑箫啊?”
“你说什么?”何儒凡不解。
“你不知道,贺庆天早就知道我们有意起义,所以,他让你接他的母亲和弟妹,都是将他们作为人质啊!现在,郑箫的母亲和弟妹都被抓进了日本人的猪军团部,还有他的妻子姚玉笛,为了救他的亲人,也被日本人抓了起来。”蒋峰沉痛无比地说着。
“什么?这是真的吗?”何儒凡抓紧郑箫的肩膀问。
郑箫满眼泪光,无比悲痛地点了点头。
“我对不住你,孩子。我怎么这么傻,我居然相信那个老狐狸的话。郑箫,别怪我,我答应你,现在就答应你,我们起义,架空贺庆天,赶紧将日本人打败,将你的家人给救出来。”何儒凡如实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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