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春末入夏,南城里湿气极重,夜风拂过竟有一丝丝的凉意,赶夜路的人忙将领口子缩了缩,加紧了步伐。
入夜里南城内城门便已封锁,自近日革命党频频出没以来,督军府便将宵禁的时辰提前了,此时入城关口上正站着一排排持枪的宪兵。
沈孝天带着辜芳近了关口一见这情形,心知今日是走不掉了,又带了她回去沈园。
风袭而过,吹得辜芳头上戴着的毡帽一颤一颤的,她压了压帽子,将面容隐藏在帽檐底下,却忍不过耳边吹来的一股股冷风,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沈孝天停下脚步,刀子一般的目光扫了过来,看着与自己相比实在单薄的身子,终究软了半分,褪下外间的风衣,递给她,冷笑道:“我听他们说,你之前逃出督军府大牢时受的伤还不轻,短短的几日,便能恢复成这样,看来你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辜芳本还在抵御寒风,见沈孝天将衣服递过来,怔了怔,还是笑着接过了风衣,披到身上,听到沈孝天的揶揄,故意呛口道:“这都是静茹的功劳,这几日得了她细心的照顾,我自然好得快了!”
果然,一提到姚静茹,沈孝天立刻转头不说话了。
路上路灯一排一排,沈孝天像是故意的似的,身影总是恰好罩在了阴影中。
辜芳看着他,一时间也没了话,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到了沈园。
何峰见沈孝天回来,忙迎了出来,正想说话,见他身后还跟了一人,他瞄了一眼披在辜芳身上的风衣,那分明是沈孝天的,心里还在纳闷,待辜芳取下毡帽,看清她的面容时,何峰心里不由一颤,下意识地要拔枪,却被沈孝天抢先一步拦住。
何峰怔了怔,忙拉了沈孝天朝旁边走了几步,低声道:“大哥,这女的就是上次督军府刺杀沈督军的革命党!”
沈孝天面色无波,一边卸了手上戴着的皮手套,一边道:“我知道!”
“你知道?”何峰纳闷,“那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沈孝天没有回答,只是将拆下来的手套往厅上的茶几上一扔,坐下来道:“阿峰,给辜小姐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何峰还想说话,见沈孝天似是不想再说什么的样子,只得点头应命下去了。
何峰离开,辜芳立刻转向沈孝天出声质问:“安顿下来?沈孝天,你是答应静茹保护我,还是想借机关我?”
“……”沈孝天看了辜芳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起身往内堂走,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提醒道,“这里全是男人,你自己小心点儿!”
辜芳气结:“沈孝天,你其实就是怕我出去杀你父亲对不对?”
沈孝天脚步顿了顿,头也没回,只是笑了笑,“你没那能耐!”
“我看错你了,”辜芳未料到沈孝天会有这样的傲气,索性站起来大声道,“你明知道沈仲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还坐视不理,你不是一向自诩正义吗,怎么到了沈仲恺这儿就完全不管了,就因为他是你父亲?”
沈孝天回过头来,清晰的五官轮廓,仿佛是刀刻的一般,一双眸子在辜芳的脸上来回扫了一道,这个女人,他在督军府时就已经跟她交过一次手,她的身手的确不错。
“第一,我从来没有自诩正义;第二,你错了,即便他不是我的父亲,只要他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南城的政局稳定,他的生死,我都得重新评估。”
辜芳愣了一下看着他,脑海里突然想起那天姚静茹也曾提醒过她,沈仲凯的生死事关南城安危,这时想到,她不禁笑了起来。
沈孝天皱眉:“你笑什么?”
辜芳道:“你跟静茹还真是一对,连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她的目光瞟向他,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光芒看了分明,与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她每一次提到姚静茹,似乎都能触到他心中那根敏感的弦。莫名地,她心中竟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似乎她竟有些羡慕姚静茹有这样一个人会因想起她而黯然失神了。
她呆呆地站立着,看着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忽然厅里的光线一暗,两人竟一时陷入了漆黑之中。
也许是应急的反应,辜芳在遁入黑暗的那一刻,竟下意识地往沈孝天身边靠了半步,一下子撞到了他的怀里。
那样漆黑的夜里,冷风嗖嗖地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隙里刮了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竟突然觉得他的怀里是那样的温暖。
十五岁那年,父亲出师未捷,兵败受俘,沈仲恺不理双方对战俘的协议,将父亲枭首于宛平城门,示众三日,父亲死讯传来之日起,她便立志要为父报仇。
后来受同伴推荐,她追随了孙*中山的广州政府,然而,手刃仇人,为父报仇的志愿,却从未动摇过。
沈仲恺在南城根基稳重,要动他谈何容易,报仇之路的艰辛,虽然她从立下志愿的那一天起便已做好一切应对的准备,然而当真正踏上这条路以后,她才知道,原来现实的路远远比想象的要艰难许多。
冰霜寒冬,风雨飘零,无论多少困苦,她都挺了过来,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追求的不多,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已经够了。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不知不觉中,她喃喃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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