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箫帮着收拾完后就提出回家去,文笙原想留姑姑在这里歇息,但文箫以明早有事为由拒绝了。
“那姑姑,我送您回去吧,您来的时候也没开车。”
文箫将她拦在门口:“不用,小陈来接我了,放心,这么晚了,你明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自已照顾好自已昂,有事给姑姑打电话。”
听到姑姑的秘书来接她,文笙稍微放下心来:“嗯嗯,我都多大了,放心吧,让陈姐路上慢点开,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好,还操心起我来了。”
“不应该吗?我长大了,以后就是我操心你了。”
“行行行,我们笙笙长大了。”
“嘻嘻。”
文箫看着文笙比自已还高的个头,一时感慨,抱了抱她:“我的大闺女哦,有空就回家啊,姑姑走了。”
“嗯嗯。”
文笙看着姑姑进电梯,又回到阳台,见楼下黑色轿车旁站着一个人,接着没多久姑姑走过去,那人向她浅浅鞠了一躬,她看着姑姑上车,车离开小区才转身回房。
陈珏将车开到主路上,在十字路口问:“文总,回文家吗?”
文箫没有回答,眼见马上绿灯了,才说:“回齐家吧。”
陈珏从后视镜看了看文箫的脸色:“好的。”
轿车往前开去,文箫侧头看着刚刚离开的小区,想起这个房子从最开始就是为文笙准备的,只是后来文笙离开了,她以为这个孩子再也不回来了,才租出去的。
文笙的爸爸妈妈属于家族联姻,彼此间没有感情,两人像是完成任务一样生下文笙后就各自忙自已的事业去了,没人喜欢这个爸妈都不爱的小姑娘,谁都不去看她,保姆也不上心,她本也不想管,奈何见到孩子后还是心软了。
那天她只是路过,听见婴儿房里传来微弱的哭声,可过了很久也没见人去看,她于心不忍,走进去,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瓶里的奶渍早已干结,排泄物弄得整个床都是,文家这样讲究的地方也出现了苍蝇,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露出不正常的淤青。
她来到保姆房门口,恰好听见几人的讨论声。
“这声音越来越小了,不会有事吧。”
“怕什么,还有声音就说明死不了,死不了就没事。”
69書吧
“就算死了又怎么样,爹不疼娘不爱,老爷子又不看重,死了就死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烦死了。”
“谁再去给她喂点安眠药,让她歇歇吧。”
“早上不是才喂过,这才多久,还是小心着吧,好歹是文家的血脉。”
“瞧你那胆子,就这点出息。”
那一刻是她这辈子最愤怒的一次,冲进房内,看见一群人在偷懒赌博。
文家的佣人们都知道,文箫文大姑娘是文家最温柔和善的人,可那一天后,佣人们再见她便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她以雷霆之势处置了那几个人,又找来新的靠谱的人照顾文笙。
她亲眼看见文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新的佣人是个很有经验的人,告诉她,孩子已经有至少两天没吃饭没处理排泄物,两个心软的女人看着孩子的遭遇不禁落泪。
后来孩子被照顾得很好,就是总爱哭,接到报告后,文箫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这次在门外听到的哭声是洪亮的,她安心了些,但听了一会儿又觉得实在吵闹,走进去看,保姆正费心费力地哄,忙的焦头烂额,可就是不管用。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听见声音刘姐忙道安:“大小姐。”
接着回答问题:“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连着好几天了,醒了就哭,累了就睡,饭也吃了,排泄物也处理过了,就是哭。”
“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她忍着吵闹声凑上前去,轻轻挠了挠小文笙的小肉脸,生疏地哄到:“小文笙,乖啊乖,怎么了这是,不哭了啊。”
孩子没有什么反应,她也没有办法,哄了几句见没有效果,只好放弃,刚想缩回手,手指却被一只小手抓住了。
小文笙的哭声停了下来,小小地啜泣着,噙着泪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文箫,就这么看着看着,最后突然笑了起来。
从孩子出生以来,这个房间总是充斥着哭声,这还是第一次响起清脆悦耳的笑声。
阳光从大落地窗照进来,她看见孩子细小的手臂上金灿灿的绒毛,未干的泪渍闪着细碎的光,黑葡萄的大眼睛满是笑意,握着的手微微摆动,小孩儿像是在逗她一样,笑几声又嗷嗷叫几声,然后又笑。
原本不想要孩子的她在那一刻突然决定,她要管这个孩子,要照顾着孩子好好长大。
从那以后,文笙就养在了文箫屋里,没人再敢怠慢这个孩子。
后来,文箫为反抗家族联姻与老爷子断绝关系。
她握着文笙的手问她:“你愿意跟姑姑走吗?这一走就再不回来了。”
彼时三岁的小文笙毫不犹豫地点头,握紧姑姑的手,睁着大眼睛回答她:“姑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于是两人便离开了文家。
文箫靠自已闯出一片天地,文笙也在好好地长大,有少年时的活泼与勇敢,有青春期的叛逆与活力,有自已的理想与抱负,有成长后的独立与稳重。
一切都在安稳中度过。
直到有一天,文笙回到家,脸上都是伤。
文箫急坏了问她发生了什么。
文笙始终不看她,低着头。
沉默良久,一滴豆大的眼泪落下来,文笙颤抖着声音:“姑姑,我……对不起……”
而后是良久的哭嚎。
文箫不明所以,后来打听才了解到,文笙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刚开始自已也很痛苦,后来也欣然接受,选择了勇敢告白,可对方接受不了女生,这原本没什么。
坏就坏在,一直看不惯她的另一个女孩子知道了这件事,开始在校内大肆宣扬,不少同学跟风开始孤立她,霸凌她,嘲讽她。
文笙选择了忍让,可那天她突然发现,她喜欢的人也被霸凌,实在受不了在校内割了腕,还好送医及时被救了回来,可心理出现了严重问题。
文笙一怒之下跟主谋几人大打出手。
这件事情也因此闹大,最后闹到了文老爷子耳朵里。
文老爷子因丢了脸面大发雷霆,想要强行带走文笙,关回文家的院子里。
文箫知道一旦文笙回到那个家不会有好下场。
她记得文家曾经有个孩子,是她婶婶的小儿子,十七岁那年喜欢上自已同性的好友,为了和他在一起,拒绝家里安排的婚约,他们的爷爷很生气,将他关了起来,对外宣称是生病。
可他们日日夜夜能听见那个院子里传出来的惨叫声,某次他们几个小孩儿想一探究竟,偷溜进去,就看到他们的堂哥被束缚带绑着,正在被电击,角落里传来严厉的呵斥。
“你这是病,我再问你一次,你喜欢谁?”
堂哥嘴里断断续续念叨着心上人的名字,换来的却是更加惨无人道的惩罚。
“死性不改,加大电量!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久了,一点没有好转,继续。”
所谓的治疗一直到堂哥流鼻血翻白眼晕过去才停止。
那次回来后,有几个被吓到的孩子发起了高烧。
院子里依旧每日传来惨叫声,只是声音一日比一日微弱。
后来有一天,那边传来巨响,她从佣人们的嘴里知道,通电的仪器坏了,硬生生的电死了堂哥,机器也炸了。
婶婶因此疯魔了,堂哥的心上人殉情了,她以为文家的长辈们会有所改观,却没想到,那间院子里又添了新的电疗仪器。
她的爷爷将晚辈们叫去训话:“我知道你们偷摸溜进去过,都看清楚了,这,就是下场!”
过往的记忆犹新,如今自已养大的孩子发生这件事,她不希望有同样的遭遇,她拼命与自已的父亲对抗,但自已的小产业终究敌不过文家家大业大。
这时,文家的世交齐家的继承人找到她,告诉她可以帮她,前提是答应嫁进齐家。
听到这个条件,文箫怒不可遏,斥责这个小她八岁的继承人:“齐琮,你疯啦,我都多大年纪了。”
齐琮看着眼前的人,面上波澜不惊:“文姐,十多年前我就说过,此生非你不娶,如今机会就在我面前,我怎么能放弃,你需要帮助,我也正好可以帮你度过难关,原谅我趁人之危。”
文箫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当初就是为了逃避这一段联姻才离开了家,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可她的公司已经撑不下去了,事业没了可以从头开始,但文笙一旦被带走,再想见到就难了,而那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更是不敢想。
顿了顿,齐琮继续说:“有齐家的助力,你的公司不仅能保下来,甚至可以和文家抗衡,我会帮你争取到文笙最大程度的自由,确保这辈子文家都不会对她怎么样,而我和你的婚礼能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也不会有人再去在意她的事情。”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最后她还是妥协了,一纸婚约换取齐家出面,文家才善罢甘休。
文家不再强行要带走文笙,却也不能继续留在她身边,文家将这件事归咎于文箫管教不力,要求孩子留在邻市她亲生父亲那里,还得接受心理疏导,掰正文笙的性取向,在成年之前不许两人再见,这是他们能做的最大让步。
对此文箫虽难过,但也不反对,她知道她那个弟弟的性子,最是散漫,最多只是不管不搭理,但绝不会害这个孩子,况且就算文笙留下来,还是有那些伤心事影响着她,不如换个环境,忘掉过去。
文笙知道自已闯了祸,打架后没几天就来了一帮人要带走她,姑姑把她藏了起来,她不知道姑姑做了什么,只知道有一天,姑姑来找她,告诉她,不用躲了。
姑姑抱着她,跟她说以后没办法再照顾她,她要去她父亲那里生活,她问姑姑为什么,姑姑却只是笑着跟她说:“因为姑姑要成家了,需要照顾自已的家庭。”
文笙一瞬间明白了姑姑做了什么牺牲,再也撑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姑姑,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我不该喜欢女孩子,不该打人,都怪我……”
“我回文家,让我回去吧,你不能……你不能为了我……”
文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文箫也早已泪流满面。
“我不能让你因为我的事牺牲自已的自由……对不起……”
文箫将孩子揽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安抚她。
“不,不要这样想,好孩子,你不知道文家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不能回去。”
“你没有错,也没什么不该,你很勇敢,喜欢无关性别,反击霸凌也是对的,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不要为了别人的利益而改变自已,文家顾及的只是那点颜面。”
“你尽管做自已喜欢的事情,喜欢自已喜欢的人,什么也别怕。”
“齐家……”
文箫笑了笑:“你有姑父了,你姑父是个很好的人,他说他会护你周全,什么也不用怕,而且姑姑不讨厌他。”
她捧着文笙的脸,笑得开怀:“你不是老担心我孤独终老,希望我遇到良人嘛,看,这不就有了,要替姑姑高兴。”
文笙泪眼模糊,只是摇头:“不……”
文箫替文笙拭去眼泪:“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长大,喜欢的人就去追,别听老一辈儿的胡说八道,这不是病,要记得锻炼,不能再让别人欺负,不要忍气吞声……”
说着哽咽起来:“长大后记得回来看我,嗯?可不能忘恩负义,我可是养了你十几年呢。”
她像小时候逗襁褓里的孩子一样,用指关节挠了挠文笙尚有些婴儿肥的脸“都哭成小花猫了,一会儿眼睛该肿了,笑一个。”
可越说,文笙哭得越凶,那一天她哭了好久,像是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一样。
走之前,文笙喜欢的女孩托人找她,说想见她一面。
她本想逃避,自从出事后,她就躲着一直不去看她,她怕女孩怪她,可文箫跟她说,面对没什么好怕的,有时候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糟糕。
文笙去了,到病房门口却不敢进去,里面很安静,女孩看着窗外,她看着女孩。
突然女孩转过头来看见她,她又将视线移开,两人都是沉默,一人看文笙一人扭头看地。
良久,女孩先开了口:“怎么不进来?”
文笙顿了顿,这次抬头看她,然后见女孩向她伸出了手:“过来啊。”
是那只割腕的手,她没敢握上去,只是走近床边。
“听说你要走了?”
“嗯。”
“还回来吗?”
“我不知道……”
“怎么总不看我?”
文笙的眼睛红了起来。
“对不起……”
病床上的女孩安静地看着她。
“为什么道歉?”
“都怪我。”
“怪你什么?”
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都是因为我……”
女孩微微笑着:“难道不是该怪他们认知短浅,思维狭隘吗?”
文笙眨眼间又掉下几滴泪:“……什么?”
女孩与她对视:“喜欢女孩子有什么错?文笙,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因为嫉妒你而肆意伤害别人的人。”
说着又低下头:“我只是抱歉,没能喜欢你,其实我很感谢你的喜欢,可惜我喜欢的是男孩子,我们都没有错不是吗?”
“你那么优秀、勇敢……听说你把那几个人打了一顿?”
不等文笙回答,她突然笑起来:“许则安告诉我的时候,我还很吃惊,那么温柔的人居然会大动干戈,但是我好高兴。”
“爸爸妈妈都说是我的错,老师也让我息事宁人,我本来很绝望很难过,开始怀疑自已,可是因为你,我觉得他们才荒唐。”
女孩抚着自已的伤口:“我割腕是因为他们太过分,不是因为你文笙。”
她转过身来拉住文笙垂落身旁的手:“我的好朋友,你真的很好,对不起,没办法回应你,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我真心希望你能遇到那个你喜欢也真心喜欢你的人。”
文笙泣不成声,她低着头,一滴滴豆大的泪水砸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她走了,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成年后,文家不再限制她的自由,但她并没有直接回到崎松市,她在邻市上学,节假日时回来看望姑姑,她也变得更加沉稳。
后来,文老爷子去世了,文笙的父亲也懒得管,她便更没了什么顾忌,周围知道的朋友还有姑姑都会给她介绍合适的人,她遇到适合的也会谈,可总是不太长久。
她们总说她的感情很淡,感受不到她的喜欢,文笙不太明白,但也不强求。
上一任更是用尽手段只为检测她的真心,甚至差点让她丢失工作机会,弄得她心力交瘁。
如今也对这种事情没了心情,回到崎松市,回到姑姑身边,只想过自已的安稳日子,尽自已之力护佑姑姑平安。
陈珏察觉到后座人的动静才轻声提醒:“文总,到了。”
文箫睁开眼才发现已经到齐家的宅子了。
“到多久了?”
“10分钟。”
“怎么没叫醒我?”
“抱歉,见您太累了。”
“无妨,你也辛苦了,早点回房休息。”
“好的,文总。”
文箫有两个贴身秘书,轮到她们当值时都是直接跟着文箫住,无论是文家还是齐家,都有准备她们的起居室。
进门前,文箫习惯性抬头看了一眼某个方位的落地窗,灯还亮着。
她进房简单洗漱后,发现书桌上放着一份文件。
是离婚协议书。
她又朝那个方位看了一眼,灯已经熄灭。
这么多年,齐琮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他从不提要求,也不勉强她做任何事情,尊重她的所有决定。
她很清楚,自从两人结婚后,齐琮每天晚上都会等她回家。
其实从最开始她就不讨厌这个人,她只是不想有婚姻的牵绊,可这么久了,她的心里也早就发生了变化。
但自从前段时间文笙回到崎松市后,他就突然提出离婚,她不知道原因,也问不出口,只是每次都以条款不满意为由将协议还了回去,这一份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了。
她照例随意圈了个地方,将协议拿出来递给在门口等候多时的人,是他的贴身秘书吴遂。
“改。”
说完便将门关上。
吴遂悄声叹口气,转身向走廊拐角处走去。
“齐董。”
齐琮西装革履直立在阴影中,接过吴遂手里的文件。
“早点休息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吴遂又一次悄声叹气,为这两个不长嘴的人着急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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