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无踪迹,云卷日初长。
冬天刚过,山上泥土因化雪成水而一片泥泞。
桥青山上,新翻的泥土拌着未融的冰雪,埋入死去的躯壳。
坟前的烧的香烛,滋养着新魂,也让给了生人一丝慰藉。
“回去吧!”
在坟前站了许久的少女,哭过的嗓子还带着点沙哑,但是语气是平静的。
送葬的人听到主人家的话,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去。
“小姐,累一天了,马车在山下,我扶你下去吧。”
被称为小姐的少女,一身披麻戴孝,眼下青黑,显然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少女点了点头,便与她一起先下山了。
马车架着两人回到江府,江玳玳与丫鬟珍珠一下车就见江府门口的人出出入入,像是在搬些新家具进去。
江玳玳抬头看了看写着江府的牌匾,以及门口还悬挂着的白灯笼。
呵,人刚下葬呢,就来不及了吗?
江玳玳没说什么,拉着珍珠进府。
她看珍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问了句:“怎么啦?”
珍珠一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姐,你说二老爷怎么回来的那么及时,老爷刚出事他就回来了,现在连夫人也病逝,留下小姐一个。以后小姐没了靠山,在这府里……”
江玳玳听到这里,说了句:“及时?是挺及时的。”
珍珠见自已小姐不想再说,也不好继续说下去。
两个回到自已府中的院子,借口说要休息,把下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珍珠在房中。
江玳玳坐在桌前,几天没睡好,有点头痛她便自已用手揉着太阳穴缓解。
珍珠给她倒了一杯茶,“小姐,夫人从生病到去世你就没有好好休息过,现在一切都定了,要不先去睡一觉吧?”
江玳玳摇了摇头,她放下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珍珠,母亲让我去京华投靠外祖。你虽与我一同长大,我一直把你当做姐姐看待。你父母俱在此处,若你不想跟我去京华,我便放了你的身契。”
虽说现在府里的情况,加上京华路途遥远,她也不知道自已还能不能回来,她自已与双亲死别,却不想让丫鬟与家人生离。
珍珠听自家小姐说要赶她走,她立马跪在地上。江玳玳吓了一跳,去拉她,她却推开江玳玳拉扯她的手,跪着和她说:“小姐,我从小就被卖进江府,老爷和夫人还有小姐待我都是极好的,我在府中的时间,比在家中更多。而且我每月的月钱都送回了家中,家中也有兄长嫂嫂们替我服侍父母。说得难听一些,她们需要我的月钱,却不需要我。但你不一样,小姐现在只有我了,我是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京华的。”
说完就还想给她磕头,江玳玳赶紧制止了她。
她将珍珠拉起,“你想好了?”
珍珠点头,“想好了。”
“再说了,都说京华繁华,富贵迷人眼,连公子哥儿都比别的地方俊,我想去很久了,这次正好去看看。”
江玳玳嗔了她一眼,“晚上我去找二叔一趟,说我上京华的事,你在房中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就走。”
珍珠本想问她为何要走得这么急,但看江玳玳一脸疲惫的样子,自觉地闭嘴了。
天色还早,江玳玳去榻上眯了一会儿。
这一眯就大半日,等她睡醒的时候,太阳都准备下山了。
“小姐,你醒啦?饭菜我都热着呢,你快起来洗漱下,我这就去给你端。”本来在一旁收拾行李的珍珠,见她拥着被子坐起来,整个人还懵懵的,便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把湿帕子塞她手上,就去小厨房端饭菜。
江玳玳洗漱完吃了点东西,就去书房找她二叔了。
她走在路上,不免想起了自已的父亲,因为二叔用的就是父亲以前的书房。
自从父亲出事后,她就没来过这里了,看着已经大变样的院子,如果不是那块写着“不坠院”的牌子,她还以为自已走错了地。
小时候阿爹说过,“不坠院”名字的由来,祖父虽是商人,却也希望自已的儿子能够出仕,便想给阿爹请来名师教导。
那位名师是大周有名的大儒,收徒极其严格,他让阿爹先说下自已志向,才决定要不要收他。
彼时阿爹才5岁,来拜见大儒前刚吃了侍童的母亲送他的大肉粽。他尚记得那个大娘拿着肉粽对他千恩万谢,说他是她们全家的恩人。阿爹觉得奇怪,不过一份差事,怎的就如此了,于是便问了出口。
大娘先是一愣,然后解释道:“如今世道艰难,我儿能得少爷青睐,得一份体面又能学到东西的差事,他的月例也能养活他的两个弟弟妹妹,全家都没饿死,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阿爹从那时就立志,要让更多的人有差事,不饿死。
于是他就这样告诉了老师自已的志向,祖父一听,有点恨铁不成钢,以为此次拜师可能要黄。
可大儒一听,满意点头,摸着长须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好志向。”
他对祖父点了点头,然后对阿爹说:“盼尔高飞,不坠其志,望你不忘初心,砥砺向前。”
就这样,父亲拜入了大儒门下,虽然父亲的成绩平平,学了几年便回家中学习经商,但父亲与他的师父一直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都会去拜会一番。
为了纪念,也为了提醒自已,父亲便把自已前院的院子改作“不坠院”。
江玳玳的思绪回笼,见书房的灯仍亮着,屋内人影绰绰,她至今也没见过自已这位二叔几面,便让人先去通传,自已站在院门等。
很快二叔身边的侍从就将她迎了进去。
走进院中她才发现,原本种在西北角的紫竹已经全部换成玉石堆砌而成的假山。
“可惜了”,原本西北角种的紫竹不仅清雅,而且冬暖夏凉,冬天能挡风,夏天却沁凉,她小时候常在那边玩耍。
还没感叹完,侍从就带着她进了书房。
“二叔。”
江玳玳叫了声坐在桌子后面的男子。
男子抬起头来,手里拿着一幅画,对着她说:“玳玳来了,来得正好,二叔听说你诗画双绝,你来看看,二叔刚收这画怎么样?”
原本低着头的江玳玳,诧异得抬起头,不是因为二叔让他看画,而是因为他的哥哥才走不久,嫂嫂今天才下葬,她二叔居然让她看画!
她忽然有些气闷,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下来。
是了,这个二叔,从她出生那年起,就被赶出了江府,一直没回来过。
“二叔说笑了,这都是母亲为了让我找个好人家的说辞罢了。”她虽然不知道祖父、父亲与二叔之间的是与非,但现在的她可没有心情看什么画。
江永会本也是随口一说,根本不在意她究竟会不会看画,没多纠结便把画卷收起,问她:“这么晚来找二叔,可是有什么事?”
“二叔,母亲走得时候留了遗言,说她不孝让外祖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把她安葬好就去京华,替她给祖父尽尽孝,也算全了一番父母之情。”江玳玳一早便想好了说辞,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继续留在江府。
江永会没想到她居然是来说这事,有点出乎意料。他以为她一个孤女,会想尽办法巴着他这个唯一的亲人,不想她居然要不远万里去投靠远在京华的外祖。
他一时也没说话。
江玳玳见他不说话,也跟着沉默。
“嫂嫂既然有遗言留下,自该好好遵循,只是现在江府就我一个人在打理,我也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江永会一副“父慈子孝”,“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样子。
“二叔不必担心,咱们江家的产业遍布大周,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派几个得力的侍卫护送便是了。”阿爹意外去世,母亲因伤心过度病重也走了,母亲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让她去京华投靠外祖。
而且母亲平日不是个软弱的性子,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也很奇怪。
只是现在她势单力薄,江府也整个在自已这个二叔手中,她在江府到处掣肘,还不如先去外祖家。
见她坚持,江永会便给她安排了人手。
不过是14岁的孩子,想去外祖家便去吧,翻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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