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宣德年间,南直隶扬州府仪真县住着一户人家,男主人名叫丘元吉,家境颇为富裕。他娶了一个姿色出众且品行坚贞的妻子邵氏,两人感情深厚,相敬如宾。然而,他们结婚六年却一直没有孩子。不幸的是,丘元吉因病去世了。那年邵氏只有二十三岁,她深感悲痛,并发誓要终身守寡,绝不再嫁。
三年的丧期过后,因为她还年轻,日子还很长,她的父母和叔公丘大胜都劝她再婚。但邵氏心如铁石,坚决不改嫁,她发誓说:“如果我邵氏再嫁他人,就宁愿死于刀下或者自缢身亡。”看到她态度如此坚决,无人再敢劝她改变主意。
邵氏言出必行,她的生活非常严谨,只有一个女仆秀姑陪伴她做些针线活计,还有一个十岁的小厮得贵看守中门。所有家务事都是由得贵帮忙处理的。邵氏这样严谨的生活态度,多年来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和赞扬。
十年后,邵氏想要为丈夫做一些法事,以纪念他。她叫得贵去请叔公丘大胜来商议,决定请七位僧人来家里做法事。邵氏说:“我是个寡妇,希望叔公能来主持这个法事。”丘大胜答应了。
69書吧
这时,附近搬来了一个新邻居叫支助。他原是个破落户,平日不务正业,专爱在街坊上凑热闹,管闲事。听说邵氏是个年轻漂亮的寡妇,他心生好奇,不信传言,于是经常在丘家门口徘徊,想要一睹邵氏的真容。他和得贵混熟了之后,经常向他打听邵氏的事情。
法事开始的那天,支助趁机混了进去,但只看到了邵氏出来烧香的身影。她穿着孝服,显得更加清雅脱俗。支助对她一见钟情,回家后一直念念不忘。法事结束后,邵氏又回到了深闺,支助无法再见到她,于是他开始想办法勾引得贵,希望通过他接近邵氏。
法事举行的次日,丘大胜请来了七位有戒行的僧人,在堂中排设佛像,鸣铙击鼓,虔诚地诵经礼佛。丘大胜也勤快地参拜。邵氏每天只出来拈香一次,拈过香后就立刻回房。支助趁法会热闹,几次混进去看,却再也没能见到邵氏出来。他又向得贵打听,才知道邵氏白天只会在午饭时出来拈香一次。
到了第三天,支助估摸着午饭时间快到了,就再次溜了进去,躲在一边偷看。他看到那些和尚都穿着袈裟站在佛前吹打乐器、宣诵佛号。而本家只有得贵一个人在忙着照应,根本没时间管外边的事情。就是丘大胜和几个亲戚也都只顾着看和尚们的吹打表演,没人注意到他。过了一会儿邵氏出来拈香了,这次被支助看了个仔细。只见她穿着孝服更显得清雅脱俗就像广寒仙子、姑射神人一样美丽动人,支助一看之下全身酥麻了回家后仍然念念不忘。
当天晚上法事结束后众僧直到天亮才散去而邵氏也依然没有出中堂。支助无计可施心想:“得贵这个小厮很老实我得想办法引诱他上钩。”
那个时候正好是五月端午节,支助拉着得贵回家,邀请他一起喝雄黄酒。得贵说:“我不会喝酒,如果脸红了,怕主母会责骂。”支助说:“不喝酒,那就吃个粽子吧。”于是得贵就跟着支助回家了。支助让妻子剥了一盘粽子,准备了一碟糖、一碗肉、一碗鲜鱼,两双筷子和两个酒杯,都放在了桌子上。
支助拿起酒壶就开始倒酒。得贵急忙说:“我说过我不会喝酒,就别倒了吧!”支助回答说:“喝一点雄黄酒应应节日气氛,而且这酒很淡,不会有事的。”得贵推辞不了,只好喝了一杯。支助又说:“年轻人别只喝单杯,要喝就得成双。”得贵无法再推辞,于是又喝了一杯。支助自已也喝了几杯,聊了些街坊的闲话,然后又给得贵斟了一杯酒。得贵说:“我已经喝得脸都红了,现在真的不能再喝了。”支助说:“你脸已经红了,再多坐一会儿回去也没关系,就再喝这一杯吧,我不会再劝你了。”得贵前后总共喝了三杯酒。他从小在丘家长大,被邵氏大娘管得很严,从来没有尝过酒的滋味。今天三杯酒下肚,就觉得有些昏醉了。
支助看得贵有些醉意,就低声对他说:“得贵哥,我有句话想问你。”得贵说:“有什么话就说吧。”支助说:“你的主母已经寡居很久了,想必也会动感情。如果能有个男人和她同眠同睡,她应该会喜欢吧?一般来说,寡妇都会想念男人,只是很难有机会相见。你能不能带我去试试她?如果能成功,我一定会重重谢你。”得贵回答说:“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怕犯罪吗?我的主母非常正直,她的闺门整肃,白天不允许男子进入中门,晚上会和婢女一起持灯巡视四周,锁好各门然后去睡觉。就算我想引你进去,你又能藏在哪里呢?婢女一直跟在她身边,连闲话都不能说一句,你却在这里乱说!”
支助又说:“既然如此,那你的门房晚上会来巡视吗?”得贵说:“当然会来。”支助问:“得贵哥,你今年多大了?”得贵回答说:“十七岁了。”支助说:“男子十六岁就成年了,你现在十七岁,难道不想女人吗?”得贵说:“即使想也没用。”支助说:“你家里有这么漂亮的主母,早晚都在你眼前晃动,你难道不动心吗?”得贵说:“这话不该说。她是主母,动不动就骂人甚至打人。看到她我都害怕得要命!你居然还敢开这种玩笑。”支助说:“既然你不肯带我去那就算了。那我教你一个方法让你自已去试试怎么样?”得贵摇头说:“不行不行!我没这个胆子!”支助说:“你先别管能不能成功,我教你一个方法,你先去试试。如果能成功的话别忘了是我帮了你。”得贵一方面乘着酒兴另一方面也确实到了这个年纪了在支助的怂恿下心里开始痒痒的。于是他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去试她呢?”支助说:“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别关门让它开着。现在是五月天气正热你可以赤身裸体地仰卧在床上。等她来巡视的时候你就假装睡着了。如果她看到你这样子肯定会动情。一次两次之后她肯定把持不住自已就会主动找你了。”得贵问:“如果她不来怎么办?”支助说:“就算不成功你也没什么损失她也不会责怪你。”得贵说:“如果我按照你说的方法成功了的话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恩情。”没过多久得贵就酒醒了告别支助回家了。当天晚上他就按照支助的计策行事。这里有一句话说得好:商定好的瞒天计策在灯下策划出来试图改变那坚定的心意。说起来邵氏的家法非常严格得贵已经长成十七岁了在这个容易引起嫌疑的年纪里本来应该把他打发出去另外换个年幼的小厮来服侍但是邵氏觉得自已心地清白没有往那方面想所以就一直留着得贵。那天晚上邵氏和婢女秀姑点着灯出来巡视看到得贵赤身仰卧在床上就骂道:“这狗奴才门也不关就这么赤条条地睡着像什么样子!”她叫秀姑帮他把房门关上。如果邵氏有主见的话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应该把得贵叫来骂他一顿打他一顿这样得贵也就不敢再放肆了。但是邵氏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男人了看到得贵这样子就像看到了稀奇的东西一样觉得自已的寿命都增加了一纪(十二年)所以她并没有出声责骂。得贵看到邵氏没有反应胆子就更大了到了晚上又照样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邵氏和婢女又来巡视看到得贵又没盖被子就骂道:“这狗奴才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她叫秀姑帮他把床单拉上别惊醒他。这个时候邵氏已经有些心动了但是因为有秀姑在旁边碍眼所以她没有采取行动。
到了第三天,得贵外出时偶遇了支助。支助就问他是否已尝试过那计策。得贵很老实,就把前两晚的情况都叙述了一遍。支助说:“她叫丫头帮你盖被子,又叫你不要惊醒,这就是对你有意思,今晚肯定会有好事发生。”那天晚上,得贵又像之前那样开着门假装睡觉等待。邵氏有意,于是就没让秀姑跟着。自已拿着灯来照,直接走到得贵的床前,看见得贵赤身仰卧,禁不住春心荡漾,欲火如焚。她自已脱下内衣,爬上床去。还怕惊醒了得贵,就悄悄地跨在他身上,从上面压下去。得贵忽然抱住她,翻身起来,与她欢好。一个是久未有房事,一个是初次尝试男欢女爱。一个觉得故人难得,怎肯轻易抛弃?一个尝到了甜头难以停止。一个饥不择食,哪里会嫌弃小厮粗鄙丑陋?一个狎昵恩爱,哪怕主母威严。就像是恶草藤萝,也攀上了名花;可惜的是清心冰雪,却化为春水向东流去。十年的清白已经成为虚幻,一夜的污点再难洗清。
事毕后,邵氏对得贵说:“我苦守了十年,却一时失身于你,这也许是前生冤债,你必须谨言慎行,不要泄露给别人,我自有看重你的地方。”得贵说:“主母吩咐,我怎敢不遵从!”从那一夜开始,每晚邵氏都以看门为借口,必须与得贵欢爱后才进去。又害怕秀姑察觉,故意制造机会,让得贵连秀姑也一起欺骗了。邵氏故意想要责备秀姑,却让秀姑引见得贵来以此堵住她的口。他们之间关系紧密,互相不隐瞒。得贵感激支助的教导之恩,时常向邵氏讨要东西,然后送给支助。支助原本指望得贵能引荐他,但得贵怕主母责怪,不敢开口。支助几次探听消息,得贵只是一直拖延。过了三五个月后,邵氏和得贵就像夫妻一样无异了。
然而事情注定要败露。邵氏当初守了六年寡,未曾生育,如今才过了三五个月,却突然胸部高耸腹部隆起,怀了身孕。她怕别人察觉不方便,于是给得贵银子,让他悄悄去买些打胎药来,打下私生子,以免日后出丑。得贵一是个老实人,不知道打胎是什么药;二来他自从得到支助的指点后,把支助当作恩人,凡事都直言不讳,没有隐瞒。所以,今天这件私密的事情,他也去和支助商量了。那支助是个无赖之徒,看见得贵不肯引荐他,心中正怀恨在心,恰好有这个机会,就像是生意上门一样。于是他心生一计,哄骗得贵说:“这种药只有我一个熟识的人家最有效,我去帮你买回来。”于是他到药铺买了四服固胎散,给得贵带回。邵氏分四次吃了这药,但腹中却没有任何动静。她叫得贵再到别的地方去买更好的药。得贵又去问支助:“为什么之前的药没有效果?”支助说:“打胎只能打一次,如果一次打不下来,就再也不能打了。何况这种药,只有这一家最有效。现在打不下来,必然是因为胎儿坚固。如果再用更猛烈的药去打,恐怕会伤害到大人。”得贵把这话告诉了邵氏,邵氏信以为真。
到了十月快要分娩的时候,支助预料到这是分娩的日期,就去找得贵说:“我要配补药,必须要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你的主母现在即将临产,生下的孩子她肯定不会养。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你都可以送来给我。你欠我很多人情,把这一件作为谢礼也是不费力的恩惠。只要瞒过你的主母就行了。”得贵答应了。过了几天后邵氏果然生了一个男孩,她把男孩溺死后用蒲草包裹起来让得贵秘密地去埋了。得贵虽然答应了但是却并没有去埋而是悄悄地送给了支助。支助把死婴收好后一把抓住得贵喝道:“你的主母是丘元吉的妻子!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她一个守寡的妇人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今天我就要去告发!”得贵慌忙捂住他的嘴说道:“我把你当作恩人每件事情都和你商量今天你怎么反面无情了呢?”支助变了脸色说道:“你们干的好事!你强奸主母是凌迟处死的大罪!难道叫我一声恩人就算了?既然知道我对你有恩你就应该报恩!你为我做过什么事情?如果你今天想让我闭嘴就向你的主母讨一百两银子给我!这样我就会隐瞒坏事而宣扬好事!如果没有这笔钱就决不罢休!有血婴作为证据你自已到官府去辩解吧!到时候你的主母也做不成人了!我在家等你回话你快去快回!”
得贵急得眼泪汪汪地回家,知道这事瞒不住了,只得把支助的话告诉了邵氏。邵氏埋怨道:“这是什么东西,居然把婴儿当作礼物送人!这简直是要坑死我了!”说完,她就流下了眼泪。得贵解释道:“如果是别人,我也不会给他,但因为他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不好推托。”邵氏问道:“他是你什么恩人?”得贵道:“当初我赤身仰卧的计策,都是他教我的,没有他的引导,怎会有我们今天的恩爱?他说要用刚出生的婴儿合补药,我能不给他吗?谁知他心存不良?”邵氏道:“你做事太不谨慎了。当初是我一念之差,落入了这无赖的圈套,现在已经后悔莫及。如果不拿银子赎回那孩子,他一定会去告发,到那时就难以挽回了。”于是,她只得拿了四十两银子,让得贵拿去给那无赖赎回孩子,然后背地里埋掉,以断绝后患。
得贵老实,将四十两银子双手递给支助,说道:“只有这些了,你可以把孩子还给我了吧。”支助收了银子,但贪心不足,他想:“这妇人美貌,而且又有钱。借此机会,如果能接近她,掌握她的家事,那不是很好吗?”于是他向得贵说:“我刚才说要银子,只是开个玩笑。你既然真的送来了,我就收下吧。那孩子我已经埋了。你可以在你的主母面前引荐我,让我与她相处。如果她答应,我帮她持家,没人敢欺负她,岂不是两全其美?否则,我还会在地下挖出孩子去告发。限你五日内回话。”得贵出于无奈,只得回家告诉邵氏。邵氏大怒道:“听那无赖胡说,不要理他!”得贵就不敢再说了。
支助将婴儿用石灰腌了,仍放在蒲包里,藏在隐蔽的地方。他等了五天,不见得贵回话,又等了五天,一共是十天。他料到产妇也已经恢复健康了,就前往丘家的门口,等得贵出来。他问道:“之前说的事情怎么样了?”得贵摇头道:“不行,不行!”支助没有再多问,直接往门内闯进去。得贵不敢阻拦,反而走到街口远远地打听消息。
邵氏看到有人走进中堂,骂道:“人家内外有别,你是什么人,突然闯进我的房间?”支助道:“小人姓支名助,是得贵的好兄弟。”邵氏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便道:“你要找得贵,请到外面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支助道:“我仰慕大娘已经很久了。我虽然不才,但想必也不在得贵之下,大娘何必坚决拒绝?”邵氏听见话不投机,转身就走。支助赶上去,双手抱住她,说道:“你的私生子现在在我那里,如果你不从了我,我就去告发。”邵氏愤怒到了极点,但是无法摆脱他,只好用好话哄他道:“白天怕人知道,到了晚上,我叫得贵来接你。”支助道:“你亲口答应的,千万不要失信。”他放开了手,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我也不怕你失信!”说完就一直走出去了。
邵氏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眼泪纷纷落下。她推开门,独自坐在凳子上左思右想只怪自已当初不肯改嫁想要做个上流人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丑事有什么脸面去见亲戚们的面呢?她又想到:“日前我曾当众发誓如果我嫁了第二个男人就不是被刀砍死就是上吊自杀。我今天宁愿拼上这条性命在九泉之下向我的亡夫谢罪这样才算是清白!”秀姑看到主母在哭泣不敢上前劝解只是守住中门专等得贵回来。
得贵在街上看到支助离开了才回家。他看到秀姑问道:“大娘在哪里?”秀姑指着里面说道:“在里面。”得贵推开房门去看主母。邵氏拿起床头的解手刀想要自刎但是手软举不起刀来。她哭了一会儿把刀放在桌子上在腰间解下一条八尺长的汗巾打成结悬在梁上想把脖子套进结里去。她心里非常凄惨禁不住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突然看到得贵推门进来这一下子触动了她的怒火:“当初都是那狗才做圈套来捉弄我害了我一生的名节!”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提起解手刀向得贵当头劈去。那刀快如风因为恼怒中使出了全力把得贵的头劈成了两半血流满地。得贵当场就死了。邵氏着了慌便上吊自杀了两脚蹬开凳子做了一个秋千把戏:地下新添了一个冤鬼人间少了一个俏寡妇。俗话说:“赌近盗淫近杀。”今天只为一个“淫”字害了两条性命。
秀姑平时习惯了,每当得贵进入房间,怕有别的事情,就会远远地避开。但这次过了好久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心中生疑,于是走过去看,却看见一个人吊死在上面,一个人横躺在地上。这景象吓得秀姑浑身瘫软。她强作镇定,轻轻关上房门,急忙跑到叔公丘大胜家中报信。
丘大胜听后大惊,立刻通知了邵氏的父母,一同来到丘家,关上门详细询问秀姑事情的经过和原因。原来秀姑并不认识支助,甚至支助用假血孩骗去四十两银子的事情,秀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她只能把邵氏和得贵之间的不正当关系叙述了一遍。“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死了。”无论大家怎么反复问她,秀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邵公和邵母听到有关奸情的事情,满面羞愧,自已就回去了,不再管这件事。最后,丘大胜只能带着秀姑到县里去报案。知县检验了两具尸体,一具是得贵,被刀砍死的;另一具是邵氏,上吊死的。又审问了秀姑,秀姑的口供与之前相同。
知县判断说:“邵氏和得贵有奸情是事实。他们之间的主仆关系已经废弃,一定是得贵说了什么话冒犯了邵氏,邵氏一时气愤,失手误杀了他,然后因为惊慌上吊自杀,没有别的原因。”于是责令丘大胜负责安葬。秀姑因为知情不报,被判受杖责并被官府卖掉。
再说支助,自从那天调戏未遂回家后,还想去赴那晚上的约会。但听说出了两条人命的大案,吓得一大跳,好长时间都不敢出门。一天早晨,他偶然捡到了用石灰腌制的血孩,就连同蒲包一起扔到了江里。
这时他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叫包九,在仪真闸上当工头,包九问他:“支大哥,你扔的是什么东西?”支助回答说:“是腌的几块牛肉,包好了准备带出去吃的,但不小心臭了。九哥,你这两天没什么事吧?到我家喝几杯。”包九说:“今天有点忙。苏州府的况钟老爷复任,他的船马上就要到了,我在这里赶工呢!”支助听后只好说:“既然这样,那就改天再聚。”说完支助就走了。
况钟原来是吏员出身,后来被礼部尚书胡潆推荐为苏州府太守。他在任一年,百姓都称他为“况青天”。因为守孝回到家乡后,又被皇帝特诏回任,并特许他乘驿站快马赴任。他的船到了仪真闸口时,况钟正在船舱里看书,忽然听到江中传来小孩的哭声,想必是淹死的孩子。他派人去看,但回报说没有。这样反复了两次后,况钟又听到了哭声。他问众人有没有听到,但大家都说没听到。况钟觉得奇怪,就推开窗子亲自看。只见一个小蒲包浮在水面上,他叫水手捞起来打开一看,是一个小孩子。他问:“是活的还是死的?”水手回答说:“是用石灰腌过的,应该死了很久了。”但况钟想:“死的怎么会哭呢?而且如果是死孩子,扔掉就算了,为什么要用石灰腌起来?这里面一定有原因。”于是他叫水手把这个死孩子连同蒲包一起放在船头上,并说:“如果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秘密地告诉我,我有重赏。”水手按照他的命令把蒲包放在了船头。
正好这时包九看到了这个小蒲包,他认出这是支助扔掉的。“他明明说的是臭牛肉,怎么会是个死孩子呢?”于是他进舱禀报况钟:“小人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但我认识把这个孩子扔到江里的人,他叫支助。”况钟听后说:“有人就有来历了。”于是他一面派人秘密捉拿支助,一面请仪真知县到察院里一同审理这件案子。况钟带着这个死孩子坐在了察院里,等知县来时,支助也被带到了。况钟坐在上首,知县坐在他的左手边。因为仪真不是况钟的属县,他不敢自作主张,所以让知县来推问。但知县见况钟是奉过皇帝诏书的,而且为人古怪,怎么敢僭越呢?他推让了很长时间。最后况钟只好开口问:“支助,你这个用石灰腌的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支助正要抵赖,却被包九在旁边指证了。他只好改口说:“小的看到这个脏东西在路旁不方便,就把它扔到江里了,其实不知道它的来历。”况钟又问包九:“你看到他在路旁捡的吗?”包九回答说:“他扔到江里后我才看到的。我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说是臭牛肉。”况钟大怒道:“既然假说是臭牛肉,就一定有隐瞒的事情。”他命令手下选大毛板先打二十板再问。况钟的板子很厉害,二十板比普通的四十板还要重。打得支助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但他还是不招供。况钟又命令手下上夹棍。
况爷的夹棍也确实厉害,支助第一次还勉强能熬过去,但第二次就受不了了。他招供说:“这死孩子是邵寡妇的。寡妇和家仆得贵有染,生下了这个私生子。得贵求我帮他埋藏这孩子,但后来被狗挖了出来。所以我把它扔到了江里。”况爷听出他言辞中的矛盾,追问道:“你愿意帮他埋藏孩子,说明你和他家必然有交情。”支助急忙辩解:“我并不和他们有交情,只是平时和得贵比较熟悉。”况爷进一步逼问:“他埋孩子只是想让其朽烂,为何要用石灰腌制?”支助无言以对,只得磕头道:“青天大老爷,这石灰确实是我腌的。我知道邵寡妇家境殷实,本想用这个死孩子去敲诈她几两银子。没想到邵氏和得贵都死了。我的愿望落空,所以就把孩子扔到了江里。”况爷追问:“那妇人和仆人真的死了吗?”知县在旁边站起来,恭敬地回答:“是的,他们都死了,是我亲自验尸确认的。”况爷沉思:“他们两个既然有染,就算有些言语冲突,也不至于下此毒手!早上的死孩子啼哭,其中必有缘故。”于是问道:“邵家还有其他人吗?”知县回答:“还有个丫鬟,叫秀姑,已经被官卖了。”况爷说:“既然是官卖,那她一定还在本地。麻烦你派人把她提来一审,就能知道真相。”知县立刻派人去办。
不久,秀姑被带到,她所说的和知县所了解的情况相吻合。况爷沉思了片刻,走下公座,指着支助问秀姑:“你认识这个人吗?”秀姑仔细看了看,说:“我不认识他,但记得他的脸。”况爷心中暗喜:“对了,他和得贵熟悉,肯定曾和得贵去过你家。你要实话实说,如果有半句假话,我就对你用刑。”秀姑连忙道:“平时真的没见过他上门,只是那天他突然冲进中堂,调戏主妇,被主妇赶走了。随后得贵才来,主妇正在房间里哭。得贵进房后不久,他们两个就都死了。”况爷怒斥支助:“无赖!你如果没和得贵勾结,怎么敢突然冲进中堂?这两条人命,都是因你而起!”他命令手下:“再给我上夹棍!”
支助被夹得神志不清,不由自主地从头到尾详细招供了如何教导得贵哄骗主妇,如何骗取血孩和银子,如何利用得贵引他同主妇通奸,如何闯入内室抱住主妇求欢等细节。“但后来他们死的真正原因,我确实不知道。”况爷点头:“这应该是真情了。”他放开夹棍,叫书吏详细记录下口供。知县在旁边自知才能和力量都不如况爷,感到惶恐不安。
况爷提起笔来,写下了判决书:经查证支助是个奸诈之徒。他起初垂涎寡妇的美貌起了邪念;接着又利用愚蠢的仆人进行巧妙诱骗。他的计谋包括开门裸卧等等;他成功地通过固定胎儿取出了孩子。他未能满足奸淫的欲望转而图财;贪财之心未满足仍然想要奸淫。邵氏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尚想掩耳盗铃;而支助则几次三番进行诈骗甚至翻墙入室行窃。由于仇恨得贵而将其杀害将恩变为仇;在杀死得贵后邵氏自杀而死有余辜。既然主仆已经死了就无需再议论此事;而丫鬟秀姑已经受过杖责也无需多言。只有这个恶棍支助还逍遥法网之外。包九无心之间遇到了这个被腌制过的孩子由于其特殊原因而啼哭这似乎是天意使然吧!因此支助应该被判处死刑并追缴其所诈骗的赃款。
况爷宣读了判决书后连支助也心甘情愿地认罪了。况爷将此事上报给上级官员得到了他们的赞扬和夸奖;万民传颂认为包龙图再次出现了也不过如此啊!这部小说又被称为《况太守断死孩儿》。有诗作为证据:“俏丽的邵娘看到欲望就会心乱如麻;愚蠢的得贵则是因福得祸遭遇了灾难。支助这个无赖的奸诈计谋真是如同鬼神一般;而况太守断案则如同神明一样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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