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的入口狭长,中间有好几层门。
杨副队昂首阔步穿过这些门,后面以王阳阳为首,跟着一队昂首挺胸的兄弟们,像是士兵在帝都接受荣誉的授勋。
下面的媒体已经就位得差不多,这次全是大大小小的媒体,里面什么人也没有混入。
有时候媒体还是比普通人好控制。记住他们的姓名,工作单位,在日常生活中,给他们使一点小小的绊子——什么记录车牌从严处理啊、没事拦下查查酒驾啊。
简单得很,却能让人不胜其烦。
见他进场,闪光灯像是疯了一样闪亮起来,咔嚓咔嚓之声此起彼伏。
和东南医一案不同,这不是只面对子虚市的直播,而是面对整个东南行省的了。更别说其中有一些网络媒体,可以辐射到整个帝国。
真正的大场面。
他知道换成莫问在这里,一定会想:袁局把这个任务交出来,是一旦出现问题的时候,自已好甩锅。
但杨副队不在乎。
想往上爬的人,就需要成为领导手里最好用的刀,且在适当的时候转为最稳妥的锅架。
不赌一把,怎么赢?
光靠莫问那种埋头干活的架势?
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杨副队靠近麦克风。
今天是他的时刻。
“今天,欢迎大家来到这场新闻发布会。我是子虚市治安局刑警大队暂代队长,杨前程。”
“接下来,我将就大家近日十分关心的连环凶案,作出一些说明。”
他简要叙述了一下几个案子的基本情况。
袁局询问演讲稿的内容其实是过虑了,这部分信息背出来并不难。非要说难点的话,就是把治安局内部对凶手的代号去掉。
事实上他们内部叫那人为“屠夫”,因为场面过于血腥了。
不过这称呼肯定不能在现场放出来。
“我们注意到,近日的舆论中,许多人对于凶手抱有一些不必要的同情,对于受害者,则是存在着一些小小的……疑问。”
“这主要是基于曾经的另一起案件而来的。”
“我要说的是,以前的那起案件已经被破获,并没有什么冤屈,执法院也给了判决,这判决也完全被执行了。”
“大家还是要相信法律。”
“法律是绝对公正的,同时目的也是为了警示与教化,而不是像一些网络判官想的一样,看到不顺眼的就杀之而后快。”
“试想一下,如果你们家里比较贫穷,被迫出去偷盗了一块面包,你们也不想因为偷了一块面包,就被判处死刑吧?”
“更别提受到惩罚之后,还要被店主因为这个原因,穷追猛打不放了。”
“这合理吗?我想请大家想想。”
“更何况当年,他们还没有成年,还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家庭的不幸,也使得他们不懂得尊重生命。”
“不同的是,经过判决入狱,这么多年后,他们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现在,他们已经展开了自已全新的生活。”
“相比起当初用一颗子弹直接杀死他们,让他们为建设社会添砖加瓦,这不也是一种报效社会的方式吗?”
杨前程一摊手,众人的目光随之转向旁边一个一直坐着的人。
这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衣着虽然不是很合身,但也整洁。
只是气场略显局促,像被强行拉上台回答问题的学渣。
杨前程此时介绍道:
“这位,就是当年刑满释放的人中的一位,也是唯一还活着的一位,他叫原一毅。”
“希望大家不要只从自已的角度看问题,也听听他的想法吧。”
说完,他将麦克风前面的位置让给了原一毅。
原一毅清了清嗓子。
“各……各位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原一毅。”
“其实我在监狱中的四年,学到了很多道理,也对自已做过的事情非常后悔。”
原一毅有些机械地背着稿子。
几天前,治安局的人找到了他,告诉他有这么一场发布会,让他来背稿子。
原一毅心知另外的人已经死了,他不与警方合作也是要凉的节奏,于是答应了按他们的要求来。
此刻他站在聚光灯下,却又止不住地心生怀疑。
这说法真的有用吗?这帮人行不行啊?
听说当初冉小仓和高春次也已经接受了警方的保护,结果还是死无全尸。
现在他,只要说服媒体,和那些观众,就能活下去吗?
可他能说服吗?就凭这稿子?他们不会去查他的过去吗?
这稿子编得那么离谱,把自已说得好像出狱后就没了卵蛋的怂包一样,这能有用?
原一毅心里想着,视线扫过台下的人,那些在话筒之后、摄像机之后的脸。
有好奇的,有鄙视的,有嘲笑的,有漠不关心的。
唯独没有被感动的、被相信的。
一股无名火在原一毅的心里烧起来。
这帮人懂什么?
该受的罪,他已经受过了。
执行的刑罚,也是执法院判下来的。
这帮人,这些媒体,还有那些观众,那些看客,凭什么质疑执法院?
他只被判了四年,不正是证明他其实是其中一个比较无辜的人吗?
前面那几个人死了就死了,杀他干什么?
那四个家伙可是日日夜夜折磨田绫,他不一样,他只是周末才过去玩而已!
凭什么怪他?凭什么现在还想杀他?
原一毅胡乱地想着,又觉得最危险的地方肯定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个碎尸案的凶手一直都隐藏在黑暗之中悄悄作案,这里人这么多,他肯定不敢出来。
至少现在,自已是安全的……
就在这时,台下突然举起来的一只手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原一毅不知所措,还有这一关?
杨前程的表情也不太好,抬眼一看,拿着话筒的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媒体。
看那记者的样子,都四十多头发花白了,怎么这么不懂做事?
杨前程冷冷道:“有什么问题,等他发言完再问!”
说着伸出手,手掌下压,示意对方坐下。
“这种废话没什么好听的。”那记者说。
杨前程心想这是人话?这稿子是我写的!
他向身边的人递了个眼色,示意记下这人的姓名和单位,后面走着瞧。
可记者的下一句话已经来了:
“改过自新的话,为什么你出狱之后没多久,又有了故意伤人的记录?”
原一毅的眼神像见了鬼。
日了。
治安局找他的时候就说了,为了这次宣传,已经在内部将这份档案设为绝密了,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看他们出狱之后全是良民。
这人怎么知道的?
“第二次,你又被判刑四年。那时候你已经二十三岁,你要说你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吗?”记者问。
“我……”原一毅张口结舌。
“话又说回来——”记者声音冷淡。
“一个已经具备生育能力,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五十斤的十六岁男生,在案发后知道和自已的朋友一起毁尸灭迹,面对警方问询的时候还疯狂狡辩的,真的应该被视作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吗?”
原一毅完全没想到被问到这种问题,惊恐地看向杨前程。
水泥藏尸案因为全员未成年,很多细节都是保密的,还过了这么多年,媒体也无从得知。
这人怎么知道的?
简直就像……他是什么亲历者一样!
“这位记者朋友,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请你说话的时候……”
中年记者打断了他。
“我啊。”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
“我是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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