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数还记得他刚刚进入实验室时的时候。
他的成绩非常好，选导师的时候也是经过调查，才选的苟不仁。
苟不仁三十多岁出头就已经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且荣获杰出青年之类的许多头衔，他在医院的办公室墙面上挂满锦旗。
他年轻有为，意气风发，职业生涯一片坦途，是每个医学生都羡慕的那种人。
此刻站在台上的苟不仁仍然是如此。
他穿着非常正式，像是电视剧里的男主角，连头发都茂密乌黑，和实验室里灰头土脸的学生们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陈数看向他，一瞬间甚至对自已都产生怀疑。
苟不仁看起来如此坦荡，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心虚模样，至少如果是陈数自已做了什么亏心事，绝对做不到这个样子。
或许其实苟老师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作了大量的调查，或许他另有苦衷。
他深呼吸，看着苟不仁站了起来，脸色平静，甚至冷漠。
“我对这件事情感到非常遗憾。”
女记者立刻接话：“那么……”
然而苟不仁冷淡地打断了她：
“因为他们都得了病，我手上的项目现在都被搁置了。那是国家级的项目，你明白那是什么概念吗？”
“这意味着帝国在A试剂上的研究陷入停滞，而事实上，这项目没能如期出结果，已经给我个人带来了数百万元的经济损失。”
“我个人对此表示非常痛心。”
陈数怔住了。
苟不仁的声音像是惊雷般在他脑海炸开。那些患了癌的学生因为A试剂的研究，已经没有几天可活了，而这人关注的还是自已的经济损失。
他想起苟不仁刚开始的表情。
他确实非常坦荡，没有心虚。
但也没有半分，对于自已带了多年的学生的任何痛惜之情。
仿佛那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他上手术台时带的无菌手套，下来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丢掉。
医生不是应该把人命放在第一位吗？
这就是他的老师吗？
他有些涣散的目光移向那个发言的女记者。
这问题根本不痛不痒，她应该要问苟不仁，学生患癌和A试剂到底有没有关系？和学校的研究到底有没有关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苟不仁如果糊弄她，那么知道真相的陈数就会和他展开辩论。
胸中喷涌的怒火让他已经准备好了战斗。
可是女记者没问那个，反而坐了下来。
似乎她的疑惑已经到此为止。
接下来又是几个记者站了起来，询问A试剂到底是什么，有什么样的应用前景之类的。
苟不仁笑容得体，一一回答。
仿佛这新闻发布会根本就不是为了调查学生患病的事情。
陈数站起来，向着女记者走去，并且轻而易举地夺过了后者手上的麦克风。
“陈数你干啥呢？找死啊？”身边有人看到了他的反应，压低声音惊慌地喊道。
陈数向那人看去，那也是朱院长的学生。
“我有个问题想问。”陈数平静地说。
“关你啥事啊！”那学生急得来扯他的袖子，“苟不仁又不是你的老师！再过半年你就毕业了！趟这浑水干嘛！坐下！”
陈数怔了怔。
他差点要忘了，这是新的人生、新的世界线。
现在他又是那个优秀的尖子生了，一切纷争和他无关，他也没有得病。他不是非要得到那个答案不可。
如果他保持沉默，他还是可以顺利地实现自已的理想，成为一名成功的医生，和苟不仁一样成功，或许比他还要成功。
这是东南医科大学，台上站着的是这帝国最年轻优秀的博导之一。
现在他如果交出麦克风坐下，或许十年之后，他也能成为台上那些大佬的一分子。
而如果他继续问下去，就为了一个和自已无关的答案……
陈数抿嘴，握紧了手里的麦克风。
仿佛这就是他的手术刀。
他打断了台上的人对A试剂滔滔不绝的介绍，声音不大，听起来仿佛还有些颤抖。
“我有一个问题。”他说。
被打断的人脸色非常不妙地向陈数看了一眼。
“你是哪家的记者？”
“他是我的学生，可能对A试剂的研究有点兴趣。”朱院长看到是自已的学生，立刻打圆场。
旁边几个赶来的学生会干部也直接就站在了陈数的左右，如果陈数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们或许会采用物理手段让陈数闭嘴。
陈数没理他们。
“——刚刚提的问题与回答，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有一个疑问，学生患癌这件事，与学校、与你苟不仁，有关系吗？”
因为陈数的突然起立，整个礼堂里寂静了片刻，随后，惊讶的议论声瞬间爆发。
“陈数，你在干什么？”朱院长恼火地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学校，这么想苟教授？”
“你怎么能这么抹黑母校？”校长也怒道，“这是你一个学生应该说的话吗？”
旁边几个学生会干部见状立刻围了上去，将陈数按倒。
摄影师自然也是停下了录制，至于电视台那边是插播了什么广告，就没有人清楚了。
一片混乱中，只有苟不仁开了口：
“等等，既然你这么问了，那么我就把这件事说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问出一个这么弱智的问题。”
“我知道现在很多同学和无关路人，可能会基于对弱者的同情心，以为他们的死活一定与学校有关，但实际上，但凡有点专业素养的人，都会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我对学生要求一向非常宽松，他们自已也经常偷懒，在实验室期间一天工作还不到八小时，怎么可能会因为A试剂患上癌症呢？”
至少八只手按着陈数，将他死死压制住，然而这一刻，陈数抬头看向苟不仁。
那些为了实验结果而熬夜的晚上，在他嘴里就像不存在一样。
也没错，那些晚上本来就没有苟不仁。
苟不仁只是提出课题，实验其实是陈数主导，带着师弟师妹们完成的。
事到如今却像他们都不走心，只有苟不仁一个人认真一般。
真的很有意思，对吧。
陈数艰难地举起右手。
他的右臂上现在挂着两个男生，都在尝试废掉他。
但陈数还是成功了。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已不仅仅是恢复了健康，身体素质与反应速度也上升到了之前的自已完全无法想象的水准。
梦里的黑衣少年说过，他是死者。
既已不怕死亡，便也无所畏惧。
他沉默地举起右手，向着台上还在滔滔不绝的苟不仁竖起右手的中指。
【序列004-陈数】
【描述：序列外表为27岁青年男性，自称“陈数”，为东南医科大学20XX届在读博士生。】
【异常属性1：当序列对注视的一个目标竖起中指时，该目标在接下来的5分钟内只能说真话，且自身无法意识到异常。】
存放着数据的电脑已经被人收走了，就算没有收走，公布了实验数据，那些复杂的内容也会将绝大多数人拒之门外。
这让学生几乎无法向其他人证明学校做过什么，有没有问题。
——但总有例外。
那个害人的人肯定知道自已做过什么，自已有什么问题。
下一秒，苟不仁突然道：“对的，他们是因为A试剂才得的癌症。”
全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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