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东厂提督太监许纯化是南荣亭心腹,自然揣摩得出主子的心思,肖崇还有个庆王爷的外祖父,他们自然礼待几分。
可是梁云起这里情况不一样,几封旧信就将太后禁足,皇上的意图昭然若揭,今后护国公府怕是没指望了,万人之上春风得意的公子哥一朝落难,成了他们脚底下的泥,那可真是太快人心。
外衫被剥去,露出一身武将精壮的肌理和一身错综纵横的刀剑伤疤,许纯化微怔了一下,满京都都以为这公子哥是靠着皇后做上的京营指挥使,却不知边关几年也真的一刀一枪拼杀过。
不过这和他今日的差事没什么关系。
“听闻梁将军伤了根本,怎么倒是养出这一副结实身板,东厂三十六道点心从来没人能从头到尾体会一番,瞧将军这身子说不定能破个例儿,将军,您是先尝尝哪道点心呢?”
肖崇在一旁牢房内咬牙切齿,东厂把三十六道酷刑叫做点心,还分门别类取了很文雅的名字,譬如“腰缠万贯”,就是以带刺的铁索紧勒腰部,由两名狱卒各自牵拉绳子的两端,力竭不止,直至人犯肠穿肚烂而亡;锁龙钩,各以一对烧红的铁钩刺穿左右肩骨,将人犯吊起,待得铁钩冷却,便与骨肉完全相融,取下时必将皮肉与骨头一并撕烂,徒增百倍痛苦……
肖崇双目赤红,用力晃动着牢房栅栏:“你个老阉竖,老子跟你说八百遍了,放火的人是我,偷偷放走逆犯的也是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梁云起自知自已逃不过,能保一个是一个,冲肖崇吼道:“你快闭嘴吧,聒噪得人心烦,不就是受刑吗?你在锦衣卫又不是没见过。”
许纯化嗤笑一声:“肖指挥使,您还是先想想自个儿吧,若不是庆王爷已经动身往京都来了,今儿个你们这一对儿难兄难弟就该一起受刑,您呐,还是老老实实一边待着,好好叩谢皇恩浩荡,皇上仁德,不忍您外祖父七十多岁的人来回奔波……”
所以,这是挟外孙以令庆王爷,有了这么大个人情在手里,庆王爷以后还不是唯南荣亭马首是瞻。
大宁历经七位帝王,庆王爷是当朝唯一的亲王,他的父亲是太祖皇帝最小的儿子,太宗皇帝夺嫡时已经四十岁,将自已二十多个兄弟杀了个精光,而庆王爷父亲当年还是个奶娃娃,得以躲过了太宗皇帝的屠刀,这一脉便保存了下来。
这样一位血统尊贵的王爷,即便是先帝在世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叔祖”,哪怕甘心做个富贵闲人,也在朝中有着不可小觑的地位。
而皇帝如今敢让人对他用刑,想来是太后那里也出了岔子,费尽了心思还是一头钻进了南荣亭的陷阱里,梁云起这个时候竟然还不合时宜的在心里感叹,南荣亭确实是个天生的王者,有着一个帝王应有的心术和筹谋。
只是,梁家那一家子妇孺今后该何去何从。
说话间,几个番子抬来一筐削成尖刺的竹子,肖崇一见,便知道这是“琵琶行”,将竹刺钉入身体,再将琵琶在背上来回搓曳,不过须臾皮肉便会褪尽,惨露白骨。
他犹如一头困兽不停用肩膀撞见牢房,“许纯化,等老子出去定将你千刀万剐,将你活着丢到乌驼山喂野狗,看着你被野狗一块一块撕扯干净……”
第一根竹刺缓缓钉进背部的时候,梁云起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剧烈震颤了一下,四肢都被绑缚,每挣扎一下铁索便哗啦作响。
自已也曾在战场受伤,血肉翻飞也不过须臾之间的疼痛,却不知这小小竹刺竟然这般让人撕心裂肺。想来也是,那是战场,忙着为国杀敌,哪里有心思在意身上的疼痛,可眼下是受刑,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般。
第二根竹刺钉入身体的时候,他已经满头大汗,身上青筋凸显,温热的血液在背上来回蜿蜒,又缓缓滴落。
在肖崇的咒骂声中,他努力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这样就不觉得疼了。
他想起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带着他登上宣府的长城,无比骄傲地说:“瞧,这是你太爷爷修筑的城防,如今还坚固如初,我们梁家儿郎世代守着大宁边陲,将来你也会来这里。”
他想起长姐从传令官手中接过三哥战死的战报,拉着他的手立在风中久久沉默,“既明,梁家以后就靠你了!”
想的最多的还是他的小妻子,想起她漫天星光下眼中那片璀璨的海,想起她糯糯叫着“夫君”,事到如今,总算有一个人是他没有辜负的,梁家终究要败了,可她还小,一辈子还长,还有大好的前程。
背上竹刺林立,一片血肉模糊,他神识渐渐模糊,可是这才刚开始,番子拿出了琵琶……
他疑心是出现了幻觉,他的小妻子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那繁复的裙裾划出利落的曲线,一脚踢在了一个番子的太阳穴上。
直到她那把随身带着的匕首飞驰而来掷入了许纯化的胸膛,许纯化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直直倒地,直到肖崇大呼一声:“杀得好!”
他醒过神过来,抬头看她,刚才咬碎了牙坚持的防线顷刻崩溃,刚一开口,喉中一股热流涌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心急如焚,惨然叫了一声“夫君”,挥着长剑左突右冲想要冲过来,可架不住番子越来越多,肖崇在牢房里急得团团转。
千钧一发之际,一杆长枪贯穿了就要扑上来的番子,陈桥松满身杀气冲了进来,将女儿护在身后。
梁云起放下心来,重重舒了一口气,晕了过去。
陈桥松只一个抬眸扫视一圈,番子们吓得腿直哆嗦,谁不知道这位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一人一剑就血洗了整个东厂大狱,何况现在这人是皇帝的舅舅,谁又敢真的伤他?本来就不公平的对决里,实力又这般悬殊,一帮人对峙着不敢靠近。
陈桥松在云南将养这些年,戾气也磨去了大半,见他们还算识时务,并不想为难他们,“把路让开,去告诉皇帝,人是我杀的,我明日自会前去御前谢罪。”
几个番子哆哆嗦嗦为肖崇打开了牢房门,就忙不迭跟着众人一哄而散。
三人合力为梁云起松了绑,看到他背上密密麻麻的竹刺,陈南桐掩嘴呜咽,眼泪簌簌而落,肖崇正要伸手去拔,陈桥松阻止了他:“送回府上,找府医处理。”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