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元朝大顺年间,江南苏州府的吴趋坊,住着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他叫施济,字近仁。他的父亲施鉴,字公明,是一个诚实厚道、勤俭持家的人,一分钱都不肯随便浪费。施鉴在五十多岁时生下了施济,晚年得子,自然疼爱有加。
施济八岁的时候,被送到乡里支学究先生的学堂去读书。支学究先生见他聪明伶俐,和自已的儿子支德年纪相仿,就让他们同桌而坐。学堂里虽然学生众多,年龄大小不一,但施济和支德两人特别聪明好学,学问日益精进。
后来,支学究先生因病去世,施济告知父亲后,便邀请支德到家里来学习,两人互相切磋,感情深厚。没过多久,两人一起进入学校,又一同赴京赶考。支家考中做了官,而施家却屡试不中。于是,施济便散财结交宾客,周济贫穷,抚恤寡妇,想要在世间以豪侠仗义留名。
他的父亲施鉴是个老实的财主,一向视钱财如生命,看到儿子慷慨大方地花钱,不免感到心疼。他担心儿子会把家产挥霍一空,所以就偷偷地将金银财物埋藏在几个地窖里,打算在自已临终前再告诉儿子。这种做法在财主家中是很常见的,正所谓“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
施公平日里身体硬朗,即使到了九十多岁,依然精神矍铄,食量过人,走路健步如飞。但不幸的是,一天晚上他睡着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虽然他去世时很安详,但却没有留下任何遗嘱。常言道:“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施济是个有志向、好学的人,他按照厚葬的习俗安葬了父亲。那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但还没有儿子。三年孝期满后,他的妻子严氏劝他纳妾,但施济没有同意。他决定持诵《白衣观音经》,并印刷经书布施,同时许愿说:“如果我能有儿子,我愿意捐出三百两银子来修建寺庙。”一年后,严氏果然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儿子。在孩子满月的庆祝会上,施济对妻子说起了还愿的事情,于是给儿子取名为“施还”。
施济收拾了三百两银子,来到虎丘山的水月观音殿烧香礼拜。正当他想要嘱托主僧修建殿宇的事情时,忽然听到下面传来哭泣声。他仔细一听,那声音非常凄惨。施济走下佛殿,来到千人石上查看情况。只见一个人坐在剑池边望着池水哭泣不止。施济上前一看认出那人是他幼时的同窗桂富五。他们曾在一条街上住过,并在支先生的学堂里一起读过书。后来桂家搬到了胥口耕种,两人就分开了,虽然之后也见过几次面,但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联系了。施济感到非常惊讶,上前扶起桂富五询问原因。但桂富五只是不停地哭泣无法说话。施济心生同情,拉着他来到观音殿上询问:“桂兄弟你有什么伤心事?如果能告诉我,我也许能帮你分担一些。”桂富五开始时不肯说,但被施济再三追问后终于说出了实情:“我家祖上留下一所房子和一百亩田地,自已耕种自已吃用本来可以维持生计。但不幸的是我听信了别人的话认为农夫的利润微薄而商贩的利润丰厚,于是就把家产抵押给了李平章府借来了三百两银子去燕京贩卖纱缎。没想到时运不济连续跑了几趟本钱和利润都赔光了。李家来讨债凶狠如狼似虎不仅计算了利息而且还要我变卖田产和家产来还债,甚至连我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被他们夺去了。这还不够他们还要逼迫我拉亲戚来赔偿。我情急之下只好在夜里逃跑了出来。现在我已经无路可走了想要跳崖自尽所以在这里伤心地哭泣。”
施公深感同情地说:“桂兄,你别担心,我刚好带了三百两银子来修缮寺庙,就送给你吧,让你们一家能够团圆,你觉得如何?”桂生惊讶地问道:“您难道是在开玩笑吗?”施公大笑道:“你并没有向我要求什么,我有什么必要开玩笑呢?我与你虽然交往不深,但我们幼时毕竟曾是同窗。我常常看到吴地的风俗浅薄,朋友遭遇困难时,人们往往只是说些空话安慰,却没有给予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更有甚者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对他人的不幸幸灾乐祸,这是我深恶痛绝的。现在你的遭遇已经影响到了你的妻儿,我一直苦恼于没有子嗣,现在我有了儿子,才刚刚满月,我祈求佛祖保佑他健康成长。你有儿子却把他弃置于他人之手,这有辱家风,我怎能忍心看到呢?我说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于是,他从箱子里取出三百两银子,双手递给桂生。桂生还不敢立刻接过,说:“你既然念及旧情,愿意帮助我,我希望你能留下借据,如果有朝一日我有好转,一定会报答你。”施公说:“我因为同情你才送给你这些银子,怎么会期望你的报答呢?你可以尽快回家,恐怕你的妻子正在急切地盼望你回去。”桂生喜出望外,这种好事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接过银子,不知不觉就跪下磕头。施济慌忙把他扶起。桂生含泪说:“我们一家都是你救的,即使是重生的父母也无法与此相比。三天后,我一定会亲自上门感谢。”他又在观音像前磕头发誓说:“我受了施君的救命之恩,如果今生不能报答,来生我也要做牛做马来报答。”他满心欢喜地下山去了。后人有诗称赞施公的德行:情谊深厚,怜悯危困,鄙视财富,试问当今有权有势的人,有谁会念及幼时的同窗之情呢?
施公对寺庙的主持说:“我带来的修缮寺庙的银子,因为有急用所以先挪用了,改天再来补上。”主持说:“迟一天也没关系。”施济回到家,把这件事告诉了严氏,严氏也并不觉得奇怪。第二天,施济又凑了三百两银子,派人送到水月观音殿,完成了自已的心愿。到了第三天,桂生带着他十二岁的长子桂高,亲自上门道谢。施济看到他们父子相聚,更加高兴,热情地接待他们,好酒好菜地款待,并详细询问了桂生的债务情况。桂生回答说:“自从蒙受您的恩赐后,我已经筹足了本钱,但债主算上了利息,所以我的田产全部被他们收去了,只剩下我们一家骨肉能够团聚。”说完,他泪流满面。
施济问道:“你们一家好几口人,以后怎么生活呢?”桂生回答:“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家境败落,实在不好意思在故乡待下去,只能到外地去打工谋生。”施公说:“做人要彻底,我在胥门外有一片桑枣园和几间茅屋,园边还有十亩田,如果你们勤于耕种,应该能够度日。如果你们不嫌弃那里清苦,就暂时住在那里如何?”桂生回答:“如果能这样,我们就不用在他乡饿死。只是您的恩情我们还未报答,现在又承蒙您的恩赐,我们实在感到不安。我有两个儿子,大的十二岁,小的十一岁,您可以随便选一个留在身边服侍您,以尽我们的一点微薄之力,就好比在豪门大户家做仆役一样。”施公说:“我既然与你为友,你的儿子就如同我的儿子一样,我怎么能这样做呢?”于是他叫来小厮,查了皇历,选了个吉日,让他们搬入新居。同时,他又派人吩咐看园的老仆,让他把房屋打扫干净,到时候交给桂家管理。桂生让儿子拜谢了恩人。桂高朝上磕头时,施公想要还礼,却被桂生扶住了,只得接受。桂生一连鞠了好几个躬,千恩万谢后,和儿子告别离去。
到了搬家的日子,施家又送了些糕点、米和钱物给他们。这就像是:从空中伸出一只救命的手,将那些陷入困境的人提了出来。过了几天,桂生准备了四个礼盒,里面装着时鲜水果、肥鸡和大鲤鱼等,让他的妻子孙大嫂乘轿亲自到施家道谢。严氏准备了饭菜款待他们。孙大嫂能说会道,口齿伶俐,善于奉承。严氏和她初次见面就觉得非常投缘,就像亲姐妹一样。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连施家那个还未周岁的小儿子,一见到孙大嫂也非常喜欢她,赖在她身上要她抱。大嫂说:“不瞒您说,我现在已经有了身孕,不能抱小孩子。”原来有这样一个俗忌:一般怀孕的女人如果抱了别人的孩子,那个孩子就会脾胃受损,会拉出青色的大便,这被称为“受记”,并且这种情况会持续到孕妇生产之后才会痊愈。严氏问道:“不知道婶婶怀孕几个月了?”大嫂回答:“已经五个月了。”严氏掐指一算,说道:“那么你是在去年十二月怀上的,今年九月就该生了。婶婶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如果这次能生个女儿,我家的小儿子和你家的小女儿可以订个娃娃亲。”大嫂说:“多承您不嫌弃,只怕我们高攀不上。”她们当天一直聊到晚上才分别。
大嫂回到家后,把严氏的话重复了一遍。她的丈夫听了也非常高兴,只希望这次能生个女儿,和施家结成亲家,这样他们的一生就有了依靠。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就到了九月初,孙大嫂果然生下了一个女儿。施家又派人送来了柴米表示祝贺,严氏也派了女仆来问候。当时两家人就像亲戚一样来往密切。这段插曲就先搁置不提了。
在桑枣园中,有一棵大银杏树,树干粗壮,围起来需要十个人手拉手。传说这棵树上有“福德五圣之神”栖息。园丁每年腊月初一都会在这棵树下烧纸钱奠酒以表敬意。桂生知道这个旧规矩,也许是他的命运注定要改变,那一年正好轮到烧纸,忽然间,他看见一只白老鼠绕着树走了一圈,然后直接钻到树根下消失不见了。桂生仔细观察,发现树根浮起的地方有一个大洞穴,那只白老鼠依然在洞口张望。桂生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他们猜测这只白老鼠可能是神灵的显现。孙大嫂说:“人们常说,金蛇代表金,白鼠代表银,但并没有神灵变成老鼠的说法。也许树下藏有钱财,老天可怜我们夫妻贫穷,所以让白鼠出现来指引我们,这也说不定。你明天可以去胥门找童瞎子算一卦,看看是否有财运。”
桂生平时很听老婆的话,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童瞎子的铺子里起卦,结果卦象显示有十分的财运。夫妻两人商量之后,决定买猪头来祭祀树神。深夜人静时,他们拿着两把锄头,在树根下的洞穴开始挖掘。大约挖了三尺深,他们发现了一块小方砖,砖下有三个瓷坛,坛口铺着已经腐烂的米。他们小心翼翼地拨开米,下面全都是银子。原来银子埋在土中,如果遇到米就不会流失。两人感到非常惭愧,于是他们把银子全部搬回了家,没有动那三个瓷坛,依旧用砖盖好,然后掩上土。
两人回到房间,看着那些银子,大约有一千五百两。桂生打算把其中的三百两还给施氏,以报答他们的赠款,剩下的留作经营资金。但孙大嫂认为这样做不行,她解释说,如果施氏知道他们突然有了这么多钱,一定会起疑心。而且,如果这些钱是从银杏树下挖出来的,那本来就是施氏园中的东西,施氏如果说这是他们祖上留下来的,无论他们要多少,桂生都无法辩解。所以,孙大嫂建议他们私下在外地购置一些产业,慢慢地脱离现在的生活,自已做个财主。到那时再报答施氏的恩情,这样大家都能保持好的关系。
桂生同意了孙大嫂的建议,并决定在会稽地方购置田产,因为他在那里有远房亲戚。他打算在那里买下良田美产,每年去收租,这样过上几年,他们就能成为真正的财主。他们商量好之后,第二年春天,桂生就借口去浙江访亲,私下在那里买了田产,托人收租,他每年去那里算账一次。回来的时候,他总是穿着旧衣服,不露出有钱的样子。这样过了五年,桂生在绍兴府会稽县已经拥有了很多的家产,甚至连住房都买了下来,只是施家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有一天,两家的孩子都出了水痘,施济请医生看了自已的孩子后,也请他去看桂生的女儿,此时他已经把桂生的女儿当作自已的儿媳妇一样看待。幸运的是,孩子们的水痘都好了。村里有个叫李梅轩的老人,他经常在施家和其他人之间来往。于是他邀请亲友邻居们凑钱请施公喝酒庆祝,桂生也在座。施济又提起了儿女的亲事,李梅轩自告奋勇做媒人,大家都表示赞同。桂生心里也愿意,回家后和妻子孙大嫂商量。孙大嫂说:“自古以来就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施生虽然是个好人,但是他太过仁慈,所以家境不如以前了。我们的家产都在会稽,如果在那里找个高贵的家庭联姻,我们的田产也有了依靠。”桂生同意了孙大嫂的看法,但是他们不知道如何推辞施家的提亲。孙大嫂建议桂生以家境贫寒、高攀不起为由推辞掉,并且如果施家坚持要联姻,就说孩子们还小,等他们长大了再行聘礼也不迟。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初他们贫穷的时候,想要找个好人家联姻都找不到,现在发达了反而开始嫌弃起好人家来。真的像是人们说的那样一旦上岸了就忘记了曾经落水的时候了。施济是个正直的人他以为桂生真的是在谦逊并没有怀疑有其他的原因。
光阴荏苒,又过了三年。有一天,施济突然生病,医治无效,不幸离世。葬礼的细节就不必细说了。桂富五的妻子撺掇丈夫,趁此机会早作脱身之计。于是他们准备了一只鸡和一斗酒,夫妻二人一起去施家吊唁。桂生祭拜过后先回去,孙大嫂留下来对严氏说:“我的丈夫过去蒙受恩人的救助,我们一直感念在心,但还没有充分回报。如今恩人去世,我们夫妇怎么敢长期占据府上的田地和房屋呢?我们宁愿转移到其他地方,另谋生计。所以今天是来告别的。” 严氏说:“婶婶怎么说这种话!虽然先夫去世了,但我也可以做主。我正孤单苦闷,需要婶婶常来陪伴说话,你怎么忍心离开我呢!”孙大嫂说:“我也舍不得你。但我们非亲非故,白白占据寡妇的田地和房屋,会被人议论的。日后你的儿子长大,我们少不了要归还的。不如早些明白时务,善始善终,以成全恩人生前的一段美意。”严氏苦留不住,于是两人都流着泪告别。桂生带着全家搬到会稽居住,就像开笼放鸟一样,一去不回。
再说施家,自从施济在世时,他们乐善好施,家中钱财已经空虚。又加上这次丧事的花费,不免欠下一些债务。那严氏又是贤德有余,才干不足,守着几岁的孩子无法维持生计,于是逐渐放弃了田产。不到五六年,资财全部用尽,无法度日,仆人也都逃散了。常言说“吉人自有天相,绝处逢生”。这时恰好有一个人从任所回来。
那人姓支名德,从小与施济同窗读书,一举成名,历任官职,官至四川路参政。这时是元顺帝至正年间,朝政日紊,小人当道。支德不愿为官,辞职而归。他听说施济去世后,家境日益贫困,心里非常不忍,特地前来吊唁。
孤子施还出来迎接,他年纪还小,但进退有礼。支翁问他:“你曾聘过妻子吗?”施还回答说:“先人的薄业已经耗尽,老母的生活都还很艰难,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支翁泪流满面地说:“你的先父忧人之忧,乐人之乐,这是天地间少有的好人。如果天理不泯灭的话,你们子孙必然会昌盛。我有幸与他同窗共读,但因为长期在远方做官,不能分担他的忧患,我真是对不起他啊。我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三岁,与你的年纪颇为相宜,我想派媒人与你的母亲商议婚事,希望你一定不要拒绝!”施还拜谢,口里连称“不敢”。
第二天,支翁派家人带着金钱币帛等礼物,和媒人一起去施家求婚。严氏感激他的美意,只得依允。施还选择了一个吉日过门,拜见了岳父岳母,就留在学馆中读书,并请了一位名师来教他。支翁又想到施还的亲生母亲严氏在家,生活困难,就派人送柴送米,并且每十天就让施还回家探望一次。严氏母子非常感激。
后人评论说,世俗的人往往倚仗富贵欺负贫穷,即使已经定下的婚姻也有反悔的,更何况是官宦人家的爱女下嫁给贫穷朋友的孤儿呢?支翁真是一个有高尚品德的人啊!
说到那支翁,虽然他多次担任官职,但他立志要做清官,所以他的宦囊很薄。又增加了女婿一家的供给,所以他的力量很是勉强。偶尔有人说起桂富五从桑枣园搬到会稽县后发了财,拥有了良田美宅,资产不止万贯。如今他改名为桂迁,外人都称他为桂员外。
支翁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听到这些话后,就向女婿说起了这些事情:“当初桂富五受你们家的恩惠不一而足,别的不算,只替他偿债一项就是三百两。如今他发财了却不来看望你们一定不知道你们家如此落魄。贤婿如果你去会稽投奔他他一定会厚赠你这是分内之财。我想他家也巴不得你去的可以与你母亲商量一下。”
施还回家后与母亲商量了这件事严氏说:“如果桂家真的发财了一定不会辜负我们。但是当初你还年幼不知道中间许多情节。他的妻子孙大娘与我有姐妹情分。我与你同去如果桂迁不在家我就可以到他家里和她说话。”
施还回复了支翁的建议支翁赠送了盘缠又写了一封信给桂迁自叙同窗之谊嘱咐他看顾施氏母子二人。于是施还母子二人往会稽而去。
于是,他们立刻买船直接前往绍兴会稽县。他们询问:“桂迁员外家住在哪里?”有人指引他们说:“在西门城内大街上,第一座高楼房就是。”施还在西门外找了家旅店住下。第二天,严氏留在旅店中,施还写了个名片,带了支公的书信,进城来到桂迁家。
桂迁家的门景非常整齐,他们看见那高耸的门楼,气派的房屋,还有庭院中点缀的花木,堂上摆列的桌椅,无不显示出这家的富贵。施小官人看到桂家门庭显赫,心中暗喜,觉得这次投靠的人找对了。
他们等待了许久,才见到桂迁。只见桂迁峨冠华服,从者环侍,一副大富大贵的模样。然而,桂迁对他们的态度却十分冷淡,虽然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却没有任何表示。
施还忍不住提及往日的交情,希望桂迁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助他们。然而,桂迁只是低头摆手,默不作声。当施还提到过去在虎丘水月观音殿与先父相会的事情时,桂迁慌忙打断他,显然不愿提及过去。
最后,桂迁送他们到门外,举手告别。施还心中虽然失望,但还是寄希望于明天再来拜访。而严氏在旅店中焦急等待,听到施还的描述后,不禁泪流满面,骂道:“桂富五,你不记得当初我们共同跳剑池的经历了吗?”然而,施还劝住母亲,认为桂迁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必然会有所行动。他们只好含忍过夜,期待第二天的拜访能有好的结果。
却说施还回到旅店,把与桂迁相见的情况详细告诉了母亲严氏。严氏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目前只能依靠桂迁,于是嘱咐施还明日再去拜访,看看桂迁是否会有所表示。
第二天,施还再次来到桂迁家,桂迁的态度依然冷淡。施还心中虽然失望,但还是不放弃,他想起了父亲生前与桂迁的交情,决定再次提及这些往事,希望能打动桂迁。然而,桂迁却仍然无动于衷,只是敷衍了几句,便送施还离开。
施还回到旅店,将情况告诉了母亲。严氏听后,心中更加悲愤,但她也知道目前别无他法,只能继续等待机会。她嘱咐施还不要灰心,相信总有一天桂迁会回心转意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施还又多次拜访桂迁,但每次都未能得到满意的答复。桂迁始终对他们的请求置之不理,态度冷淡。施还和严氏渐渐感到了绝望,他们开始怀疑桂迁是否真的忘记了过去的交情,或者他根本就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然而,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事情却出现了转机。原来,桂迁家中的一位老仆人得知了施还母子的情况,他曾经在施家受过恩惠,因此对施还母子十分同情。他私下里找到了施还,告诉他桂迁之所以如此冷淡,是因为近年来他受到了一些坏人的影响,变得越来越自私和冷漠。老仆人还告诉施还,如果他能够耐心等待,或许会有转机的一天。
施还听后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决定继续等待下去。终于有一天,桂迁突然改变了态度,主动找到了施还母子,并给予了他们一些帮助。虽然这些帮助微不足道,但却让施还母子看到了希望。他们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有好的结果。
第二天,施还很早就起床,前往桂家的门口等候。但桂迁自从见过施小官人后,心里也在盘算着,打算赠送他们母子一笔丰厚的礼物,让他们回去。然而,他的妻子孙大嫂却坚决反对,她说:“接待人要一世,但怪人只怪一次。如果我们惹上了这麻烦,他尝到了甜头,就会一直想念,就像惜草留根一样,每个月都会来寻求帮助。即使他过去对我们有些好处,但他是一个经常行善的人,许多人都得到了他的恩惠,不仅仅是我们一家。如果所有人都依赖他,只有他一个人来承担,那我们不是太倒霉了吗?如果天理存在,像他这样的好人应该早就发迹,成为千年的财主了,但他现在却落到了这个地步。现在的世界,还是心肠硬的人占便宜。总是帮助别人并不会让自已变富,反而可能让自已也陷入贫穷。”
桂迁听了,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但他还是犹豫:“他们母子来一趟不容易,还有同窗支老先生的书信,我们该怎么让他们回去呢?”孙大嫂回答说:“支家的书信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当初在姑苏的时候,没觉得支家的乡绅对我们有什么帮助,现在却来通书信。他如果真的怜悯贫穷,为何不自已出钱?这样的书信,即使有一万封也不能当真。你去告诉门口的人,如果这穷人再来,就不要接待他。等他彻底失望,我们再给他一些路费,让他回去。这样,他就不会再有任何期待,下次也不会再来纠缠我们了。”
施还在门口等了很久,但守门的人一直推脱,不肯为他传达。当他再次催促时,守门的人就假装走开。施小官人既羞愧又愤怒,他卷起衣袖,面红耳赤地大声说道:“我施某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里的。我曾经帮助过别人,也希望在我需要的时候能得到帮助。当初我们富裕的时候,也有人求我们,但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怠慢过别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位衣冠整齐的年轻人从外面走进来。这个年轻人问施小官人是谁,施小官人整理了一下衣服,上前自我介绍:“我是姑苏的施某……”他还没说完,那年轻人就急忙行礼说:“原来是老朋友,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现在都不认识了。昨天我父亲告诉我你来的意图,我们正在安排。你怎么这么快就发脾气了?这么性急?不过现在没问题,我会立刻告诉我父亲,明天就会有安排。”施小官人这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桂迁的长子桂高。他听了桂高的话,有些后悔自已的冲动,想要再诉说自已的衷肠。但桂高没等他说话,就直接进门去了。施还觉得他非常无礼,更加愤怒。但他还是希望明天能有解决方案,所以只能含泪回家,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母亲严氏。
严氏劝他说:“我们母子不远百里来投靠别人,应该保持谦逊,和气为先,不要因为一时的锐气而激怒别人。”第二天早上,严氏又叮嘱他:“这次去要保持谦逊和和气,也不要过分要求什么。只要能够拿回原来借的三百两银子回家,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施还听了母亲的教训,再次来到桂家。他鞠躬屏气地站在门口。他看到桂家的仆人自由地出入,而昨天守门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他站了半天,只好拉住一个年长的仆人问道:“我是姑苏的施还,我已经来求见员外两天了。麻烦你帮忙通报一声!”那个仆人说:“员外昨晚喝醉了酒,现在还没醒呢。”施还说:“我不敢求见员外,只求见大官人一面。我今天不是自已来的,是大官人昨天约我来的。”仆人说:“大官人今天早上五更天就驾船去东庄催租了。”施还说:“那见二官人也可以。”仆人说:“二官人在学堂读书,不管这些闲事。”那个仆人一边说,一边有人叫他,他急忙忙地跑开了。
这时,施还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但他又想到,不能和小人计较,家主可能并不是这样的人。于是,他又强忍住怒气等待。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仪门大开,桂迁在庭院前骑马出来。施还迎上去,向桂迁鞠躬行礼。但桂迁傲慢无礼地用鞭子指着他说:“你远道而来投靠我,我并没有耽误你半个月十天的时间。你为什么这么性急地恶言辱骂?我本来想要对你更好一些的,但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他回头对仆人说:“把拜匣里的两锭大银子给他,打发他走吧。”他又说:“这两锭银子也是看在你先人的面子上给你的。像你这么年轻狂妄的人,本来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现在给你点路费,赶快回去吧!”施还想要再说话,但桂迁已经扬鞭策马飞快地离去了。正是:蝮蛇口中的草,蝎子尾后的针,两者都还不算毒,最毒的是忘恩负义的人。
那两锭银子总共只有二十两,对于年轻人的性格来说,他并不稀罕这些,于是就直接扔在了地上。由于主人已经离开,加上他们只有来的路费,没有回去的盘缠,无奈之下,他只能含泪回到旅店向母亲诉说这一切。母子二人看着这二十两银子,放声大哭。
店家的王婆看到他们哭得如此伤心,询问其原因,严氏从头到尾详细地泣诉了一遍。王婆听后说道:“老夫人暂且不要太忧愁,我与孙大娘很熟,经常进出她家。那位大娘非常和气且会接待人,他们家的男子汉忘恩负义,但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这些呢?既然老夫人与大娘有如此深厚的情谊,那么请让我去给老夫人传个信,告诉她老夫人在我们店里,她必然会邀请您去。”严氏收起泪水表示感谢。
又过了一天,王婆出于好意,进入桂家向孙大嫂报告了这件事。孙大嫂听后说道:“王婆,别听她的话。当初我员外生意不好的时候,确实曾借过她一些东西,但本利都已经还清了。她自已不会管理家务,把大家产都耗费尽了,现在却来这里占便宜。我员外好意款待她一顿饭,还送她二十两银子,这是念在过去的情分上,其他人可得不到这样的待遇。她反倒说我欠她的债还没还。王婆,现在我也不说有没有欠债,只让她拿出借据来看看,如果有一百就还一百,有一千就还一千。”王婆回应道:“大娘说得没错。”
王婆急忙转身准备离开,孙大嫂又叫住她,让丫鬟封了一两银子,又取了一方手帕说道:“这些微薄的东西,你送给施家老夫人,表示我的一点私人心意。告诉她下次千万不要再来了,以免怠慢了会伤感情。”王婆听了这话后,反而开始怀疑严老夫人了。
王婆回家后说:“孙大嫂真的是千好万好,她还让我送礼物给老夫人。”又说:“如果你们还有旧债未清的话,请老夫人把借据送去核对一下,我们会按照借据上的本利一分不少地偿还。”严氏说当初本来就没有借据。王婆看着那二十两银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怎么可能相信。母子二人一整夜都感到非常惶恐不安。天亮了他们结算了店钱后便起身回姑苏去了。
人没有喜事精神就会减退而运气不好时就会感到特别落寞孤独,严氏因为桂家的事情而生气再加上路上往返的劳累回家后一病就是三个月,施还寻医问药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但是都没有效果最终严氏还是去世了,她的衣服棺材等后事一件都没有准备只得将祖房绝卖给本县的牛公子来管业,牛公子的父亲牛万户长期在李平章门下当差靠为人办事捞取钱财起家成为百万富翁,牛公子依仗权势欺压百姓无所不为,他的门下又有一个叫郭刁儿的人专门替他寻找孤儿寡妇和便宜的田产以半价收买,施还年幼他的岳父支公虽然是个有地位的乡绅也是个有德行的人但是他自已的家事都懒得去管又怎么会去管女婿的事情呢?施小舍人急于出售房产落入了他们的圈套,这处房产本来价值数千两银子但是郭刁儿在中间评议后只给出了四百两银子的估价,其中用一百两银子作为押金剩下的等搬出房子后再交清,施还想办理丧葬和迁居的事情需要很多费用一百两银子根本不够用他再三请求增加一些费用但是对方只答应再加四十两银子,施还勉强应付了丧葬的事情坟墓已经建好了但是所剩下的钱也不多了,他寻找新的房子但是一直找不到而牛公子却频频派人催促他们搬出房子,支公看不过去亲自去拜访牛公子想要为女婿说个情但是去了好几次都没有见到他,支公说:“等他来回拜的时候再讲吧。”但是牛公子却效仿孔子拜阳货的方法——阳货想见孔子,孔子不见,他便赠给孔子一只熟小猪,想要孔子去拜见他。孔子探听到阳货不在家时,往阳货家拜谢,却在半路上遇见了。孔子没办法,只能假装是特意来拜见阳货的,于是,阳货只能与孔子交谈。等到牛公子不在家的时候支公再次前往但仍然没有见到他。
支公大怒与女婿说:“那些市井小人根本不通情理我们不要去求他了!贤婿你就暂时在岳父家住一段时间吧等找到房子后再从容地商议搬家的事情吧!”施还听从了岳父的建议准备将家里的私人物品搬到支家去,在拆卸祖父卧室的装潢前往支家修理的过程中在祖父房间的天花板上发现了一个小匣子它被重重封固着施还打开一看里面并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本账簿,账簿上记录着:在某处埋了多少银子在某处又埋了多少银子等等好几个地方最后还写着“九十岁老人公明亲笔”,施还非常高兴地把账簿放进衣袖里吩咐大家暂时不要拆动其他东西立刻前往支公家商议此事。
支公看了账簿后说:“既然如此你们就不必搬家了。”于是他跟着女婿到了那个地方首先挖开了卧室门槛下左柱石墩旁边的地板根据账簿上记载这里藏有二千两银子果然如此!于是他们用其中的一百四十两银子赎回了被牛公子买去的房子。
公子坚持之前的约定,拒绝让步。支翁找遍公子的亲戚去说情,公子却要求加倍的钱,他以为施家没有足够的银子。但他没想到施家的钱财充足,很快就兑换了足足二百八十两银子。公子无理可讲,只能收下银子,却借口说文书契约找不到了,要再过一天才能归还。他哄骗施还离开后,立刻就向官府提起诉讼,要求判决之前的毁约行为。幸运的是,本府的陈太守公正无私,他很清楚牛公子的为人,又加上支乡宦为女婿详细分辩。最后太守裁定,施家可以原价一百四十两赎回产业,另加契约上的十四两银子,剩余的一百二十六两要追缴用于修建学宫,契约文书要归还给施小官人,郭刁儿因教唆罪被判杖责。
牛公子羞愧难当,转为愤怒,他写了一封信,派家人送到京城,编造施家三代的罪状,让他的父亲找李平章走后门,托地方高官帮忙,找施还的麻烦。然而,人的计谋再巧妙,也难以违背天理。那时元顺帝失政,红巾军起义,大肆劫掠。朝廷派枢密使咬咬去征讨。李平章因为私下接受了红巾军的贿赂,主张招安他们,事情被发现后,被视为叛逆关进监狱。在追查他的同党时,牛万户是第一个被查出来的,全家被判斩首。很快就有诏书下来。家人得到这个坏消息,连夜赶回来报告。牛公子惊慌失措,收拾了细软家当,带着妻子和女儿,到海上避难。却遇到了叛军方国珍的游兵,他们抢走了他的妻子、妾室和金银财宝,牛公子也被刀杀,这是他作恶的报应啊。
再说施还自从找回了藏起来的钱财,就赎回了产业,安心居住。他按照账簿逐一挖掘,一分不少,得到了巨额财富。账簿上记载着在桑枣园的银杏树下埋藏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但挖出来后只剩下三个空坛子。他以为这是神物变化而去,也就不再追究,也没有怀疑到桂生的事情。从此他陆续赎回了田地产业,又有支翁帮忙管理,重新成为了富人。等到他守丧期满,成亲的事情也就不在话下了。
另外,桂员外在会稽是一个有钱人,因为田地多,徭役重,官府又常常找麻烦,他感到很苦恼。他的邻居中有一个叫尤生的人,号称尤滑稽,经常往返于京城,善于处理各种事情,出入于贵人的门下。有一天,桂员外和他商量这件事情。尤生说:“你为什么不买些粮食来换取官职呢?这样既能荣耀自已,又能免除徭役,一举两得。”桂员外问:“大概需要花费多少呢?请你帮忙周旋一下吧!”尤生回答:“这种事情我很熟悉,吴中的许多万户、千兵都是我帮他们办的,现在他们都穿着紫衣,享受着千石的俸禄。如果你想要做官,我当然愿意为你效劳,费用最多不超过三千两,最少也要二千两。”桂生被他说动了心,就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作为安家费,又收拾了三千多两银子,选了个日子和尤生一起去了京城。
一路上尤生用甜言蜜语哄骗桂生,桂生深信不疑,和他结为兄弟。到了京城后,桂生毫不犹豫地把三千两银子交给了尤生,任由他使用。他只想着能戴上乌纱帽,哪还顾得上银子已经囊空如洗。大约过了半年,尤生来向桂生道贺说:“恭喜你,你很快就要成为贵人了!但是现在的宰相非常贪婪,各种费用都是以前的十倍,三千两银子不够用,必须再拿五千两银子才能办成事情。”桂迁已经花费了三千两银子,只怕前功尽弃,就托尤生在有权势的人家里借了二千两银子,留下一半,把一千两给了尤生使用。又过了两三个月,忽然有四个差役来传话,说新任的亲军指使老爷请员外去说话。桂迁以为是朝中的堂官之类的人物,就问:“指使老爷姓什么?”差役回答:“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现在不能说。”桂迁急忙整理好衣冠,跟着四个人来到一个大官府门前。
那位老爷穿着乌纱袍,端坐在公堂上。两个人跟着桂迁,两个人先进去报告。过了一会儿,听到堂上传来呼唤声,让桂迁进去。桂迁一生从未进过官府大门,心里怦怦直跳。在军校的指引下,他来到堂前屋檐下,被命令跪下叩拜。那位官员完全不回礼,从容地说:“前几天你给我的东西,我已经便宜地借用了,侥幸得到了官职。以后有机会一定会还给你,决不会辜负你。但是我新上任缺钱用,知道你口袋里还有一千两银子,可以快点借给我吗?我会一并还给你的。”说完,就命令之前的四个差役:“把他带到住处去取银子回来报告。如果不听从命令,就再把他带来受罚,决不轻饶。”桂迁被差役逼迫,只得把银子交给了他们,敢怒而不敢言。第二天,债主因为桂生没有考取功名,拿着借据来索要原来的银子。桂迁无可奈何,特地派人回家变卖家产,得到了二千两银子,加上利息偿还了债务。
桂迁受到了这样的屈辱,没有地方可以倾诉,感到羞愧难以回到故乡。他又看到尤滑稽骑着马,张着车篷,前呼后拥,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无法忍受。他狠狠地说了声:“不是他,就是我!”于是他前往铁匠铺打造了一把锋利的三尖刀,藏在怀里,打算等尤生在五鼓入朝的时候刺杀他,就算是偿命也要出了这口闷气。
然而,当他准备做这件非常的事情时,他夜里就睡不着了。他看见月光射进窗户,误以为天快亮了,急忙起身,但听到禁中的鼓声才敲了三下,于是又躺下来等待天亮。又过了一个更次,他心中按捺不住,持刀飞奔到尤滑稽家。尤家的门还关着,旁边有个小洞,他因为站立不稳,不知不觉地两手撑地,钻进了洞里。
他看到堂上灯火通明,一个老翁坐在案前,看上去像是施济。他感到羞愧,同时被施公看见,来不及躲避,想要拱手行礼,但手又趴在地上起不来,只得爬到施公膝前,摇着尾巴说:“以前承蒙您照顾,我感激不尽。前些天令郎远道而来,因为我手头紧,没有好好地款待他,这并不是我忘恩负义,将来我一定会报答的。” 只见施君大声喝道:“畜生找死,你只管叫什么!”
桂迁见施君不听他说,心中很是郁闷。这时,他看见施还从内室走出来,就咬着施还的衣服,笑着向他道歉,为以前的怠慢之罪赔罪。施还骂道:“畜生作怪!”一脚把他踢开。桂迁不敢辩解,低着头走开,不知不觉走到了厨房。他看见施母严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正在分配肉羹。桂迁闻到了肉香,就左右跳跃了好一会儿,然后蹲下叩头,诉说道:“以前因为令郎性急,不能久等,以致让老夫人您久等了,希望您不要记在心上。如果您有多余的肉,希望您能赏我一块。”只见严老夫人叫来侍女:“把这畜生赶走。”侍女拿起灶内的火叉,桂迁大惊,奔向后园。
他看见他的妻子孙大嫂和两个儿子桂高、桂乔,以及女儿琼枝都聚在一起。仔细一看,他们都是狗的样子,再看看自已,也变成了狗。他大吃一惊,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问他的妻子:“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妻子回答说:“你不记得在水月观音殿上说的话了吗?‘今生如果不能报答,来生誓作犬马来报答。’阴间最看重誓言,现在我们违背了施君的恩情,所以受到了这样的报应,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桂迁抱怨道:“当初在桑枣园里挖到藏着的钱财,我本来要还给施家的债务,都是听了你这不贤惠的妇人的话,瞒着别人自已留了下来。等到施家母子远道而来投奔我们时,我又想送他们厚礼,你又一味地阻拦。今天的苦难,都是你造成的。”他的妻子也骂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听妇人的话,我只是妇人之见,谁让你句句都听我的?”两个儿子上前劝解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只是徒然伤感情而已。我们现在很饿,找吃的要紧。”
于是夫妻父子相互牵扶着同往后园走去绕着鱼池走。他们看到有人粪虽然明知道很脏但是因为饥饿难耐还是试着去嗅了嗅感觉气味并不难闻。看到妻子和两个儿子聚在一起先吃了起来桂迁不觉流下了口水试着用舌头舔了舔觉得味道很美只是嫌太少。突然有个小孩来到池边解手桂迁就守在他旁边。小孩走后他留下的是干粪桂迁用嘴去咬不小心掉到了池子里心中很是惋惜。
突然听到厨师传达主人的命令要在所有的狗中选一只肥壮的杀了吃。他们绑走了他的大儿子大儿子惨叫得很厉害。桂迁猛然惊醒过来汗流浃背原来是一场梦他的身子还在寓所里天已经大亮了。桂迁想起梦中的事情发呆了很久:“以前我辜负了施家今天尤生辜负了我都是一样的道理。我只知道责备别人却不知道自已也有错老天爷用这个梦来警醒我啊。”他叹了一口气把刀扔到了河里急忙整理行装回家要和妻子商议寻找施家母子来报恩。只因为一场奇异的梦唤醒了这个忘恩负义的人。
桂员外自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之后,心情如狂,匆匆从京城赶回家。到家一看,门庭冷落,空无一人。他走进中堂,看见左边停放着两副棺材,前面设有供桌,桌上有两个牌位,分别写着他的两个儿子桂高和桂乔的名字。桂员外大惊,怀疑自已是不是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不禁大叫:“苦啊!苦啊!”
他的叫声惊动了宅子里的丫鬟和仆人,三四个人奔了出来。看到家主回来,他们急忙说:“来得好,大娘病重,正盼着你呢。”桂员外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来到妻子的床前。两个儿媳妇和女儿都守在床边,哭哭啼啼。他们看见桂员外回来,乱作一团,叫公的、叫爹的声音此起彼伏,都说:“快来看大娘吧!”
69書吧
桂员外叫了一声“大娘”,只见妻子在枕上突然双眼倒插,直勾勾地看着他说:“父亲,你怎么今天才回来?”桂员外知道这是谵语,急忙叫道:“大娘,快醒醒,我在这里。”女儿和儿媳妇也都来叫唤,那病人睁开眼睛,泪流满面地说:“父亲,我是你大儿子桂高,被万俟总管的家人打死了,我好苦啊!”
桂员外惊愕地问起缘由,桂高又呜呜咽咽地哭道:“往事就不说了。冥王因为我们家欠了施家的恩情,父亲你曾经发过犬马的誓言,所以我和我兄弟两人会同母亲在明天去施家投生为犬。一胎会生下三只狗,两只雄的是我和我兄弟,那只背上长有肉瘤的雌狗就是母亲。父亲你因为阳寿未尽,会在明年八月投生到施家做狗,以践行你前世的誓言。只有妹妹和施还缘分天定,会结为夫妻,因此只有她能够免去这场灾难。”
桂员外听了这些话,与之前的梦境完全吻合,他毛骨悚然,正想再问,但桂高已经断气了。全家人都陷入了悲痛之中,一面办理后事,一面询问女儿关于她母亲和两个哥哥的死因。女儿回答道:“自从爹你去京城后,二哥外出嫖赌,每天花费巨大,所以私下里将田产陆续低价卖给了万俟总管府。一个月前他因为痨病死了。大哥不知道卖田的事情去东庄收租时与万俟总管府的家丁发生争执被他们毒打了一顿当场吐血。被抬回家后没几天也死了。母亲之前听说爹你在京城被人骗整日忧郁不已又看到两个哥哥相继去世悲痛欲绝。盼望爹你回来却一直没等到最后郁结成病。三天前她的背上长了毒疮就开始昏迷不省人事了。我们请了许多医生来看都说没救了。幸好爹你及时回来送了母亲最后一程。”
桂员外听了这些话心如刀割。他请了僧众来做了九昼夜的法事以超度亡魂和赎罪。然而在这期间因为家人连日来的疲惫不堪不慎失火将厅房和楼房都烧成了一片废墟那三口棺材也都被烧成了灰烬没有剩下一块木板。桂员外和两个儿媳妇以及女儿幸免于难但他们呼天抢地哭得死去活来。
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桂员外虽然遭遇了这番颠沛流离的变故但他还有一些剩余的房产变卖之后得到了一些金银。他念及两个儿媳妇年纪轻轻难以守寡于是便将她们送回了娘家听凭她们改嫁。家中的丫鬟和仆人有的送走了有的卖掉了他只带了一个男仆一个女仆以及两个丫鬟来服侍他的女儿。然后他们乘船直达姑苏想要与施家续上婚约并且有所馈赠。
桂员外想施子现在如此贫穷肯定还没有娶妻但不知道他漂流到了何处?于是他决定先到施家的旧居去打听一下消息。当他们的船到达吴趋坊河下时桂员外先上岸来到施家的门前一看只见房子焕然一新比过去更加整齐美观了。他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这房子是卖给了谁家?怎么会装修得如此华丽呢?于是他向邻居打听:“旧时施小舍人现在在何处呢?”邻居回答道:“不就在那座大宅子里吗?”他又问道:“他这几年家境如何呢?”邻居便将施母去世以及卖房藏金的始末详细讲述了一遍。“现在他娶了支参政家的小姐为妻那小姐才德兼备非常善于持家他们夫妻感情和睦家道也日益兴隆比起他父亲在世的时候还要好上许多呢。”
桂员外听了这些消息之后又惊又喜又羞又悔。他想要把女儿嫁给施子但施子已经有了妻子;他想要不嫁女儿又觉得难以赎罪;他想要去吊唁施母又害怕施家不理会他;如果不去吊唁他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见施子。他再三犹豫之后决定先在阊门租住下来然后寻找相识的李梅轩托他帮忙通信表示愿意将女儿送给施子做妾室。李梅轩听了之后说道:“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我应该先带你去见见小舍人然后再慢慢商量这件事情。”
第二天,李翁和桂迁一同前往施门拜访。李翁先行进入,向施还叙述了桂生的家庭困境,并转达了桂生的悔过之情以及求见的愿望。但施还一开始并不愿意接见,经过李翁的再三劝说,考虑到李翁是父辈的交情,才勉强同意接见。桂迁满脸羞愧,汗流浃背,低头向施还道歉。施还询问他的来意,李翁代为回答,说桂迁一来是来祭奠施还的母亲,二来是请求施还原谅。施还冷笑道:“感谢就不必了,祭奠也用不着。”但李翁引用古人的教诲,认为礼数周到就不需要争执,坚持让桂迁进行祭奠。
于是,施还不得已,命仆人打开了祠堂。桂迁陈列了祭品,刚刚下拜完毕,突然有三只黑狗从宅内跑出来,围着桂迁叫唤,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其中一只狗的背上明显有肉瘤,这是孙大嫂转生的迹象,其余两只则是她的儿子转生。桂迁想起之前的梦境和妻子的遗言,深深感到轮回的报应确实不爽,于是痛哭在地。
施还不知道这些狗的事情,只是看到桂迁如此悲痛,以为他在真心悔过,不禁被感动,于是撤去祭品,留下桂迁款待,语气也稍微和缓了些。桂迁看到施还对自已的旧怨已经释然,就趁机提起以前和小女儿约定的婚事。然而,施还一听立刻变色,转身进入内室,再也没有出来。
桂迁只好回到寓所,和女儿谈起那三只狗的奇异事情,父女二人都非常悲痛。他们感叹道,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的报应,当初就不应该做那些亏心事。
第二天,桂迁又拉着李翁去拜访施还,但施还以生病为借口不出来见面。桂迁一连去了四次,都未能见到施还。桂迁无计可施,只好请李翁到寓所,将自已在京城的梦境和妻子的遗言详细叙述了一遍,并叫女儿出来相见。他指着女儿说:“她从出痘的时候就和施家有婚约,现在我后悔也来不及了。但是冥数已定,我怎敢违背。何况我妻儿都已经去世,无家可归。如果施家能收留我女儿为婢妾,我愿意终身做仆人,以避免犬报的命运。”说完,桂迁泪流满面。
李翁同情他的遭遇,向施还转述了桂迁的请求,并极力劝说施还。但施还坚决拒绝,他认为自已曾经受过岳父的周旋之恩,婚后又依赖妻子管理家务,不能辜负她们。而且他的母亲因为怀恨而身亡,这是他的仇家,怎么能和他们结为姻眷呢?
然而,在李翁的劝说下,以及支参政的支持下,施还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桂迁的女儿性格温柔,得到了支氏的喜欢。她不仅帮助支氏管理家务,还每夜烧香为母亲和哥哥忏悔。
后来桂迁建造了佛堂,每天早晚拜佛持斋,养了三只狗在佛堂里。一年多后,桂迁的女儿梦到母亲和哥哥来告别,说他们已经脱离了罪业。早上起来桂迁来报说三只狗一夜之间都死了。桂迁的女儿用簪珥买了地埋葬了它们至今在阊门城外还有三犬的坟墓。
施还在妻子的帮助下专心读书后来乡试高中。桂迁陪伴他到京城去赴试。在京城他们遇到了尤滑稽因为受贿枉法被弹劾的事情。桂迁看到尤生落魄的样子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他身边带有一些金子全部赠给了尤生以帮助他度过难关。尤生感激涕零地叩谢并表示来生愿意做狗马来报答桂迁的恩情。
后来施还及第为官妻子和妾都跟随他上任并且各自生了两个儿子。桂迁在施家养老。至今施家和支家的子孙都很昌盛成为东吴的名门望族。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善恶果报是丝毫不爽的所以我们要坚持做好事才能得到好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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