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娼生意完了。
许忠武气得鼻里冒烟,七窍生火,对吴底也大为不满。甚至一度想废掉他的“六爷”头衔,以平众怒。
但花庵短短几日就赚得玉液楼旬月收入,也令他对吴底的敛财能力暗自叹服。思来想去,还是不舍得这个“搂钱耙子”。
恰巧,况春发来报,新一批发往秭归的货已经装船。许忠武思忖片刻,决定让吴底负责押送,戴罪立功。
朝天门码头。
江面舟楫穿梭,岸上人行如蚁。即便在战时,仍是一片繁忙景象。
一艘悬挂米字旗的江轮停泊在岸边,船身印着“永宁號”三个白漆大字。上下三层,数不清的舷窗嵌在钢板拼接的墙体上。
码头工人正肩扛手提的往货舱搬运物资,旅客们挥别亲友,依次登船。
69書吧
一声汽笛长鸣,船顶倾斜的烟囱冒起滚滚浓烟,以日行三百里的速度离岸远航。
吴底站在甲板上,凭栏眺望。
尖锐的船首与江水激流撞击在一起,滚滚漩涡分流开来,如野马分鬃,声势浩荡。
当得知许忠武让自己随船押货时,他不免有些惊讶。
原以为,暗娼生意毁了,许忠武恐怕不会再留自己。而今,却被“委以重任”,押着这十几箱不知何物的货品出川入楚。
这是戴罪立功?还是考验试探?
枣宜会战结束后,宜昌失守,当阳沦陷,秭归成为重庆江轮所能深入湖北腹地最远的县城。
在人人西逃的当口,仍然逆流而上,前往靠近日占区地界的,也只有冒死图财的商贩了。他们倒卖茶叶、米面、桐油、生丝、羊毛等民生用品,甚至还会夹带棉纱这样的紧俏物资。
此刻,船上除了他,还有数名换了便装的袍哥子弟,个个身手不俗,并破天荒地给每人都配了支驳壳枪。押运货物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依照袍哥规矩,吴底无权过问货物内容和来路,这越发让他猎奇。
他将指间的香烟弹进滔滔江水,朝货舱走去。
不远处的舱壁转角,两道诡诈的目光正窥伺着吴底的一举一动,嘴角咧出一丝邪笑。
货舱在轮船的底层,舱门锁闭,四下无人。
一个消瘦的身影走下舷梯,三两下的功夫便撬开了门锁。
轻轻关上铁门,打开手电,穿过堆积如山的货物,走到一大片被苫布蒙起的木箱前。
他把手电筒叼在嘴上,掀开苫布。拿出匕首,顺着边缝用力一撬。电光晃进箱内,他顿时满眼骇然!
突然,他感觉腰间受力,有什么东西顶了上来。
霎时,数道金光一齐射出,像一张光芒万丈的大网,将他照得无所遁形,掩面而藏。
“武爷早料到你有问题,这回终于抓了现行!姓吴的,跟我回去受刑吧。”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暗中道出,满脸大胡子的壮汉闪现出来。
可当看清盗窃之人面目时,所有人都张口结舌,噤声不语。
“你...你...你是谁?!”
“我...我...我错了...各位大爷,我该死,不知道这是武爷的东西!我错了,饶了我吧!”
正当两方错愕之际,舷梯上的舱门缓缓打开。
一身西装的吴底,从映进的阳光中走下,一脸凝重地盯着众人。
大胡子回头惊望,被吴底那对犀利黑眸吓得胆颤。
“六...六爷。”
“干什么呢?”
吴底的声音清冽而严肃。剑眉直竖,不怒自威。
“我...我们...”
大胡子磕磕巴巴地语无伦次,不知如何解释。
“人抓到了?”
“抓到了,抓到了,在这呢。”
不知是吴底没有听见适才的对话,还是不愿追究。大胡子略微松了口气,就坡下驴,将窃贼踹到前面。
窃贼跪在吴底膝前,涕泪横流,不住求饶。
包厢里,吴底斜靠在沙发上,看着几人将被装进麻袋的窃贼打得死去活来。
他抬起夹烟的右手,殴打才慢慢停下。
“说说吧,怎么回事?”
鼻青脸肿,嘴角淌血的窃贼,爬到吴底的尖头皮鞋前,抓住脚腕,有气无力地说:“大爷...看在同为袍哥的份上...饶了我吧...”
吴底叼着香烟缓缓起身,踩着窃贼细瘦的手指,走向窗前。
窃贼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忍着剧痛不敢叫唤。朝吴底的方向挪了挪身子,继续道:“我是信字堂门下的十排老幺,堂口收益一向入不敷出,到我这一层连口汤都没得喝。所以才混上船做了贼娃子...就这一次。大爷放心,我保证不干了!”
小贼凄惨乞求的模样,连打他的几人都心生恻隐。
大胡子上前一步,向吴底请示:“六爷,毕竟是自家兄弟,教训一顿也就是了。您看...是不是把他...”
“扔到江里喂鱼。”
吴底的声音平静沉稳,却毋庸置疑。
这斩钉截铁的命令让众人有些恍惚,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书生“六爷”的狠厉与决绝。
大胡子悻悻退下。
几人将小贼重新装进麻袋,抬到船尾扔掉。
“老四,你留下。”
大胡子瞬间愣住,他预感自己要有麻烦了。
吴底转过身,将忽明忽灭的烟蒂在指尖碾灭,默默地盯着对方,眼中满是杀机。
“刚才...在货舱里,你叫我什么?”
大胡子不敢抬头。
眼前这位身形瘦弱的“六爷”今天别样可怖,言语神态中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
他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六爷...六爷我错了。我不该对您不敬,不该怀疑您!我错了,您罚我吧...”
大胡子浑身打颤,不停地自扇耳光。
“是武爷让你监视我的?”
吴底的责问一语中的。大胡子左右为难,半晌无语。
“唉...呵,不怪他。花庵的事我没处理好。让堂口饱受损失,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见吴底语气稍缓,大胡子连忙解释道:“六爷息怒。武爷...也是为堂口数千兄弟着想。最近一年,堂里很不安生。各项开支巨费,但账目又都对得上,武爷怀疑有人搞鬼!所以,对谁都多留个心眼,加上您初来乍到,自然...”
吴底听他一口气道出这些帮中机密,不禁眉头紧蹙,直言问道:“如此秘事,你个跑腿的怎会知道?你和武爷什么关系?”
大胡子抬头答道:“我是武爷的侄子,叫许小文。”
听着这个柔弱书生的名字从眼前彪形大汉嘴里吐出来,吴底险些被喉咙里的口水呛到。
他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瞥着满脸络腮胡,一身大肥膘的许小文。
对方略感尴尬,继续说:“呃...因这事干系重大,武爷才叫我盯着。现在看来,是武爷误会您了。”
吴底心中苦笑,无奈道:“算了。你起来吧。”
许小文支起跪麻的膝盖,恭敬地站到一旁。
这时,房间里的灯忽然熄灭。
有人敲门来报:“六爷,全船停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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