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衣、戴着口罩的林漠走进第9区第三社区医院。
这是家很小的医院，他顺利地过了安检，在地图前面站了一会儿，走向了癌症病房。
他准备在这里挑选一个目标。
理论上，黑色笔记能帮他将任何想要的人转化为序列，签下田原的时候，后者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也就是说想试验笔记本功能的话，在路上随便抽一个倒霉蛋儿就行。
但林漠不打算那样。
他有自已的选择。
他在病房外面挑了个的长椅，随即便坐了下来，一动不动。
这样的长椅有很多，有些坐着家属，有些坐着病人，但无论是哪种身份，脸上的表情最好的也是木然。
没有人注意林漠，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已的生死。
他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隐约听到病房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耀耀，你……咳……以后要好好读书，知道吗？不要像爷爷一样。”
“好好学习，考上华清燕大，将来找个好工作，赚大钱，买房子，讨个漂亮老婆……咳咳！”
“千万要努力，爷爷就是因为不努力，咳！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苍老的声音哽住了，咳了好一会儿，那样子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
他一边咳着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林漠听了好一会儿，才辨识出来他说的是“爷爷对不起你们”。
只是就在这时，里面传来另一个声音。
“老哥，你说这些没用的。”
那声音听起来要年轻一些，只是十分沙哑，有气无力。
“怎么没用？”苍老的声音立刻反问，“我看你斯斯文文的一个年轻人，难道也像那些二流子一样，觉得读书没用？”
“不是我觉得，是确实没用。”年轻人说。
“你胡说！别教坏我家耀耀！”
年轻人“哈”地笑了一声：“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好好读书并不能让你找到好工作，甚至不能让你找到工作。就算找到了也赚不了大钱，更别提买房子和娶老婆。”
他顿了顿：“小朋友，听哥哥说，达成以上目标最快的方式就是立刻躺下来睡一觉。别信你爷爷的。”
老人怒道：“年轻人，我承认这世界上成功不止有读书这一条路，但对于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家庭来说……”
年轻人慢条斯理地打断了他：
“是这样的老哥，我不是单指读书，我是说这世界上所有的努力，注意，‘所有的’。”
“——都是他妈的扯几把淡。”
“你、你……”老人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你这后生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歪理？”
“学校教的，怎么样？”
“……”老人像是被气得心肌梗塞了，“差的学校和好的学校氛围是不一样的！你如果更努力，身边的圈子自然会更优……”
“你知道我在哪读的书吗？”
老人忍不住说：“你说！”
名校生肯定都混得好，混得好又怎么可能说出来这么消极的话？
年轻人冷声道：“东南行省第一医科大学！”
走廊中瞬间一片安静，人们交换着诧异的眼色。
东南一医大？东南一医大！
那可是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没有之一，分数线和老人刚刚说的华清大学、燕京大学不相伯仲！
这学校的录取率万里挑一，非挑灯夜读加上天资过人，都不可能有资格进入这所大学！
“这是……学生证……你真是东南一医大的学生？”老人震惊地问。
“甚至是本校保送的博士。”
“可是，你是学医的，还是博士，自已怎么会得癌症呢？”老人脱口而出。
年轻人大笑出声：“问得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明明平时严格遵守实验规定，还会得癌症！”
“为什么导师一知道我得癌症就二话不说把我踢出了群！”
“为什么参加那个项目的所有人都检查出了癌症，而学校只想让我们自生自灭！”
“我才27岁，27岁！”
年轻人的大笑逐渐变形成了呜咽，又变成了号哭，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平息。
他最后终于停了下来笑了一声，哑着嗓子特别难听地说：
“去你妈的，这个操蛋的世界。”
整条走廊中鸦雀无声，只有那声音在回荡。
片刻后，一个脚步声音打破了寂静。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戴着口罩的少年。
争端刚起的时候，他就站到了病房面前，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像是与那年轻人认识一样。
到了这时候，大家都以为他要进去安慰那个病人了，毕竟里面那位听起来都要崩溃了。
却不料，他只是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两个字，接着竟是掉头离开了此处。
而就在他合上笔记本走出去半步后，病房里突然传来了那老人的惊叫：“你怎么了？医生、医生！快来！”
呼叫铃响起，一时医护人员都涌向那个房间。
而逆着人群，戴着口罩的林漠将笔记本放回口袋里，像一个刚刚结束了课题的学生一样，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去。
那本刚刚被他写上“陈数”二字的笔记本第五页，此刻已经有新的内容在生成。
眩晕感传来。
事实上每次契约完序列，林漠都会虚弱一段时间，并且非常容易犯困，每天都睡眠不足。
不过002和003的存在都向他证明，只要序列能给其他人带来恐惧，这种虚弱就可以被减轻。
现在的状态已经算不错的了，他第一次用这笔记本的时候，才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林漠揉着太阳穴往前走，突然一股巨力传来，将他撞到一边。
许正直惊慌地看着被自已撞得倒退了好几步的黑衣少年，急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他是来九三医院给东南医患病事件的当事人做笔录的，结果恍惚之下撞到别人了。
林漠摆摆手：“没事。”
“你不要不好意思，我可以陪你去看医生的，”许正直忙说，“你是病人，别弄出什么三长两短来。”
“我没事，本来就只是感冒，正想回家睡觉。”
许正直看看对方漆黑的眼圈和困倦的模样，相信了这个解释。
这人还挺不错的，被撞了也没想讹他。
许正直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硬是扶着林漠走到路边，帮他拦了辆车还给了钱，听到了他给司机报出地址，才往回走去。
…………
病房里的惊叫声传来之时，陈数已经听不清。
他感到晕眩。
从他在学校里突然晕倒，又检查出晚期胰腺癌开始，身体就一直非常虚弱。
意识模糊中他似乎漂了起来，高高地浮在房间上空，看着那些医护人员对自已做着急救。
他们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焦急，但陈数却完全没有被感染，甚至有些想笑。
他曾经，非常非常信任医护人员，白衣天使。
甚至于自已都学了医，想进入这个行业。
他也曾经，非常信任自已的导师。
从来没有想过，导师让他做的实验，实际上可能另有玄机。
一开始陈数去找学校，并不是想碰瓷学校或者让导师负责，只是想让他们分析出来，自已到底为什么得癌症。
如果一切的原因，是因为实验有问题，试剂有毒，那么就将这些公之于众。
至少让以后的学弟学妹们不要踩坑。
可导师绝口不提此事，直接就将他拉黑后，踢出了所有的群。
学校更是讳莫如深，即使面对媒体，仍然强硬地拒绝解释。
等陈数得病后第二次回到学校，希望能申请一些费用来治病的时候，却发现，自已的学生卡竟然进不了学校了。
大概从他患上癌症的一刻，对学校来说就已经是个大麻烦。
面对这样的麻烦，学校又怎么会给予荫蔽，怎么会给他答案，怎么会……还把他当成自已的一份子？
陈数是他们的敌人了。
他心如止水地看着下方的抢救场面。
事情到现在已经两三个月了，但根本没多少人知道学校发生过这件事，消息全被压下来了。
一个穷学生，怎么和帝国最好的学校抗衡？
当自已想找到答案的那一刻，就已经在与学校为敌了，不是吗？
陈数笑了笑。
怎么斗？斗不过的。
晕眩感再度袭来，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
再次亮起时，他看到了一扇门。
推开门，门后是一个房间。房间一片黑暗，仅靠正面对门的那扇落地窗照明。
而窗前有一书桌，桌后坐着个不到二十岁的黑衣少年。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陈数走到桌前，坐到少年对面。
“我死了吗？”他轻声问。
“你想死吗？”少年不答反问。
陈数一怔，心头怒火突然像是被这四个字点燃。
他想死吗？
他今年才27岁，难道是他自已想死的吗？他做错过什么？
他按照所有人理想中的路线拼命读书，考上了最好的学校，打败了99%的同龄人，如果这些都是错的，他应该做什么才会对？
错的是他吗？
在陈数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站了起来，将心里想的每个字都喊叫了出来。
然而任凭他吼叫着，面前的黑衣少年脸上却是毫无怒意。
——是啊，他的吼叫能伤到谁？他又能改变什么？陈数想。
他的声音最后还是小了下去：
“算了。死了就死了吧，如果我该死的话。”
甚至，他的嘴角还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然而下一秒，黑衣少年将双手摊开：“那么陈数，此刻，你有两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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