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红蜡烛留下了一长截烛泪,燃着昏黄烛火的灯芯砰的一声,炸开了绚丽的灯花,照亮床上面色苍白的病人。
谢归好似被这一声轻微的响动惊醒,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由一片模糊逐渐变得清明。她的额头好似被锋利的斧头划开,疼痛难忍,下意识想抬起手摸摸额头是否真的被开了瓢。
可刚抬起几厘米高,她的手臂骨头就好像卡崩一下断了,重重地摔回床上。
她脖子无法转动,只能眯起眼睛,透过极为局限的视野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是自已的卧室,外面的天色已暗,周围只剩下烛火的燃烧声和墙角处昆虫活动的声音,静谧又安详,仿佛这个村子本就如此。
“别动。”
由于害怕那群人再闯进来,所以云若霁没有去河边,而是在门外清洗谢归沾满血迹和泥土的衣物,还能听着屋内的声音,只要谢归醒了,就可以进屋。
刚才她晾衣服的时候,听到谢归的手砸在床上的声音,手都顾不得擦干,快步走了进来。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却听不出焦急关心,还是如平常一般,冷冷淡淡的。
云若霁走到床边,湿手在后腰处的那块儿布料上擦了擦,然后躲过谢归额头上包扎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放在眉眼上方的皮肤上。
幸好没有发烧。
她将手收了回来,端了一杯温水到床头,“要喝水吗?”
谢归脖子动不了,只能眨眨眼,让对方扶她起身。
云若霁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地绕在谢归的后背,极慢地将她扶起,生怕她起的猛了,骨头架子散开来。
谢归喝完了水,又半被强迫地躺回了床上。她看着云若霁的脸,刚想笑,让对方安心些,但忘记了自已脸颊处也被打了,原本温柔似水的笑突然变成了龇牙咧嘴。
“怎么了?哪里疼?”
谢归还是拼尽全力,死活扯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想对你笑笑,扯住伤口了。”
云若霁眉眼微敛,烛火好像一个淘气的小孩儿,从桌子上跳到了她的脸颊处,跳到了她浅蓝色的瞳孔中。
她好像天生就在冰窖里长大的,又是第一次不用灵力照顾病人,身上也没带灵药,语气调整不过来,依旧淡淡地说道:“那你就别笑。”
“怕你担心,所以我想笑。”
云若霁抬眼,那烛火映照在眸子中,就好像寒冰中包裹着热烈的火焰,马上就要融化寒冰,冲出来点燃目光所及的一切。
她想说,你扯住伤口,我才更担心。
但她就像锯了嘴的葫芦,倒不出这些话来,只好又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
谢归天生和她互补似的,一个话少的仿佛嘴巴被老天爷缝起来了,一个则话多的好像嘴巴是花大价钱租来的,总憋不住的要说话,生怕自已亏了。
“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
“你有用灵力吗?”
谢归不知道面对人多势众的庄稼汉,云若霁是怎么把毫无意识的自已“抢”过来的,害怕她因为这样的事提前使用灵力。
可对方的答案依旧很简短,根本没留下任何线索。
“没有。”
谢归嘴角的笑泛着些许的无奈,眼眸微闭,暂时湿润自已干涩的眼球。
云若霁看她闭了眼,以为她想要睡觉了,想要站起来去晾剩下的衣服。
可刚起身,谢归的食指勾住了她的衣裙,那拉力非常小。如果被拉的人不特别关注病人,是根本察觉不到的。
云若霁眉头微皱,看向谢归的目光中掺杂着疑惑。
“你也需要休息,不妨和我说说话,别让我一睡睡到天亮。”
“你应该睡到天亮。”
话虽这样说,云若霁还是顺着谢归的意,又坐了下来,侧着身子,默默地望着谢归。她们俩像在剑宗那样,她望着谢归,等谢归说话。
“谢谢。”
谢归的眼神虽然疲惫,但是琥珀色瞳孔天生就带有真诚温柔的魅力,很容易陷进去。
“不用谢,你也救了我。”
谢归又笑了,还是扯住了腮边的伤口,但是这次她有了准备,没有面部扭曲,“两不相欠,你现在可以离开这个村子了。”
“不。”
云若霁眼神坚定,不容拒绝。
她心中一直想着那个问题,谢归的因果究竟是什么。带着这个问题,她更加留心观察村中的一切细节,包括村人的日常对话,耕种洗衣的活动。
在这个村子里,只有把自已所有的特性收紧,戴上和村里人一样的面具才能活下去。若是仍守着自已的特性,则会变成谢归的下场,成为众人攻击的目标,任何理性都荡然无存。
而且村子里娱乐活动十分贫瘠,女人的娱乐活动就更少了。
他们的身体被劳作透支,只剩下嘴还在活泛着,娱乐放松的功效自然落到了这个器官身上。
一点点蛛丝马迹便可成为村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原本十分正常的行为传到最后都会变得难以启齿。
但和传统骂人称呼中的“长舌妇”不同,女人会谈论八卦,男人也会谈论八卦,两者并无不同。若是真要分出个不同点来,那在王家村,女人谈论八卦是不索命的,只会脏了清誉,但男人谈论八卦很可怕,如厉鬼索命,他们会抄起武器,攻击流言中的角色而不是真实的一个人。
要留下来陪谢归的想法愈发坚定,尤其是在今天,在那群人眼里,谢归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任由他们发泄。
两个人对视许久,最后仿佛是谢归败下阵来,两只眼又笑弯了起来。
“好,那就劳烦云道友照顾我这个瘫在床上的病人喽。”
云若霁只是点点头,仍旧不做言语。
“你今天怎么把我抢过来的?”
“抢”这个字令人无限遐想,恍若是在抢亲似的。但云若霁这个冰块儿就算听出来了,也不会在脸上显出。
“修道者就算不用灵气,也有武艺傍身,我身旁还有碧落剑。”云若霁顿了顿,眼睑微垂,语气也稍稍压低,深思熟虑后补充道:“我取了剑赶回来时,他们在扒你的衣服……”
“嗯。”
“你也是修道者,身法和我不相上下,为何任由他们打骂?”
谢归这次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明日进城报官。”
“你的伤?”
“要的就是这一身伤。”
“为什么?”
谢归望着云若霁,眼睛一刻也不眨,只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违背了你遵守的规矩,你会亲手逮捕我吗?”
云若霁很奇怪谢归会问这个问题,问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她甚至想到谢归是不是准备杀害王天,亦或者是王天和王山两个人。
她想了许久,说出口的话依旧是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会。”
“嗯。”
谢归眼神中看不出生气或者伤心,十分淡然,随后她便闭上了眸子,“你也休息吧,明天要起大早。”
说着,她还忍着痛往墙边挪动,空出半个床。
“我把衣服晾好。”
“嗯,谢谢。”
真到了半夜,云若霁吹灭了灯,躺在空出的那半张床上,才感受到原本谢归躺过的地方冰凉凉的,竟是被汗液浸透了。
原来谢归只要开口说话,伤口就会疼,还会渗出汗来。但她面上却十分镇定,还有心情开玩笑。
云若霁在一片黑暗中,端详着谢归的侧脸,心中若有若无地飘出思绪——希望谢归不会违反自已所遵从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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