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靖尘的病是自小带着的,以前金玉芩还在世的时候也有发作过,每一次都是勉强度过。但这一次他的病来得迅猛、突然,习秋与姚静茹都是措手不及。
习秋见姚静茹面色憔悴,担忧她撑不住便道:“小姐先去休息吧,少爷这里我来看顾着……”
姚静茹没有应声,只是将手覆在姚靖尘的额头上探了探,眉头总算稍稍松了些,喃喃道:“额头没有那么烫了。”
习秋也松了一口气,“大夫说了,烧退下去就应当没事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备些稀粥,等少爷醒来也能填填肚子。”
姚静茹拦着她,“我来吧,你刚从外面回来。”
她看了看被习秋好生放在一旁的药,那些都是从药房里赊来的。
顿了一会儿,她从耳垂上取下一双镶钻的耳环,凝视了片刻,便用帕子包住给了习秋,“习秋,静尘生病花销大,你将我这耳环拿去城头的当铺里换些钱,先把药房里的赊账还上,剩下的也能撑些日子,等静尘病好了,我再想想法子。”
“小姐!”习秋闻言鼻头一酸,忙将耳环塞回姚静茹的怀里,“小姐,这是老夫人留给您的,可千万使不得,我身上还有些钱,从前小姐夫人赏给习秋的东西不少,小姐不用担心这段时间的花销。”
姚静茹摇头道:“将你留下受累已是欠了你的,怎能再拖累你?从前赏你的、赠你的,皆是你的家私,得留着以后作你的嫁妆,怎好用在我和静尘身上?你且听我的,将这耳环拿去当了。”
习秋眼中含着的泪水打了几个转终于落了下来,姚静茹却没再多说什么,径自转身出了房门。
这日,习秋一回来便急急地将姚静茹拉到一边小声道:“小姐。”
姚静茹一脸疑惑,“怎么了?”
习秋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我去药房里还赊账,可药房捡药伙计说咱家的赊账已经还上了。”
姚静茹一听,微愣片刻,转而笑道:“习秋我知道你好意,可我说过不要你往这里贴钱便是定了,你别想法子来骗我。”
她当是习秋给她垫上了药钱,回来寻了理由搪塞她。
习秋连忙否认,“小姐,我没有,药房里的钱确确实实不是我还上的。”
姚静茹见她一脸诚恳不似说谎的样子,这才又起了疑惑。
就在这时,租房东家突然造访,他叼着根长枪烟斗跨进门来,先假意寒暄几句,随后便将话题转到南城局势上,只说南城的天要变了,之后又轻轻吸了两口烟,扯东扯西地说了一大摊子没边际的话。
习秋本就对房东嘴脸十分不耐,一见他又抖起烟枪,赶忙呛口道:“我们小姐受不得烟气。”
张房东咳了咳讪讪地将烟斗收了,随即便拐弯抹角地道明了此番来意。
习秋一听,眉毛头竖了起来:“房东先生,这可是您的不对了,租赁时说好了预交三个月房租的,怎的才两天,便黄了口,来给我们要这一年的租金?”
张房东老脸咳了咳,不假辞色:“姑娘也得替我想想,如今兵荒马乱的,大家都是图方便省心省事,你若不情愿,那外面情愿的人多了去了。”
习秋怒道:“你这是落井下石、乘人之危……”
张房东见她将话说开了,顿时隐了面上装出来的为难之色,直接承认了自己的心思:“姑娘话虽说得不大中听,但也确实是这么个意思,我这房子本就是拿来出租的,有租一年的,我何必拿三个月的来折腾自己,到时还得再找租客,我也不为难几位,您几位若能将租期改到一年,出一年的租金,就继续住,若住不到一年,那我也只能做个坏人,请您几位出去。”
末了,他一抖烟枪,摆出一副十分阔气仗义的嘴脸道,“放心,到时三个月的租金我全额退了,这几日的租金我也全给免了。” 说完,有意无意地睨了睨里间。
“搬就搬……有你这般不讲信用,没有道德的人的房子,我们还不住了!”
“习秋……”习秋话音未落,便被从里间出来的姚静茹叫住,她近前拦住习秋,向张房东道:“房东先生,这里一年的房租也有百来块,给我们几天的时间,过几日您再来拿。这房子,我们租下了就租下了,您若再转租旁人,不仅没了您的信誉,就是闹到巡捕房里,即便只是小事一桩,您也占不上理。”
姚静茹言辞娓娓,说话有礼,不似习秋那般冲却教张方东一时愣了,他细细品味她的话,虽让他的目的得逞,却没有给他继续刁难、敲诈她们的机会,言辞中不怒自威,竟还含着些微微的震慑力。
张房东愣了愣,讪讪地笑了笑:“既然姚小姐都这么说了,那……那就这样吧,三日之后,我再……再来?”话到最后,竟变成了询问。
姚静茹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弯了弯唇角,那意思也不知是应承还是嘲笑。
金玉芩曾教过她,无论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气度,那是她骨子里、血统里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她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有一日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张房东讪讪地转身离开了。
习秋朝张房东的背影啐了一口,转首向姚静茹道:“小姐怎的应了他的话了?我们手上的钱,若给了他便没有剩余给少爷治病买药了。”
姚静茹脸色陡然黯了下来,“我也知道,可眼下静尘的病经不起折腾了,只能先拖着张房东了,租金的事另外再想法子吧。”
习秋进屋后,姚静茹落在后面,她极其艰难地抬了抬脚,眼前物事却突然一阵模糊,她立时收了迈出的步子,还是一个踉跄险些晕倒,幸而及时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经历了这些天,她身心疲惫,竟几乎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有着身孕的孕妇。
第一次,她抚摸着肚子里还没成形的孩子,心中第一次对她生出些歉疚。
摸到小腹的一刹,她蓦然间心神一晃,心中恍然有一丝奇妙的感觉,隐隐中似乎有一丝带着希冀的温暖的感觉在心中冉冉升起,不自觉地,她竟笑了。
院子斜对面的一个巷子口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一双深邃的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扶着门框的背影,愈加地深邃下去。
他身后探出一个脑袋顺着他的目光亦看向那门口的背影,半响,道:“少爷,三少奶奶她们好像过得很苦啊!”
陆敬塘:“……”
高兴道:“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三少奶奶?你看他们现在连房子都租不起了,三少奶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
“闭嘴,”陆敬塘阴沉着脸,视线却不离姚静茹,“我就是要让她吃些苦头,让她知道谁才能让她依靠。”口气中颇有些赌气的味道。
高兴闻言却是不认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少爷你就别口是心非了,你若真忍心看少奶奶吃苦,也不会偷偷给为静尘少爷看病的大夫塞钱啊!只是白白便宜了那势利眼的大夫,不要诊金便给人瞧病的好名声全让他给占了去,还巴巴地向少爷您多要赏钱。”
陆敬塘回头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高兴忙闭了口,跟上他的步伐,口中依旧不停地说:“少爷,您看三少奶奶都苦成这样了,也不愿回来找您,看来她还是在怪您,您要再跟她赌气,就不怕她去找沈孝天吗?”
话音未落,便一头撞到了陆敬塘的背上,只“哎哟”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脚,委屈兮兮地叫了一声“少爷。”
见停在他前方几步的陆敬塘身形震了震,突然加快了脚步,赶忙开口问:“少爷,您要去哪儿啊?”
陆敬塘闷闷道:“找张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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